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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回族语言的传播与影响(4)

回族语言的社会功能之二,是回族语言构成了回族社会的民族生活图景。语言和社会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相互制约,特別是语言中最敏感的词汇部分,是社会生活的载体。社会生活和任何变化,那怕是最细微的变化,也要在语言中特别是在词汇中反映出来。从语言的功能来看,语言是社会生活所赖以进行社会活动的最重要的交际工具,离开语言这个交际工具,人类的各种社会活动难以正常进行,反过来说,人类的各种社会活动也必然在语言中留下它的痕迹。语言的这种社会功能,使我们能够得以借助语言这一交际工具来认识社会和了解社会。因而,我们从回族语言中富有民族特色的词语中同样能了解回族社会的图景。

回族社会是以伊斯兰教为基础形成的,回族社会的伊斯兰特征,从回族语言中的阿拉伯语、波斯语借词中可见一斑。在回族语言中,融入了不少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借词,这些阿拉伯语、波斯语借词充分表现了回回民族的伊斯兰日常生活和宗教生活的内核。

回族信仰原则总体上被概括为“六信”,即“信真主、信天使、信经典、信使者、信前定、信来日审判”,其中“信真主”位居“六信”之首,“真主”这一在回族穆斯林心目中至高无尚的概念,在回族阿拉伯语借词和波斯语借词中都得到了表现。“真主”阿语借词称为“安拉”,波斯语借词称为“胡达”。回族信奉真主是独一无二的,用阿拉伯借词表示为“伊玛尼”,意思是信仰真主独一。

伊斯兰教的基本宗教礼仪被称为“五功”,即“念功、拜功、斋功、天课、朝觐”,简称为念、礼、斋、课、朝。这“五功”之中的“礼”就是一天中的五次礼拜。这五次礼拜在阿拉伯语、波斯语中都有专名:

这些表示礼拜时的宗教专门术语,除了宗教专职人员熟悉外,一般回族群众也很熟悉,其中有些词语甚至演变为具有一般记时功能的词语了。这类阿拉伯语、波斯语借词在回族语言中使用比较广泛,特别是一些表示宗教生活内容的词语,一般都用这类借词来表示。如“大净”用阿拉伯语借词“吾苏里”来表示,“小净”用波斯语借词“阿卜代斯”来表示。对宗教人士,也有专门的阿拉伯语、波斯语称谓,如“热伊斯”(阿语,首),“伊玛目”(阿语,教长),“阿訇”(波斯语,教长),“满拉”(阿语,原意为释奴,在中国特指清真寺里的学生),“穆民”(阿语,有信仰的人)等等,回族语言中加入这些伊斯兰特征十分鲜明的阿拉伯语、波斯语借词,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增添了庄重、严肃的氛围,构成十分富有民族特色的语言图景。

一些本来专用于回族宗教生活的阿拉伯语、波斯语借词,随着社会的发展,也不断趋于生活化和世俗化,比如回族语言中表示时间概念时,把星期一称作“杜闪白”,把星期二称作“斜闪白”,把星期三称作“彻闪白”,把星期四称作“盼闪白”,把星期六称作“闪白”,把星期日称作“叶克闪白”,以上都是波斯语借词,在回族语言中,把星期五用了一个阿拉伯语借词“主麻”(也是波斯语)来称谓。

在回族语言中,除了这些阿拉伯语借词、波斯语借词表现了鲜明的回族社会的特征外,还有一些带有鲜明的伊斯兰文化色彩的汉语词汇,也表现出了回族社会的生活习俗。如“穿衣”指满拉的毕业仪式。满拉在清真寺经堂大学学完规定课程后,教长认为已达到阿訇的水平,准许其毕业,经过这一仪式后,才能独立开学传教。回族语言中“穿衣”一词和现代汉语中“穿衣”(穿衣服)一词的内涵大相径庭,决不可混淆。“有水”在回族语言中也是一个宗教专门术语,指大净随身或已经做过大净,如果大净失去或没有做过大净则称作“没水”。这两个词的意义与汉语原意相比,已发生了转移。“散学”在回族语言中意为清真寺任教的阿訇,不再继续担任该寺的教职而向教众宣布辞职的活动,与现代汉语中的“散学”(放学、放假)的意义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异。“钱粮”在回族语言中是对清真寺固定资产的统称,和现代汉语中的“钱粮”在语用环境上并不完全一样。从这些独具特色的回族语言词汇中,足可以看出回族社会有别于汉族社会的生活风貌。

语言是社会的一面镜子,社会是语言产生的土壤。联系社会来研究语言,可以最终清楚地发现语言交际的本质。毫无疑问,民族语言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必然要反映民族社会的基本特征,现实生活中使用的自然语言,是民族社会长期发展的结果,民族社会的基本特征,必然在本民族使用的语言中或多或少的留下痕迹,从这个意义上看,研究回族社会群体的民族特征,应该从回族语言的研究入手,从富有民族特色的回族语言中,领略富有民族特色的回族社会。

当然,研究回族语言也离不开回族生活的社会土壤。回族相对于其他少数民族,比如和蒙古族、藏族、维吾尔族相比,并没有形成相对比较大、比较单一的民族聚居区域,这样就使回族社会风貌更接近汉族社会,回族语言也相同于汉族语言。但是,回族社会毕竟以回族社会文化为基本构成要素,回族社会在许多方面都有別于汉族社会,这一点在回族语言中也充分表现了出来,这也是回族语言有別于汉族语言而形成民族语言的基本因素。

二、回族语言与回族文化

文化是一个广泛的概念,它包罗万象,无所不在,也将语言包融其中。语言是一种极为重要的文化现象,是文化的相对独立的一个层面,同时,语言和文化又相互协同。一方面,语言依赖于文化,语言是为了满足社会文化的交际需要而产生和发展的。另一方面,语言对文化起着十分重要的传播作用,没有人类语言,人类文化就无法产生并传播,语言和文化的关系的确十分密切。语言和文化的这种关系,表现在这样几个方面:其一,语言是文化的载体。人类复杂的思维模式,思维经验,思维结果,无一不是用语言记录下来的。语言是人类文化最重要的载体和传播工具。语言不仅反映着文化的创造,记录着文化的变迁,并且还对文化产生着一定的影响。语言作为人类文化的传播工具,自然而然要打上民族文化的烙印。不同的民族,拥有不同的民族文化背景,保留着不同的民族文化习俗,持有不同的民族文化习性。但是,这些不同的民族间却完全可以凭借语言这一交际媒介而相互沟通。语言的传播功能使不同的文化得以传播,这种传播既包括跨地域的横向传播,也包括跨时间的纵向传播,更包括跨民族的多向传播。语言对文化的这种多元的传播功能使语言成为文化的重要载体。其二,文化是语言的源泉。语言依赖于文化而产生,语言在社会中能充当文化交际的工具,语言一旦失去了这种交际功能,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也就成为枯死的语言了。文化选择了语言,同时文化也赋予语言不同的作用和功能。语言和文化的这种特殊关系,使我们更加明确了回族语言对回族文化的重要的传播作用及其回族文化对回族语言的重要影响。

回族是以汉语为交际工具的,回族语言实际上就是回族使用的汉语。我们从汉语中之所以分离出回族语言这样一个颇具民族特色的语言范畴,主要取决于回族语言的文化因素。回族语言是以回族文化为基础的,同样,回族语言也就是回族文化的载体。回族文化是回族语言产生、生存和发展的丰厚土壤,离开了回族文化这一丰厚的土壤,回族语言也就失去了生存和发展的必要条件。从这个意义上看,我们所说的回族语言实际上是一种语言文化现象。

回族语言的特征和回族文化的特征是十分相似的。回族文化是奠基于世界伊斯兰文化和中华传统文化这两种源远流长,高度发达而又雄踞于世界文明之巅的人类文化体系之上,并逐渐发展为富有民族个性的民族文化体系。回族文化有伊斯兰文化的背景,依据伊斯兰文化的各种具体形式,将回族先辈们的世俗生活融入伊斯兰教规范之中,从物质世界到精神世界,维系了回族文化的民族性。同时,回族文化又根植于中华传统文化的土壤中,在伊斯兰文化和中华传统文化的双向交流、双向渗透中不断丰富和发展。回族的哲学思想,回族的伦理观念,回族的文学艺术等诸多方面无不闪烁着中华传统文明的光芒。回族文化的这种多元性也决定了回族语言的多元性。

回族目前通用的语言是汉语,但回族形成初期使用的语言并不都是汉语。回族先民的语言具有多语属文化特征。

回族语言的形成、发展史,伴随着回族民族的形成、发展史,回族语言史,其实就是回族民族史。一般认为,回回民族主要来源于十三世纪初西来的中亚细亚各族人、波斯人和阿拉伯人,而早在唐宋时期就来华定居的穆斯林则是最早的回族先民。这些回族先民因不同目的来源于不同地域,有的因经商而来,有的因征战而来,有的因传教而来;有的来源于阿拉伯半岛,有的来源于波斯湾,有的来源于中亚各地。回族先民来源的多元性,也就决定了回族先民语言的多元性。回族先民从不同的地域初入中国时,都有可能操着各自的语属母语。在现代回族语言中,也留下了这些回族先民语属母语的母语痕迹。从回族语言的语言文化成分判断,回族先民至少使用过这样几种语言:

阿拉伯语。阿拉伯语源自阿拉伯半岛,随着伊斯兰教的兴盛和阿拉伯帝国的兴起,阿拉伯语成了信奉伊斯兰教的各民族的主要通用语言,现在就有19个阿拉伯国家仍然把阿语作为国家官方语言。唐宋以来,来华穆斯林番客以及元明时期入驻中国内地的大批西域穆斯林商人、军人、工匠等,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以阿拉伯语为交际工具,这就使阿拉伯语成为回族先民的主要语言。现在在回族语言中就保留着不少阿拉伯语借词。

波斯语。波斯是世界古代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历史上,波斯语曾经是中亚地区各民族通用的语言,使用的范围很广。波斯语在发展过程中,受阿拉伯语影响很大,约有近一半的词汇来源于阿拉伯语。现在,伊朗等中亚国家把波斯语作为国家官方语言。中国回族经堂教育中称波斯语为“法尔西”,足见回族对波斯语的重视程度。现代回族语言中,仍然保留了不少波斯语借词。

其他语言。回族先民使用的语言主要有阿拉伯语、波斯语,另外,还有突厥语、印尼语等。

回族先民的语言的确丰富多样,表现出了多元的特征。但这些语言都有一个共同的文化背景,那就是以伊斯兰文化为基础。回族先民主要使用的两种语言,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基本上产生于伊斯兰文化土壤。历史上,那些操着不同语言的回族先民,由于各种目的,各种原因,从不同方向和不同路径进入中国内地,在伊斯兰这一共同的文化背景下居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这就使得回族语言的伊斯兰文化特征具有深远的历史渊源。在现代回族语言中,仍然保留了不少回族先民语言的文化成分。

伊斯兰文化是回族文化的基础,多维的回族文化凭借着伊斯兰文化的纽带凝结成了一个回族文化的综合体。伊斯兰文化不是区域文化,而是一种世界性的文化。回族先民从唐宋时期到元明时期,从世界各地纷纷来到中国内地,一边经商,一边传播伊斯兰文化。尽管回族先民初入中国时成分各异,但伊斯兰文化的共同基础,使他们在生活习俗、社会观念、伦理标准、心理情感等许多方面不断趋同。

通过回族语言中大量的阿拉伯语借词可以推知,阿拉伯语曾经作为回族先民共同文化习俗的载体。据不完全统计,在现代回族口语中,经常使用的阿拉伯语借词不下300个,这些阿拉伯语借词的意义和原词相比已经有所变异,但阿拉伯语词这一文化信息传播符号,在回族的情感交流中却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回族结婚、丧葬以及节庆等重大礼仪活动中,一般要习诵阿拉伯语的《古兰经》经文,其真正语用目的并不在一般意义上语言信息的交流,而是在阿拉伯语词的使用中赋予了强烈的民族情感因素。回族语言中阿拉伯借词的使用,同样具有这样的语用目的和语用效果。不同地区,素不相识的回族穆斯林,见面时只要道一声“色俩目”,就亲如一家,难怪人们常言“天下回回是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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