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当一切都暗了的时候世人啊
你能在我的墓碑上写下什么？！
鸦群·弃婴
阴山之阴的阳光沿着大路柔软地伸向
城市的下腹狗一般的人们
趴在家门后春梦不醒
一出门便遇见鸦群
渴望中的飞翔
铺天盖地
是我撞见了鸦群
还是鸦群撞见了我
鸦群在我身前身后散开
我不敢抬头低垂的头颅
紧贴陌生的心跳
还有什么可以抵达
天空的路地上的路都被取消
我是唯一出门远行的人
我必须在儿子出生之前赶回南方的家
所有的家门都紧闭着
如何逃避如何保留
原有的颜色
这是1994年10月16日呼和浩特
市郊的清晨我被乌鸦撞见
还是乌鸦被我撞见
在未被中国地图标注的路边
四面八方任意涂抹的鸦群
粘在天空的鸦群这唯一的飞翔
阴山之北的风长驱直入
在我不在的某处枝头的春天布满鸦巢
一瓶墨水与一张白纸无言以对
我无法形容我原来的颜色
不会有人开枪
谁还有举枪的勇气
我腰间的蒙古刀未及拔出已寸断如肠
鸦群追随着我走出很远
我只顾低头走我迷失的路
并不存在的路踩在上帝脚下
在路边
在未被中国地图标注的路边
一只曾满装苹果的硬纸盒诺亚方舟一般
装载着一个婴儿阳光下最晶莹透彻的
一
滴
大水在远方泛滥头顶只有鸦群
只有阴山以北的风
只有路过的我
是世界抛弃了我
还是我抛弃了世界
这不孕的子宫
把我的心跳给你
把我的呼吸给你
把我的双眼给你
你会在下一个路口等我吗
走出你的方舟
1994.10.16呼和浩特
梁·祝
另一个春天在被注明的某一页枯萎
拥挤的春天容不得山花烂漫
春天是一个多事之秋然而白天
什么也不能做
在这样美好的夜晚
只有我会守着这空房子
电视正播放古装的麦当娜
和所有的人一样
我更喜欢脱光了衣服的麦当娜
时间行走在模糊的镜面
时快时慢
这与春天无关
但春天是一个潮湿的季节
另一个春天在我的阳台上
用唯一的一盆土垒起
寻花问柳已成一种时尚
恕我直言为此
我牺牲了爱情
更多的时候我一手插进
某一个情节
猛然想起闯进我床下的那只蝴蝶
整个晚上
敞开所有的门窗
仍等不来另一只
不知它们是否分别学会手淫
或与灯光及暗处的蛾
杂交
那个晚上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
第二天清晨发现自己
尿了一床
1995.2.15衡阳
时间的蛋
如果世界还没有被啄破
如果一切都停留在开始之前
如果一切在开始之前便已结束
如果谁不推开门看看外面的天色
如果谁不将油灯点亮
如果谁不将老挂钟上足发条
如果谁在找到圆心之前便将无数个蛋杂耍般抛向天空
如果谁提前结束了无限可能
如果没有谁将水注满容器
如果没有谁无意打破了游着鱼的瓦罐
如果谁没有翘起屁股放了一个响屁
如果一切被突然卡住
如果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虚空
如果时间这只下蛋的公鸡不四处淫荡
如果自杀的是时间
如果一切都以蛋的形式存在
最糟糕的是
如果这世界是一只大笨蛋
1995.2.20衡阳
女娲妈妈
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
——《说文》
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
——《太平御览·风俗演义》
女娲祷神祠，祈而为女媒，因置婚姻。
——《风俗通》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火？f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
——《淮南子·览冥训》
1.难道一开始就错了吗？一开始便无法结束。
2.黄皮肤黑眼睛黑发荡漾的妈妈。
3.“母亲就意味着失去一切”而你创造了一切。
4.我乘坐电梯上下于十八层高楼之间。
5.十八层高楼之间有许多眼睛眺望远方，远方有一座叫大地的山丘。
6.山丘上布满了迷失的踪迹，盘山公路无需红灯绿灯。
7.
8.交通事故往往发生在十字路口，警察是罪魁祸首。
9.许多手势被泛滥，我只认定你黄皮肤的影子。
10.我必须无条件接受强加的一切。
11.我的儿子必须成为我的儿子。
12.而我被大批量地复制。
13.我是复制品或最拙劣的赝品。
14.
15.“她意识到已失落一切，开始寻找罪恶的原由”（米兰·昆德拉）。
16.当我成为我之前，世界多么美好多么宁静。
17.我沿着南京路往西行走，往西需要穿越九九八十一个十字路口。
18.我踩住了谁的影子？影子转身一巴掌打掉了我的眼镜。
19.我无路可逃，警察叔叔关了我七天禁闭。
20.七天之后我失去了一切，妈妈抚着我的头说：我会给你一切！
21.
22.我只要一个理由，将时间塞进我的私囊。
23.南京路成为一块风水宝地，寸土寸金。
24.那么，用什么来复制我的后代？复印机、镜子或拷贝？
25.我已来不及退回，尽管我已被剥夺做梦权利终生！
26.由我去吧！我是你的罪证。
27.我从头到尾都塞满了你的隐私。
28.（今天是你的例假！）
29.必须换一种陈述方式，就如尝试一种新的做爱方式。
30.女人万岁！
31.全世界的夜晚都荡漾着同一种黑色的腥味。
32.而你无法阻止整个世界的早泄与阳痿。
33.作为女人，你是彻底的失败者！
34.黑洞依然敞开着，你坐在伏羲的大腿间百无聊赖。
35.伏羲是我的父亲还是我的大舅？
36.火箭上了天，人类的足迹已覆盖亮月。
37.月亮的亮度已不及桌前这十五瓦的白炽灯泡。
38.我将放弃这座山丘，迁移到更远的空地。
39.“一个人可以背叛父母、丈夫、国家以及爱情，但如果父母、丈夫、国家以及爱情都失去了——还有什么可以背叛的呢？”（米兰·昆德拉）
40.一瓶贵州茅台已远远超出我一个月的工资。
41.我因此找不到一个女人生下我的儿子！
42.
43.妈妈，为什么要修补好困我的摇篮？
44.我从十八层高楼下楼之后沿着东方路直奔黄浦江。
45.1987年的一把火烧了大半个大兴安岭。引火烧身。我无法将天空中无法驱散的浓烟想象成妈妈的炊烟。
46.天空斜向西方，太阳却从不曾从西边升起。
47.1994年的大水淹没了大半个中国，中国的腹部隐隐作痛。
48.一切都将持续！
49.
50.所有的列车都已晚点。
51.我在站台上眺望、徘徊。
52.我盯着别人碗中的肉。
53.翻遍行囊我只找到一条带尾巴的鱼。
54.妈妈，你的尾巴哪里去了？有尾巴时你靠什么行走？？
55.我摸摸屁股发现我的尾巴好好地藏在我的裤裆里。
56.（今天是你的例假）
57.订单来了！
58.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一个女人。
59.你已将程序输入电脑。
60.粗略地翻了一下今天的报纸，更多时间留意着报缝的征婚广告。皮条客！
61.我决定继承你的遗志。
62.我决定给每一个女人发一份纪念品。
63.
64.我选定了最后一个理由。
65.看着自己被推出手术室。
66.总有一个十字路口会将我引向空中楼阁。
67.我躺在妈妈怀中。
68.十八层高楼之间灯火辉煌。
69.我透过无数双紧闭的眼睛看到失语的大地。
70.
71.欢迎光临
72.请进
73.请跟我来
74.顾客就是上帝
75.请埋单
76.再见Goodbye沙扬娜拉
77.
78.你为什么闭上眼睛？
79.中华鳖精爬满中华大地，阳萎的根！
80.整个天空萎缩成一朵阴沉沉的云。
81.我在暗室里冲洗偷拍的相片。
82.千万个人列队开过直立的隧道。你在隧道的另一边。
83.你无法收回你的承诺；你无法结束你的游戏。
84.（今天是你的例假）
85.当我俩赤身裸体走进人群时——
86.我必须要有足够的勇气成为你的儿子。
87.“你没有疯！”我将这句话告诉路遇的每一个人。
88.那么——
89.我终于在一面镜子前停下，我知道镜中的我才是我。
90.操作失误，取消命令！
91.
92.这只是一部机器！
93.你是否偷食了树上的苹果？那个时候除了苹果你无以充饥。
94.干杯！为女人、为摇篮中的我。
95.有一次在电梯中我撞见了一只乌鸦。
96.我觉得终身遗憾，乌鸦未能把我叼走。
97.乌鸦是你吗？
98.
99.妈妈，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处女！
（附记：首先应该声明的是，这种写作方式并非本人独创。已故的美国现代大师唐纳德·巴塞尔姆早在1970年甚至更早的时候便采用这种编号方式来写作他的小说。我将它经过处理引入诗歌写作意在打破诗歌惯例的写作模式与阅读结构，或可视为一次对巴塞尔姆式写作的戏仿。）
1995.2.13衡阳
有关屈原与《离骚》
01.我的诗歌兄弟被缚水底的石头
鱼腹中开花的石头我的老乡
裹一件尸衣逆水而行
我在水中照见另一个清瘦的自己
02.兑水贩卖的诗歌虎骨酒泡着骨气
我看守着一面镜中的黯淡
03.风中的诗卷满天灰烬
我一直不愿进城在路边
等待白日的梦醒
04.水草挂满农历的五月迎风
投向天空与未来
05.戴着的面具
已成为我的一部分
只有影子是真实的
06.历史的形状是一朵云
薄薄地荡过我的下胯
生命的形状是一张质地粗糙的纸
07.楚地一言不发
08.不见落花
我的餐桌上只剩下枯枝败叶
09.行走在人群之外
没有一盏红灯能停止我的徘徊
10.诗歌是一件美丽的寿衣
11.说出的话都被耳边的风吹走
沉默才是永远的真理
用你的悲伤
装点我的夜空
12.燃烧的不都是火焰
13.放弃自己之前
我将根从光明中收回
向相反的方向投出一块石头
14.用破布包扎好灯光
波浪涌向镜面
赤裸着越过时间的黑夜
绿色的火焰撕扯着
我的画布
15.缠绕水底裸体的诗句
在今夜浮出
16.楚地说
熄灭那一盏灯
17.睁开眼睛被晾在窗口的阳光
有一些经血的痕迹
18.来参加婚礼的兄弟
请带走我的新娘
请交出你的儿子与刀子
以及明天的阳光
19.我始终在路上
脚印被小心擦去
你途径的季节永远荒芜
20.石头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从高处坠落上升的
是万丈红尘那些露骨的
灯光
21.楚地说
看着我的眼睛
22.所有能够看见的都已
深入镜面
我在镜面之外被不断蒸发
23.我再一次成为化身
血液被无数次滤过
24.楚地说
你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25.切开面包与楚地
我成了夹心的点心
双倍的时间同时吞食着我
26.所有被删去的被扔进火堆
所有被删去的在火堆中
闪着金子的光
27.你水的躯体
泡着历史
我坚持在你身后成为你褴褛的影
28.零度以下的炉膛
燃烧着
29.楚地欲言又止
30.被竹篮子打捞的水
我屋顶的漏雨
渐渐稀薄的天空
画满你的草图
31.一场游戏被迫结束声音在
时间宽大的外衣间回响
32.下一个钟点我将沿着黑夜的厚壁
行走用剩下的面包
喂养死亡
33.楚地楚地走不出的楚地
铺天盖地劈头盖脸
34.同样的一张面孔
在同一个队伍里用同样的一个名字
签下遗嘱
35.楚地说
背叛我吧
36.我始终被困在一个声音里
没有房顶的声音无处不在
那些固体的时间随着我的年龄
不断改变形状
37.我的下一句话只有一个音素
无法说出
1995.3.28夜衡阳
装满镜子的房间
眼见为实
——题记
我的嘴唇布满死者的
缄默一些真相
被锁定
许多东西匆匆闪过只留下
一些灰尘
在镜面
有无数只眼睛
从无数个角度
阳光越泡越淡
所有的花自生自灭
时间的蜗牛在十字路口
伸出触角
空气一般稀薄的呼吸
我被迫放弃生长
被迫将忽明忽暗的语言
塞进抽屉一把锁
挂在我的舌头
不愿纠缠得太多
我专注于一只钟的摇摆
我有足够的耐力
坚持一种摇摆的姿势
春天的雨一定来了
所有的土地一定
长出了青草我的脚下
会长出一种什么样的植物
要不要出去
我的空间早已扩展到
无限无限的空间
被我挤满
尽管许多时间已
下落不明
我无意中翻开了明天
接下来应该是什么
我能不能重新学会
啼哭
这里已没有主角只有观众
那么把灯光给我
让我站在世界的面前
有许多理由撤换掉这些
多余的布景
这与布景有什么关系
我的离开也不会带来转机
那么我是否
应该留下
我的脐带连着深夜
这部机器已缺乏足够
的润滑我听到
刺耳的摩擦声没有重量的
坠
落
我最终将回到一颗
种子在一堆泡沫中
等待发芽
我的胃足以消化
这不断结晶的夜
只要有一副利齿或
一块旧石器时代的石头
还有必要继续吗
一张孕妇的面孔
长时间占据镜面
我知道那是汪汪
我昨夜的新娘
所有的文字都是谎言
那么真理一定在
我的左手握着
谁说世界没有两片相同的
树叶无数个我责问道
我不能说出的已被
灯光说出从眼睛到眼睛
只隔着一层形而上的
雾
剩下的时间泡得发白
什么时候沉入
非理性的杯底
让镜子成为镜子
让眼睛成为眼睛
1995.4.11衡阳
春天之后
春天是我老婆隆起的腹
春天之后许多没有父亲的孩子
不断出走
春天之后我和我的孩子同时
出走
春天是一只孤独的蝶
久久停留在我的镜面
春天之后我的镜面碎成
无数只孤独的蝶
春天是我压在枕下的梦
春天之后我翻身而起
将躯体留下
春天是我无法上锁的门
春天之后我被一串省略号
延续
春天是一只剥开的橘
春天之后只留下我
披着橘的外衣
春天是我闭上眼睛时看见的
花园
春天之后我闭上眼睛是一处
芬芳的坟地
把春天挂在墙上
春天之后暗淡的墙上
有一些雪白的影
春天什么也不是
春天之后我是枪口留下的
一只空弹壳
1995.4.30衡阳
关于水的十一种状态
由我进入万劫不复的人群中
——但丁《神曲》
水·源
该从哪一个裂缝开始我的叙述
屋檐漏雨的巢已不知去向
开放的花朵将插遍所有的伤口
道路带走的一切
将重新开始
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撕扯满身的血脉
与躯壳
我会从哪一个高度消失然后
虚无地成为一个液态的梦滴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