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我便将脑袋
搁在砧板上
所有路过的人不屑一顾
思想流经的下水道
闻不到一点人家的烟火
消化不良的音乐坚挺着勃起
音乐消化不了的请施舍给我
我在一个失事的黑匣子里
肢解着音乐最后只剩下
一滩水渍有一些尿骚味
1995.4.30衡阳
模糊概念
概念之一:
就让我从这里开始
南方1995年
春天的腹即将隆起
城市的繁华被简化成
一根根勃起的线条
我努力从叫床声中分辨出
种子的分娩
长方形的明天向我摊开手掌
谁将与我两败俱伤
我不愿在开始之前结束
将身体堵住唯一的出口
时间一点点蚕食我心跳的绿色
用一堆落叶藏起
脆弱的根部
我剔掉牙缝中残余的春天
避开蛛网避开翻了鱼肚白的
清晨早班车驶进我的梦游
掏出钥匙打开任意一扇门
我与门握了一下手
便不辞而别门后的枪口哑然
两只猫舔着饥饿的舌
笑不露齿是一种美德
卡着鱼刺的笑戳穿了所有的伦理
吮吸着自己的指头
假象的粮食也将耗尽
必须放弃身体的某一部分
心脏胃部或者发着高烧的
头颅这样更像自己
那些生动的面孔更像挂在
墙上的遗像将自己与空气区分开来
在来到之前我将自己安放在
千里之外的雪地那被未来冰封的子宫
我已走过九九八十一个
路口珠黄的阳光
暧昧地照耀着我
我有一种被诱奸的感觉
在每一个路口
概念之二:
我被简化成一只苹果
唯一的主题是被谁摘取
围绕一只苹果
许多脚印表情迷茫
我偏爱模棱两可的光
被符号堵塞的道路
在某一瞬间我触到了真理的手掌
有一条道路沿着根须挺起
我以走路的姿势
捅破主题
我的投影是一颗
平面的心被嫁接到
任何一次搏动
1995.5.30衡阳
听到自己的声音之前我已经离去……
听到自己的声音之前我已经离去
而该说的已都说了
默立在自己的床前
一张空床没有昨夜的梦痕
我必须离开
我已错过了太多的可能
我一万次经过同一条河流
重复翻开的生命
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堆堆刻在石头上的名字
凸显出时间的厚度
隐身于往回走的泥路上
近在咫尺的声音孤零零地
落空
我整理着被证实的足迹
那些暴露在时间里的走向
微微卷曲
开始暗淡的结尾比墓穴更深
我曾经去过什么地方
脚步划着圆圈用躺下时抽象的线条
没有方向的线条
让我摸不到最初的坚硬
丢失的地址刻在我的骨头上
做梦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我走投无路
我说我必须离开
听到这句话之前我已经离开
是有嘴巴空洞地一张一合
像一头牛的反刍
1995.9.11衡阳
原始森林
二十世纪的大森林必须是
灰色的
我已逐渐失去记忆
从忘记昨天开始
忘记血液的颜色
忘记睁开眼睛
忘记翻开今天的日历
森林灰色的血管里留着我的
精液昨天之前
我只不过是一次闪电
我倒拨着时钟
齿轮粗糙地打磨着昨天的
伤痕与痛是我
堕落了整个世界
不落叶的大森林只落下灰尘
以及练习飞翔的人们
被阉割的飞翔被孵成
我们腋下臆想的一撮
我说天空是我最后的屋宇
横在天空的梁柱
正适合栓上一根打结的麻绳
关在笼子里的理想
简化成一团找不到线头的时间
渴望被枪击中的信念
支撑一生
进化到鸟的高度只是为了打开另一道
安在天空的门
疯狂勃起的大森林
一脸阳痿
百叶窗后的向日葵
隔着厚厚的沉默
一脸阳痿滴下来的
阳光一地梅毒
瓷瓶中塑料的绿
八十岁的新娘
这样的夜晚我只需要一个女人
而不是阳光
女人可以告诉我什么是血
我空空地留在这里留着空壳
软体的肉以及伸出的舌头
浸泡在沉默中的舌头
已成为自己最后的
一根骨头
太阳流产的胎盘一般
深埋进掘好的树坑
布满孕纹的黎明
一只幼兽走过我的床前
我与谁为邻
我是谁的囚徒
我只不过是天空的某一部分
但绝不是心脏或者眼睛
我同时走向四个方向
四个方向拴住我的一生
我与飞翔始终隔着一片天空
天空以退潮的方式远离我的仰望
时光以打开水龙头的方式
回到我的身边
灰色的大森林
我今日的棺木
我手头仅有的一张
债券用来兑换明天的
纸钱
花园中隆起的土堆
成为即将裂开的果实
一团火焰在腹中腐烂
冬天的雪是我
撕碎的诗篇
燃烧的雪一把火
将大森林烧成白色的灰烬
我捂着自己的眼睛
用捏成石头的诗句迎敌
我的敌人在汽车的飞驰里
在真空包装的塑料袋里在一枚硬币的
背面在我的掌心里
明天我将被放生
在一片绿色的倒影里
1995.6.15衡阳
只有死亡是赤裸的……
只有死亡是赤裸的
我裹着生活的尸布
忍受着坚持的痛苦
我一直与死亡为伍
死亡比我来得更早
在上路之前
我被死亡绊了几下
溅起的一些泥一定会出现在
未来的事物之间
将天空贴成窗花
我的注视已经凋谢
没有血色的天空
布满苍白的针眼
我只相信当下
对于开始与终结我已无能为力
从山上走下来才发现
将明天忘在了山顶
只有停下来的人才能
逃脱速度的追杀
我会在结束之前
目睹更多的人重新开始
而在天亮之前来不及退避的幽魂
将附我而生
1995.8.10衡阳
萤光
透过黑夜的瞳孔
这生长着的光
没有比这更简单的自由
铺开任何一张白纸
都能获得的自由
接下来就有些不知所措
干脆让灰尘再次
宁静地降落
需要整整一个冬天来打扫
我的一生
不用燃烧自己也能放光
对我来说并非真理
我所坚持的真理
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哪怕是一点瓶装的光然而
这个世界还有谁是真正的发光体
充其量你只是太阳的
私生子你有太阳没有的
翅膀会飞的光
照亮从坟堆回来的人群
这些死亡着的光宁愿将揉皱的
时间重新展开
而那些虚伪的灯从来不敢亮出
我背面与我久别重逢的影子
向我迎面走来
充血的眼睛透过死亡的瞳孔
夸张地膨胀着
一件在风中飞舞的纸衣
正好适合我的尺寸
我在死亡中的背影一定格外动人
我力图从食物中嚼出
一点光来这一捏即碎的光
我能否透过这一点光
完成一个结局
真正的开始已用来更换明天的呼吸
我与光明的牌局进行了一辈子
直到翻开底牌才发现
光明的背面与我毫无区别
从墓地回来的人群
满身磷光
1995.9.9衡阳
关于春天的诗句
一
只一杯茶工夫
预言如期实现
一些东西迎面而来
我来不及起身
便被深远的天空囚禁
我接受了飞鸟的盘问
近在咫尺的飞翔
证实了所有有关冬天的谎言
我已敞开了所有的门窗敞开了
所有的路口向春天与阳光
举手投降
简单而粗糙的生活
被一些线条与色彩丰富起来
并在彼岸与此岸之间安置了足够的希望与梦想
二
所有交叉的路口挤满了人群
我在风中发现了另一条大路
封存在时间背面的光芒
照亮了每一段树枝的沉默
我相信有些果实是在春天成熟的
将自己深埋进春天微隆的腹
我能否沿着孕纹的方向
接近那深刻的夜
一个健康的黎明我被露水打湿
连同我的呼吸与心跳
我能否与太阳一同
从梦境分娩而出
三
有一场雨终究要下
我习以为常地泪流满面
所有坠落的重现枝头
我为生命留下了大片的空白
合上线装书
裹在生活里的梦想
留下一些缤纷的倒影
井沿的绿苔
守着流水的一端
弯在家园的镰影
一步步接近土地的心跳
四
“让我走在你的大路上”
用脚步声复活沉入杯底的生命
一个被春天包装的世界
将迷路的小径带回我的家门
炉火已经熄灭
我保持了足够的温度
退去厚重的孤独这一刻
一切都敞向远方
我已准备好了足够的颂辞
这一刻一切都静立一旁不发一言
一万个春天破土而出
颠覆我腐烂的诗句
我目睹了每一个卑微的细节
目睹了睁开眼睛时的每一寸敞亮
那么就在我诗句的腐烂上
开出一些美丽的花朵吧
作为对春天微不足道的
祭献
1995.12.29衡阳
我必须穿城而过……
无论从哪个方向回家
我必须穿城而过
是我的家包围了城市还是
城市将我的家团团围困
我知道城市之外
什么也没有但
那里是我的家
其实我始终在城市的中心
直到未来
墙上的地图画满方向
每一个箭头穿心而过
我不愿避开被方向穿过的幸福与快感
我将门打开又关上假想着自己
已破门而出
我是否应该放弃自由
自由是一只空匣子
渴望被拴在路上
路无限地延伸着我
我没有地址的家无法被地图标注
我的家在地图之外
我并不是无家可归回家去
我必须穿城而过
我因此无法守身如玉
有梦游的人破门而入
以为回到了自己的家
1995.12.14衡阳
守灵之夜
只有停下来的人才能
逃脱速度的追杀
——拙作《只有死亡是赤裸的……》
一间空屋一副棺木
漆着死一般的黑
众人散尽一张方桌
几条长凳我们各就各位
纸花与松枝簇拥着春天的腐臭
一幅微笑凝结在身后
无头无尾的陈述被反复说出
在一张裁剩下的白纸上
写诗其余部分已用来
书写讣告与挽联
无孔不入的风无孔也入
有人提前退出了游戏
有限的距离遥遥相对
我始终无动于衷
有人同时出现在事物的
两面
时间蛀空了的春天
只剩下一具松弛了的夜
裹一身荣光溢出生命的
容器
如果这是一个舞台
唯一的观众在我们身后
双目空荡
黑夜无懈可击
我们对手指给予了充分的关注
深陷的手指
我无力复述黑夜之后的投影
人们早已篡改了未来
是否该掀开棺盖证实一下亡灵是否还在
那被大钢钉钉住的亡灵
众人睡去我们早已魂不守舍
今夜谁是我们的守灵人
聚拢一生的灯光
也照不亮吹散的夜
我看见一张虚空的面孔
荡过高悬的镜
仅一夜工夫我已认不出
自己说不出自己的
名字我知道我死无葬身之地
多余的念头逐渐坚硬无比
不知道该不该参加明天的葬礼
我们比死者更惧怕
葬礼
临行之前必须砸碎
那面镜子
必须砸碎
1996.1.12衡阳为某人守灵之夜
断面
我必须把眼睛耳朵还有良知同时搭上
——题记
0
我选择了一个瞬间
选择了一枚硬币的两面选择了
政治家与阴谋家
思想家与白痴
圣徒与凶手
嫖客与娼妓
我与非我的
统一我屈从着
这一瞬间的法律疯狂的私通
并为失去的永恒举行盛大的葬礼
我拔去了所有指向未来的牙
我无法满足时间无敌的欲望
便将金钱与美色塞住真理的口
真理自言自语真理说
你看见的就是我你就是我
1
我被一刀两断
四肢还在昨天爬行
头颅已伸进明天的
绞索明天什么也没有
真的什么也没有
自始至终时间蒙骗着我
北京时间中午12点
纽约已枕着北京12点的太阳
梦着天堂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胃口
即便是胃被安错了地方
我们依然会找到食物的归宿
纪念碑也剥去僵硬的面具
露出那些未被完全消化的白骨
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那即是我们
2
我的妥协已无济于事
没有人会轻信我的
供词圣徒或凶手生或者死
我只是眨了一下眼历史便被改写
餐桌上也换了另一种口味
我靠着一堵墙站立有人说那墙
撑起了世界
墙被推倒之后我的牙有些松动
自然有更多的东西无法嚼烂
永远被反刍着
3
每一个路口都竖立着无数个路标
每个路标都是我已去过的地方
我甚至还能记起每条街道
的名字记起相逢的每张
面孔每一阵风的
形状以及熟悉的双唇与体香
那是我同时开始的一万个梦
我在梦中留下了什么遗言
同时出现的城市
街道面孔还有中午的阳光
更换了所有血液的循环
隆起的肿块布满唯一的时辰
唯一的时辰决定了所有的取舍
我必须不断从终点接近开始
将走远的未来召回
在反光中展开预言的翅膀
4
如果赴火的凤凰无法复活
该如何安置身后的寂寞一只乌鸦
破壳而出
反复出现在巨大的广场
我在寻找灵魂的紧急出口
没有身躯的光
照亮了时间奄奄一息的
躯壳
我已改变了燃烧的方式
看不见的火焰在果实体内成熟
纵火犯被绳之以法
并处以火刑他赴刑时的
神态让我想起高潮时的女人
5
穿制服的人群拄着概念的身躯
将大道涂满金光这些自掘坟墓的人
已掘出五千年前的坟底
手术刀已伸进溃疡的夜晚
刮骨的声音
将多余的理想一点点剔去
我深陷自己的眼睛
褪了色的阳光磨出了黑洞的
天空行了割礼之后
贞操更加完美无缺
更加冷漠的手指开放成孤独的花瓣
我一眼就从人群中辨认出自己
美丽的面具已被汗水腐蚀
但是我没能记住自己的姓名
如此一副鬼脸一副臭皮囊
6
许多淹死的石头
吐出满腹的苦水
这些液态的灵魂
7
把那些黑色的白色的黄色的棕色的
皮肤统统漆成一种颜色不好吗
就像这些家具
说着同样的世界语
享受着同时的八九点钟的
太阳
毛主席说世界上
还有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有人为世界缝制了一件足够大的外衣
把嘴巴留给预言家
把双手留给刽子手
把梦想留给坟墓
把眼睛留给黑暗
把呼吸留给交欢的花朵
运煤车过去后我会在下一个路口
遭遇一车雪白的骨灰那
再已榨不出一点汁液的磷光
8
一个美丽的黄昏
一千只羔羊争先恐后自溺于水塘
一塘死水顿时充满无限生机
这样的仪式以不同的方式
反复举行
9
黑暗紧缩成一只拳头那么我在哪里
蜗牛爬出它的壳沦落为
一只孤独的灵魂
世界浑身长满阉了的嘴与此相似的
是十月的果实
鲁迅说还记得吗
健忘的人们
鲁迅:没有吃过人的孩子
或者还有?
一块原始的头骨上
刻满莫名其妙的预言
还有那不留神咬住了舌头的
痛
10
我无法确认身前身后的两面镜子
哪一面真实我在镜中寻找
出逃的路径环形的路径
贯穿每一张对称的脸
化脓的血从时间的牙缝间溢出
成为我赖以生存的母液
每一天的太阳都是处女的
每一天的太阳都被奸杀现场是
被黑夜收买的月光海滩
我的眼睛因此揉进了一些沙子
睁开眼睛是否有
珠光闪烁
11
岩石的磨牙声此起彼伏
太阳在我身上晒着有干鱼的熏香
我的心在秘密地跳动
将鸟笼挂成灯笼将飞翔挂满天空
将木栅栏安置到
我的床前保卫我的梦
将门窗贝壳一般幽闭却有人
将窃听器装进了我的胸膛
12
终于有一天我获得了佛的
亲笔签名佛说
佛非佛
那些软体的事物纠缠在一起
裸体的娲女用自己的眼泪和泥而役
我把她带回床前
做我的娼妓吧!
13
离开之前我掏空了自己
我是否一定要留下这
失去了体重却即将被欲望胀破的躯壳
有人说过
我不能留下一点可以燃烧的东西
活着是荒谬的死去也是
荒谬的谁为我的
离走定义
阮籍说过死
便埋我
衡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