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六
该失去的都已失去了，还能得到什么
纪念碑？不明身份的坟墓？开始已经结束
我们不仅要倒立，还要倒退着变化莫测
失去年龄和嗅觉，失去痛苦和肆意的抚摸
生物吃掉我们，消化成最廉价的泥土
盛产多胞胎，给予我们相同的印记和变形
我们没有床，模糊地遗失一切传说
有时躺在田埂上，多想变成铁轨上的石头
被速度研磨，流尽黑血，摊开洁白的骨骼
负七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监狱，坠入锈蚀的锅
围着自己打转，即使眨眼，那也需要程序
放屁成为普遍交谈，气味是唯一的言论自由
你的舌头像蚕豆，却是演讲爱好者
喉结塌陷得诡异，更多人跟你一样使用腹语
那是生理习惯，无聊时常做的辩解之惑
这座城市将只剩下街道，一些废墟的骨架
人们掌握心领神会，把自己竖立成进化公敌
流失钙质，折叠身体各个部位，逐渐失去光泽
负八
让血掺入更多杂质，他们比任何时候燥热
找不到盛装自己的器皿，从悬崖跳下去
终于体验到飞的感觉，想飞一次就得再跳一次
他们所看到的都变短了，时间变得笨拙
我是泼出去的水，稀释那些不自在与过错
保持假象的惯性，我是永动的半成品
我必将是他们，恶劣成绩跟他们一样肥沃
必将被模仿，左半身和右半身摩擦
生成独创的舞弊之电，流放中被倒装成册
负九
头发上散落草籽，爱的种族即将没落
他们开始离开她们，在火种上跳跃
一觉醒来，泥土干燥，天上流着河
那么，你将看到倒立的我，痛苦的我
看到并不属于你的空间，我的下体萎缩
你曾亲吻的部位，发芽，不自主脱落
那个前进动作，还停留在最初阶段
却被倒转，像一辆吱吱呀呀的破败之车
流出的泪还会流回去，绝望中唱沙眼之歌
循环（组诗）
1.不锈钢
1986年，我和父亲修下水道
发现一颗鲜红的草莓，躺在污水中
父亲没说一句话，把挖出的杂物填回
我使劲踩踏多出的部分
每次都如此，总会多出点什么
直到一场雨来临，侵入看不见的缝隙
脚印逐渐缩小，屋内的积水倒映出镜子
过堂风打着出溜，有摔倒的声音
曾经在房间里逗留的，重新四处流动
气色如初，潮湿得像刚发芽的种子
残留熟悉的气息，如窗前静物
被临摹，被一次次涂改
直至1976年，我终于出生
2.绝对值
我跑过去
那里没有人，又跑了回来
等我的那个人也走了
我们站过的地方似乎未被动过
记得每一粒灰尘的位置
以及她们被遗忘的味道
这样的想法让阳光保持新鲜
开心地照耀着我们
大树越长越粗，我忘记了哭
身体套上保鲜膜，呼吸困难
我还会跑过去，即使知道结果
即使，他们都笑话我
如果坚持，最终会有人等着我
3.分身术
我的右手失去了控制
稚嫩地虚张，回到了儿时
我的一半嗓音充满了磁性
另一半嗓音，像清脆的萝卜
就这么漂浮着，我会遇到自己
在任何地方，她们都说喜欢我的右手
可是他在萎缩，越发软弱无力
我会抓住什么，死去的木头
发芽，我穿戴整齐
被小孩子所嘲笑，我们对视着
我的眼睛渐渐脱离了我
她们需要看到，周围的空气
分布在各处的身影，分不清左右
4.变色龙
我说我是只怪物，没人相信
于是我不再说话，甚至喜欢静止
观察每一个动作的细节，她们很慢
忽略了舌头的力量，等着被我舔食
新衣服被舔旧了，占据我的皮肤
保护着我的脆弱。而我只是偷偷地观察
观察痛苦时，我变成蓝色
藏匿在深海之中，等着惊喜出现
之后皮肤开始发黄，继续嗜啮零落的枯叶
和她们一起下落，到达未知的地方
我不断分泌唾液，除了头部
身体的肌肉开始萎缩。这就是我的回忆
她们很慢，赤身裸体，变换着衣服
5.博物馆
再也别让我看到你
你的所作所为都已陈列在此
那些斑点，变质的草莓
不想再抚摸，我只是路过
多么诱人的情节，忍不住看了你一眼
四处转转，摔在地上的回响久久不去
她们围绕着，把我装订成册
一次有趣的控制，变得端端正正
看我打扮得多么体面，不允许任何
一粒灰尘的侵扰，早在你之前
接受她们的指点，学会了翻跟头
做一次远行，门前的雨下了又停
我开化的那天，门票五元
6.海岸线
行走的时候，海很快就没了影子
遗留的脚印，泄露一串的秘密
她们被保留下来，或者风干
我已经被污染，继续漂流
淌粘稠的汗，小风吹来吹去
舞动无骨的曲线。
一只贝壳，和沙砾摩擦生热
开头与结局，糊上了一层泥
我们是蓝色的，我们开始变黑
从根部开始，静止或者波动
冲刷碎屑，在夜里光着身子消失
兴奋的泡沫，嘈杂而拥挤
我停下来，一眼望不到岸
7.傅科摆
在北极，我独立24小时
企鹅不会在此出现，还有什么需要摇摆
我是只灵巧的熊，像雪一样白
空气的流动，吹起新芽
吹向她们想去的方向
在沉睡中漂浮，一切还会回来
角落里躺着绑住我的绳子
不安分，试图绑住有派的“π”
柿子红了，土豆还在旋转
他们侵扰对方，剥去变质的衣服
而我只需要宽大的床，堆满书
像肥胖的蛀虫，爬到南极
四处茫然，和企鹅一起摇摆
8.潜望镜
我必须把眼睛安放在那儿
端正好卑微的姿态
拐个弯，出现倒立的影子
这些无法描述的碎片
被砌在了墙内，原封不动
躲避隐藏的观察者
她们离我很远，我却看得清晰
丢失的字母和数字
形态已经模糊
在水下，在地道里
好似触手可及。拉开窗帘
外面的风景依旧，而我已不习惯
我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玻璃
9.半导体
一个人端坐在屋顶
躯体裸露，下身站着一只鸽子
周围的声音停止，闪电划过
路上的行人，露着白花花的肉
她们的眼睛是矽和锗
很久没流过泪，身上的零件叮当响
飘渺的影子飞得太快
留下一丝潮气，如同破烂的针织品
鸽子想飞起来，躲避逼人的光
早餐或者午餐，无暇去考虑
切成一半的水果。越游越深的鱼
和她们一样，眼睛被羽毛盖上
脱下衣服，摆脱锈住的枷锁
10.曼陀罗
在晚上，叮叮当当
我挂在树上，眼睛充血
吊钟总在某个时刻敲响
蒙汗药迷倒很多人，包括兔子
她们竖起耳朵，一夜疯狂
在树上回荡的连衣裙
追赶着淡香，这会毒死我
接近果实的状态
我的花我的根，跟我一起沉睡
诱导中枢神经喷出火
这么狠毒，还会再次相遇
让我和她一起迷醉
在任何空间，爱一生梦一场
11.鸭嘴兽
没有谁比我更符合四不像这个称呼
我从河边的地洞里钻出来，那么不起眼
那些可爱的小龙虾，美味的壳
貌似我的伪装，我的温热的蛋
她们喜欢惹起争端。
默不做声地潜入水里，并且紧闭双眼
积累满颊的食物，这让我满足
甚至用充满敏感神经的唇吻我的爱人
我们之间只隔着柔软的皮革
没有坚硬的角质，不吃鱼类
既可看清两岸，也可扫视天空
一圈圈地把波纹抛在后面
我轻轻衔住她的尾巴，在水中缓慢地转圈
12.下意识
所有车站的门都是虚掩的
等待我去打开，不许随地吐痰
问候经过的陌生人
他们面无表情，绕过那些门
这是记忆中的某些情景，在某个时间
不确定的地点，音乐再次响起
刺激不安的平滑肌，我打开一扇门
进来一颗棋子，迈着自己的步伐
而我看到的是原子，只是原子
从地上走到墙上，运动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下一站到了，拉开门走下去
必须崴一下脚，这样我才能左右平衡
车继续向前开，一瘸一拐
13.荡秋千
水滴落在了滚珠上
从上到下地转，变得贪婪
周围是青色的颜料
露着未成年的小屁股，气味恍惚
树丫咯吱咯吱地响，近了又远
在眼前，落在两眼之间
她们是绳子，而我是蝴蝶木偶
离地而飞，或者被扔出窗外
在更高处呼吸，看到各种器官
和铁盒子一起被挂起来
刚洗完的衬衣，一晃悠就干了
看到鸭子在学步，扁扁的愿望
摇晃着走过去，忘了分叉
14.跷跷板
橘子坐在跷跷板的一端，望着天
一个苹果跳上去，跷起个橘子
橘子吓哭了，她有恐高症
使劲一跺脚，苹果又升了起来
苹果兴奋得脸红了，眼睛睁得大大的
就这样忽上忽下，苹果的脸红了又绿
一阵风刮来，他们停止在一个水平线上
周围的一切突然凝固，一只苍蝇飞过来
他闻闻橘子，又在苹果身边绕一圈
寻找最佳落脚点，可是无从下脚
无数只动物经过这里，她们只看到个扁担
一头放着橘子，一头放着苹果
保持这失去乐趣的平衡
15.圆舞曲
尾声现在开始，一刀一刀地滑下
无视两旁的眼神，降下来降下来
和铂金唱首歌，降伏在她的掌心里
没有盖被子，品尝一分钟的甜
捂住惊讶的嘴巴，装做听不见
此刻，我被编织
我的胖胖的滑腻的跳动的红舌头
爱玩耍的小狗，在画布上旋转
冰凉的楼房，有点咸味的南瓜饼
一节一节的香烟囱，在火炉上长出来
我拿着刀叉，守住这秘密的花园
树上开满了棉花，有拍子也有调儿
吃掉她们，吃掉她们的小心眼
16.回旋镖
在回来之前，我准备消失
击中目标，或者藏在木马的嘴里
在舌头与牙齿之间被腐蚀
这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骑着木马，在终点开始徘徊
排着队前进，偶尔在途中缺席
呆滞的风景重复，再重复
我的质感一度被忽视，如破旧的盘子
在被切割的食物中发出刺耳的尖叫
直至冷却，被搁置。
我需要被放逐，在无形的轨迹中
保持一种状态，无须瞄准什么
放飞我，我会再次回来
17.对角线
这条路曾经来过，路灯已老了
勉强啃动黑色的记忆，夜里说着梦话
该照亮哪条路，该被哪一粒石子击碎
长方体的影子退化成正方体
她们被要求规规矩矩。
房子之间玩捉迷藏，竟然无处藏身
和鸡鸭们一起，怀念当初的泥土
涤卡的布料，越洗越精神
而我只能发呆，寻思怎样交于一点
怎样才能到达过去，互相平分
或者打开相册，看着自己的重叠
卖冰棍的已经改卖冰淇淋
父亲看着我，我知道他是在看自己
18.百叶窗
我的眼睛不停地眨着，天很快就黑
小爬虫藏起一缕光，在土里蠕动
耳朵里的钥匙叮当响，寻找不存在的门
被一片叶子盖住，隐蔽地忙碌
上来再下去，光线一根根地化成灰
隔断雨水和风沙，空气变得稀薄
她们整日躺在床上，被灰尘压得生疼
昨天即将被关闭。
明天或者后天，在开始的时候逃离
在粘湿的空气里刷牙，看着她们
一颗颗老去，腐烂的根爬上窗台
吐着黯淡的气泡，一开一合
必须重复无法忍受的刺眼
19.过山车
连续108天乘坐过山车，有了飞的感觉
被棉花托着，我的骨头轻飘飘
她们总是忽略自己的位置
需要重新启动，以适应窒息的悬浮
倒立着思考，或者排除那些琐碎的媚俗
我的状态一直如此，越过一山又一山
拒绝更多的游客，或许和他们一起捡垃圾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妥协。
保持应有的警惕，在上下之间游离
刚感觉很近，我已呼啸着滑出很远
以另外的姿势再次碰面
我需要的是陌生和模糊，是你们的不确定
是没有尽头的飞翔，一次急速的远离
20.救生圈
再次跳进去的时候，旁观者木然
活着就是折腾，向下的力化入水中
我期待着长出蹼，柔软的肉皮
波动水的皱纹，沉溺其中
而模仿者越来越多，手脚并用
看谁的水花大，谁的姿势潇洒
年幼的我指着我说：
贪婪的沉积，环着你的腰。
卑微的依靠，颤动水样的波纹
或许一生都在等待一次跳跃
从不靠岸，直至吐出最后一口气
我悬挂，我尾随，我漂浮
我的旅程只是个圈套
21.保险柜
我住在保险柜里
周围冰凉，面对沉闷的金属
反抗只会使我疼痛
使我学会兜圈子，牢记开门的密码
一次次核对，把自己关起来
这是我必须习惯的位置
我的皮肤越来越苍白，害怕阳光
五官都已退化，只能轻微地呼吸说话
任何响动都会使我全身僵直
和冰冷的柜子融为一体
睡觉前，我把我唯一坚硬的牙齿
锁进另一个柜子里
和老套的牙床一起安静地睡去
22.马戏团
一只猴子站在山羊的背上
绕场一周，然后跟小丑一起谢幕
在后台，他们沉默不语
猴子拿着鞭子对照身上的疤痕
谁也看不清小丑的表情，他需要表演
一个聋哑人的状态，不断缩小
软塌塌地躺在喧闹里，直至变成一根绳子
换个地方仍然如此，观众围上来又散开
山羊偷偷品尝纸币的味道，扭动腰肢
掌声忽悠忽悠地飘着，暧昧的雪
仿佛寂静之后的一个冷战
孤独的马转圈跑着
全体演员决定一起哭一次
23.卷心菜
我爱得如此深，被一层层包裹
从一粒种子开始，等待被捕捞而深埋
等待我的爱人掰开为她盛开的心
向内旅行，坦露最富有激情的绿色
走遍那些幸福的斑纹
我被融化，与熟悉的气息融为一体
除了血，没有任何距离
这是无法治愈的病，潜行中的潮湿与震颤
向下喷发的火山，如满载的四轮马车
在平静中汹涌而过。
我敏慧的心，仿佛时间，仿佛固定的结局
秋收过后，她会再次光临这块土地
把我的生撒播于此，绽放往复的使命
24.牧羊人
只有一人，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像座木头房子在海里飘荡
他走过的地方，人们睡得很沉
做同一个梦，在空白中自由地飞
鱼儿游进了木质花纹里，呼吸均匀
他走得很轻，似乎都在重复他
在貌似和谐的频率里窃笑。
不过是一地细碎的沙子，风吹不走
只留下宿命的波纹，直至干瘪
他漫不经心，驱赶着他的孤独
一粒沙子代表他的一只羊，或许洁白
代表一种不能轻易识别的声音
而他行走在上升与下坠之间
25.前列腺
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没有女主角
没有离奇的情节，动物们都上了山
时间缓慢地流下去，雨经常下个不停
或许有一个记忆被深埋，像颗栗子
不会发芽，有时在深夜唱首缠绵的歌
有时默不做声，伸个懒腰睡去
他疑惑是否需要个替代品，一个塑料袋
挺立于风中，一个装满的试管
故事里的窗户呼啦啦地响，有人看见
外面的星星，有人只看到一片漆黑
开灯的手颤巍巍，一个老迈的舵手
正如这个故事的结局，他是个婴儿
伪装成熟，在自己的屋子里蜷缩一团
26.捉迷藏
一个下午是空空的屋子，无处藏身
蚊子屏住呼吸，不紧不慢地移着身形
“我住在什么地方？”
爬上十三楼，脚步越来越沉重
很多人在旁观，被一个铁盒子吊上吊下
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隔着雾气
“我动不了，回到故乡去！”
问候那些湿润的土豆，她们的悠闲
需要更广阔的屋子，让我继续寻找
雾越来越大，柔嫩的翅膀派不上用场
如同关不紧的窗户，响了一天
黑夜的发动机已经关闭
吃掉一天的收成，躲在墙角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