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梦中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小金鱼。在那条欢快的山泉小溪里,我遇见了另一条小金鱼,她的身体卡在石缝里出不来,巧遇一只野猫经过,张牙舞爪地要吞吃她。金鱼姑娘吓坏了,大声喊着:“救命啊!救命!”我立即游了过去,用尽全力,头顶石块,凭借水的冲力,那块石头稍一松动,金鱼姑娘便一跃而起,逃离石缝。野猫扑了个空,吹胡子瞪眼地站在石头上喵喵乱叫。有着生死之交的我们结伴而行,一路欢歌笑语,情话绵绵。我小小的迎救之举获得了姑娘的芳心。我们交颈咬尾,做恋人亲吻状。一个安逸的水草角落,成了我们的洞房,金鱼姑娘成了我最美丽的新娘。
这听起来,有点类似动画片中的故事情节。我梦之外的现实生活,可从没有水王国里那对红金鱼自由幸福的情缘。
“琴棋书画剑,花鸟鱼虫石”,是有品味的养家对联。“鱼”与余下的“余”、富裕的“裕”谐音,能带来好运,故而养鱼的冲动与日俱增。
一日,朋友铁城来家中拜访,我谈起梦中奇缘,他笑道:“你命遇桃花,要梅开二度啦!”
我苦笑着对铁城说:“残缺之人,何谈爱情!爱情于我早灰飞烟灭,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奢望。”
铁城说:“谁说残疾人就不能再追求爱情?你还年轻,就对一切淡如止水吗?”
我笑了,我说:“也许吧,我这座休眠火山不久要变成一座活火山啦!”
我养鱼,从精神层面上讲,就是想激活我麻木的情感和空洞的心绪,期望精神能富足,像鱼儿一样快乐无忧。
《西厢记》里说:不会相思,学会相思,就害相思。
我网恋了。我告诉那个昵名为“红颜知己”的姑娘,告诉她梦中红金鱼的恋情,她问:“钢铁卫士,世间真有那样的童话故事吗?”
我说:“你就做我的金鱼恋人吧!水是我们快乐的动力元素,陆地上没有的,可以在水中找到。没有腿行走,做一对萍水相逢的鱼儿不是更好吗?”
我告诉她,我又买了一个玻璃鱼缸,将那一对红金鱼搬进它们的新房。她问:“离开群居生活的独居,那对红金鱼还幸福快乐吗?”我说:“那条呆头虎脑的是我,那条乖巧美丽的是你。”她发给我一个羞涩的表情。
庭院风景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等一树梨花如白雪灿灿地缀满枝头,我迎着晨光,推门将诗句吟诵给春日。湿湿的,润了空气肺腑。鸟儿的啼叫在枝头飞来窜去,有见惯的麻雀喳喳叫着,有少见的鹁鸪鸟脆鸣着,喜鹊在已经发芽的柳枝上闹着喜讯,谁家客人的笑脸被她迎着。晨露已被艳阳闪出道道金光,须目明才见,倏溜滑落,宛如寂静岩洞中叮咚泉水的音律,闪着翅膀的蝶儿峰儿绕着梨花飞闹个不停。
阳光暖暖的。宽敞的院落里,杏树、李子树含苞待放,唯等我再次推门时,给我一树的惊诧暗香。粉红色的杏花早已是我期待的,立在树下,粉嘟嘟的让你想起恋人的美艳来。依了枝头,俏如婚纱摄影,回眸觅春的媚眼笑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杏花树下,不也是游人踏春时的一个好去处么!何况有“杏花酒家”的店面招牌悬挂在村街一隅,果真有好酒等着爱酒的人借着春光去畅饮么?人面桃花,春风送暖。
除非将那一树桃花盘起,爆竹映出张张笑脸,新娘披纱,纤步细作,羞坐洞房床头,掀落盖头,美目娇盼,烛灯怀春。
桃花流水东逝去,溪水桃花好作舟,恰有小溪过树旁,明年春时花满头。月伴我做诗,花好月圆,然人去屋空,时光匆流,如花凋零。夏日里绿叶满枝,果实压弯枝头。早有村中孕妇,挺肚叉腰,于树下手牵杏枝,青杏酸口,望梅止渴。腹中宝贝,粉团小人,怀胎十月,盼等喜降盛世。
春雨过后,菜园一派生机。小葱绿如翠玉,密麻茁壮。韭菜绿如蓝,勃勃丛生。柿苗争长,茄苗夺高,豆角抽丝,只等夏日开花结果,还有那惹蜂羞涩的朵朵葵花姑娘。
母亲爱花。她喜欢种花弄草,屋前屋后见缝插针,却无名品。夏日里各种花草最是争妍斗奇。鸡冠花如雄鸡独立,鸣叫旭日;太阳红装点叶间,五颜六色,星罗棋布;牵牛花拔节缠枝攀高争丽,摇身借架延伸;还有趋炎附势青云直上的爬山虎;喇叭花唱尽美好风光;红、黄、白秋菊花蕊吐粉点兵调将。
花盆移向室外窗台,文竹修身;金枝玉叶,闺阁刺绣;发财树旺,才气满屋;绣球叶茂花红,抛向何人?吊兰牵心,高悬远观……
葡萄藤卧雪冬眠,已被春光唤醒,揭开土被,扶摇架上,不经意中已经长成一片气候。满眼绿叶爬行,如石投潭,枝叶漫开,绿波荡漾,铺天盖架,爬满枝叶。看那葡萄子粒小如米粒,吸饱露珠骄阳,渐圆丰满,晶莹剔透似玛瑙珍珠。坐于葡萄架下,透过斑驳阳光,读书眼倦,抬眼润绿,释放焦躁不宁。想葡萄开花结实,历经春夏秋三季的洗礼滋养,丰满成熟,可喻人生酸甜苦辣。春华秋实,枣儿梨儿秋天挂果,收获的喜悦挂在脸上,甜在心头,便是禅静,悟得人生。收获之余,方觉成功的艰辛,生命苦短。
庭院小家,闻鸡起舞,心志未灭。歌在燕语中,唱在春光里,给我一片安宁,给我希望生机。
铁杵情
那是一把十分精致光滑、两层上小下大像是满月的圆铁饼焊接而成的长把铁杵,不轻不重三十斤。
谁家拆房夯地基,谁家建厕所盖牛羊圈棚,谁家倒了院墙新砌围墙打地基,谁家新房院子里铺地砖,谁家育稻秧筑秧池……铁杵就像接力棒,东家借了传西家,张家用完李家等。只有隆冬季节,天寒地冻,铁杵才冷冰冰地站在角落里闲呆着。
到了春暖花开,地湿土化,铁杵又被一张张笑脸扛走时,王寡妇趁势问母亲要点黄豆种、豆角种,小三媳妇要点葵花子、菠菜子,铁蛋嫂子要从花盆里移走几枝喜爱的花儿栽到自家的花盆。
借铁杵的,大多是大妈、大嫂、二婶子、弟媳妇、大孩子,远远近近的胖胖瘦瘦的都来借。男人使唤女人借,男人爱面子,怕借不着丢面子。女人一边借铁杵串个门,一边坐下来抽空唠几句家常。不是左邻右舍没石杵铁杵,是我家的趁手好使,有求必应,肯借。
夏季里,门前院子里杏儿、桃儿、李子逐渐成熟。新婚的媳妇肚子里害喜,脸厚的借了铁杵站在杏树下,讨要一两捧酸倒牙的青杏,喜滋滋的边吃边走了。有奶奶给孙子要的,有婆婆给儿媳要的,桃子、李子熟了,也摘走一些,送给一些。还有吃不完的韭菜、茄子、辣椒、西红柿,用衣襟兜着,用塑料袋提着。来者一路欢笑,家人笑脸相送。母亲好舍散,心软似水,常说,指头长短不一,谁家都有难事。
秋天的葡萄树下、梨树下、枣树下,借铁杵串门的小媳妇手牵小儿,孩子要吃奶,旁若无人地解了衣扣,把个鼓胀的奶乳塞进馋嘴里。临走时,摘串葡萄,捧些红枣,摘几只梨,孩子才算能安静地回去。
农活从春忙到秋。闲下地里,忙上院里。铁杵东家串西家,汗水和茧子磨得铁杵更加光滑。铁杵就如此相传了二十年,我们的院落也热闹了二十年。
忽一日,铁杵被贼越墙偷走。乡邻来借,母亲说不在了,被贼偷了。被贼偷了?有些人不信,以为不给借,就说,不会弄坏的,使完就还!家人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说,真的丢了!于是都叹气可惜,那么好的铁杵,怎么说丢就丢了呢?这天杀的坏贼!
没了铁杵,就没了串门的理由。院落里就少了笑声和狗叫的声音,更少了相互往来的笑脸和真情。蔬菜和果子又丰收了,没了铁杵,送给谁呢?
唉,铁杵,你就像被拐卖的孩子,孤零零地藏在哪里?
狗儿欢欢
最初这个长不足半米、高约三十厘米的小京巴狗,黑眼,塌而上翘的鼻,小巧的嘴,长而不白的毛,使我觉得它并不是一只逗人喜爱的那种被城里人牵在公园草坪小路上游玩的漂亮宠物狗,它没它们金黄或雪白的毛色,它脏,像被人遗弃的孩儿。
它被牵回我家时带着长长的细铁链,把它拴在大门口,为它砌了一个不错的向阳的狗窝,并起了一个很活跃的名字——欢欢。
寒冬腊月里的几场大雪夹裹着呼啸刺骨的西北风,让欢欢整天焐着丑鼻子蜷缩在小窝棚里。少了活跃,没有生人的惊扰静得出奇,像冬眠的懒熊。
春暖花开时它出窝了,院里果树的花香和花盆里的花味招惹得蝶飞蜂闹,它努力挣脱着要追逐玩耍。我想该卸了那铁链,给欢欢自由的奔跑。果然它鼓足全身力气,箭一般地射出,在院里猛跑,吐着舌头,像百米比赛。
夏天热得狗吐舌头,欢欢脏而灰白的长毛显得焦躁不宁。母亲用剪子剪短欢欢的毛,乱七八糟的不好看,剪那长披耳下的毛时,母亲眼神不好,不慎剪破了它的耳朵,血染了毛,欢欢疼得龇牙咬人的样子,母亲忙放手。欢欢好几天都躲在窝棚里不出来吃喝,也不让洗澡。
外面阳光灿烂,鸟语花香的季节,是我所喜爱的。我摇了轮椅出门看风景,欢欢兴奋地立身抱爪作揖,汪汪地叫着,跑出一段路,又回来迎接,孩子般跳前撵后,引来路人惊叹的目光。我想,牲灵和人一样酷爱热闹,害怕寂寞。欢欢护卫一样伴我走在那段槐阴花香、麦子玉米翠绿的乡间小路上,寻找一份独处的欢乐。
有一次,我的轮椅不小心摔下小路,翻入麦田,我摔在地上爬着,瘫软得坐不起来。一种无奈无助袭上心头,僻静的小路叫人不应。欢欢着急地用舌头舔着我的手和脸。我拍了它一巴掌,命令说:“欢欢,快回去叫人!”我把欢欢当成会听话的孩子了,而它却似乎和我心灵相通,箭一样跑回去……不一会儿,堂弟和母亲来了,将我抱抬到轮椅上,我的眼里有泪,是伤心和感谢的混合泪。母亲本来是推我散步的,我说让我一个人走吧,我必须学会独立!母亲起先不放心,说路窄又难走,远远地站在路口目送着我,看着我由近渐远的背影,欣慰地转身回了。可见我久不归来,心慌不安地去迎接,就见欢欢独自跑回,汪汪一路叫着,带路报信。母亲埋怨我出门太远,多亏欢欢咬着裤腿,焦躁反常。母亲心里“咚咚”乱跳,路上不见人影,腿酸软起来,说,你幸亏跌躺在麦田里,如果掉进水沟里发生意外,让妈咋活呀?……母亲说着哽咽起来。此刻,母亲的身影模糊了我的泪眼。
农具
一、锄头
像是一匹奔驰的马,突然悬崖勒马,凝固在半空。锄头是马头死命收回雕塑般的姿态,缰绳是一根木把。
农夫不是骑手,没有马背上跃动的感觉,而是紧紧地握住锄把。举过头顶的不是鞭影,而是正午锄禾的汗珠滑落泥土能听见摔碎成八瓣溅落于野草上惊飞蚂蚱的鸣音。那是胳膊挥动所绘画出的抛物线。
锄不像马那样会饥饿,会对草产生咀嚼的声响。锄头用它尖锐的铁锋,斩草除根,让庄稼不因草势茂盛而夺去养分,面临生存的竞争。
草应该长在秃山荒岭或草原,维护生态,涵养水源,而不该和庄稼争饭碗。你看,锄头每一次刨下去,都像带着对草的阶级仇恨。
二、木锨
这种木制的工具,一铲进麦堆稻谷饱满的颗粒里,就带着颤动的惊喜。
在风的张扬下,麦粒稻谷经过农人手臂的抖动而飞扬,就抛甩成一种很美的形状。草茎屑皮挟裹着草灰很轻浮地飞走了,溜在一边。剩下饱满的颗粒沉甸甸地垂落,打在头上、脸上、脖颈上,痒酥酥地疼。不过这种疼让人心里很舒服,如同女人阵痛分娩后的喜悦,很像一首好诗的诞生过程。
眼见堆积如山的粮食耗光了庄稼人的体力和汗水,可麦稻谷粒刷刷坠落的声音,的确是木锨所发出的快乐歌唱。
木锨让粮食摊开又堆积,变幻着形体,沐浴在阳光下,浮动一种只有热爱粮食的人才能嗅闻到的淡淡清香。有时会忍不住端起那木锨头,捡拾几粒新麦嚼在口中,脸上微笑着,一粒粒从麦场上装进口袋,满满地堆进粮仓。
三、镰刀
确切地说,镰刀应该是农人们身体里铁元素的一部分,少了镰刀,就会因缺铁而贫血。
7月——总在麦收时被磨成镰刀的形状。汗珠子蘸着毒日头磨得锋利无比,镰刀在麦浪尘土里起伏延伸。麦芒的尖锐让刀锋迟钝,让手掌磨出串串血泡。
金秋的稻谷还在水干之后做着青涩的美梦。稻谷沉甸甸的穗头让镰刀虔诚为一种弯曲的角度,那是农人的脊梁。面对金黄的季节和丰收场面,镰刀刷啦啦地让稻谷躺成幸福的姿态。
除了割草,镰刀休闲的日子不免会腐蚀锈迹。有时我会固执地想:让体内的铁水沸腾奔流,点燃心火,打造成一把铁镰,收割丰收,磨炼自我。
四、铁锹
铁锹内含着金属锻铸的火焰,离开木把的锹头就像夫妻的婚缘断离,又像被割了头的受害者,毫无生命力可言。铁锹是人类发明的矛盾体,在“挖与埋”中完成生与死的过程。在“五行”中平衡阴阳,在“得与失”中修理人生。
手握铁锹锋利地挖进泥土中,双手、双臂、腰部,随着一只脚对锹头的踩踏,另一只脚匆忙地随太阳慢慢后移,这种全身运动,就产生了“劳动”这个汗流浃背的字眼。铁锹可以挖出一个个树坑,植下一片片生命绿色;可以挖下一道道地基,夯筑起层层楼房屋宅;可以挖渠淌水,浇灌庄稼蔬菜;可以和泥泥墙,还可挖井汲水……
铁锹闲置于角落里,附着了泥土湿气,就会氧化生锈。锈色就是铁锹的腐败思想,是一些污垢不自觉的侵蚀。防止铁锹锈斑腐烂的办法就是铲进那些坚硬的干净粗糙沙粒里,沙粒会摩擦锈迹,如同防腐剂。经过特别的洗礼,铁锹就会亮闪闪地保持锋利洁净的“年轻”铁质。
五、犁铧
人类经过刀耕火种的原始荒蛮农业时代,铁器的发明——犁铧与耕牛的“二牛抬杠”是真正农业生产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