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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追回错失已久的爱(文/曳希)

1

庄子畅万万没有想到,失踪两年的姚君楚竟然回来了。

两年内,她行踪不明,偶尔打个电话报平安亦不透露踪迹,不留下任何联络方式。他原以为,全世界都成了她的藏身之所,她大概不可能再回厦门。

他开车去接奶奶。

老人家下午刚接到消息,晚上便坚持要去看望她。他拗不过固执的奶奶,硬着头皮答应。一路上,他都认为今晚的见面将是他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

果然,姚君楚自顾自礼貌地招呼奶奶,目光却一秒钟也未停留在他身上,权当他是透明的。

一阵寒暄过后,各人坐定,气氛僵持起来。在场的包括姚君楚的母亲沈绣珍。

“君楚,你能回来再好不过。”奶奶曾以为,心目中的准孙媳妇怕是跟自己一辈子无缘了。

姚君楚微笑,缓缓地道:“走得再远终究要回来,放心不下父、母亲。”

她伸出手握住身旁母亲的手,母亲早已泪盈于睫。

庄子畅愈加汗颜,如坐针毡。

尽管难堪,奶奶最终依然小心翼翼地提出:“君楚,你原谅子畅吧,你一向懂事,也知道奶奶疼爱你……”

奶奶用手背抹一抹泪。

庄子畅惭愧,“真的很抱歉。”

这声迟到两年的歉意,却激不起姚君楚的任何表情。

奶奶见状,抽噎得更伤心了,她犹自记得,姚君楚是个心软的女人。

眼泪攻势果然奏效。

姚君楚叹出一口气,劝道:“奶奶,你不要这样,我原谅他就是了。”

庄子畅暗自一惊,棘手的问题如此轻松地解决,莫非两年中她已然想通,抑或者确实如奶奶所说,太懂事了?

奶奶大喜过望,竟禁不住得寸进尺:“你同子畅两年不见,不如下楼到对面公园走一走、聊一聊。”

如此过分,庄子畅免不了难堪。奶奶似乎将两年前的问题看得太过简单,一时之间三言两语即可以一笔勾销。

谁知,再次出乎他的意料,姚君楚竟轻轻颔首应允,俨然出去“走一走”的对象是她多年的知己好友。然而,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关系更类似于仇人。庄子畅无法想象她一点儿都不怨恨自己。

他们下楼,步行至公园。一路上两人皆不发一词。他始终走在她左侧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自背后凝视,她依旧削瘦高挑,但相较两年前,气质上成熟、自信许多。一头乌黑柔顺长发垂至腰间,原来,剪去长发并不是每个失恋女人的习惯。

对于眼前的情景,他兀自宛若身处梦境一般。

他不是全无揣测过他们的未来,当然未来无非两种:重逢或永不相见。后者,他一直笃信得多一些。至于重逢,他估计在十年之后,双方都已成家,夫妻携子,也许匆匆一瞥,仓促地收拾一脸愕然,并不相认,擦肩而过。

而今,这一番平静的场面,更似于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征兆。

公园一隅幽暗处,姚君楚率先驻足。

“奶奶说‘走一走’,已经走过,至于‘聊一聊’,我看没有必要,到此为止最好。”她木着脸,漠然地转身准备回去。

他伸手轻轻抓住她靠近自己身体的胳膊。

“君楚,我知道你仍然在生气。”

“怎么,庄律师准备指控我无理取闹?”她冷淡地问。

“匆匆两年,君楚,两年过后你依然不愿听我解释?”他有点儿着急。

“无须再说。”她蹙着眉,坚决地回答。

“不,你得听我解释,至少给我个机会……”

她用唇堵住他的解释。他感觉到她小巧灵活的舌尖****着他的唇,他将她朝自己怀里揽得更近一些。她的舌碰触着他的舌,徐徐地,暧昧不明地。

剧痛猛烈得如遭电击一般。他下意识用力推开她,但已经太迟,一股腥味涌上来,他拭去嘴角的血迹,疼痛令他说不出话来,唯有怒视着她。

她的脸上一副鄙夷的神情,冷笑道:“疼吗?你终于知道疼痛的感觉。可惜,疼不过两年来我内心痛楚的百万分之一。”她还是报复了。她怎么可能没有怨怼,没有恨意?是他太大意。不过,她的复仇方式确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凝望她悻悻然的背影渐行渐远投入更深沉的黑暗之中直至消失不见。她用几乎咬断他舌头的力气宣泄内心的愤恨,全心全意只希望他疼痛,如此可怕的复仇欲,令他悚然而惊。

2

庄子畅狼狈不堪地回到家,透过薄薄的雾气站在露台上遥望,手中拿着一杯加了许多冰的水。舌上仍旧火辣辣地痛,满嘴血腥味令他再次狠狠地喝一口冰水。用冰镇痛是她教他的,如今却用在她给他的伤口上。

雾气逐渐加重,笼罩在他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偶尔几点零星灯光。恍惚中,他自浓雾间望见姚君楚颓丧的身影,身披白纱,神色惶恐而茫然,站在偌大礼堂的最前排,目光不敢落在任何一个观礼来宾的脸庞上,低垂着头窘迫而歉疚地轻声道:“对不起各位,请回吧,新郎不见了。”

随后,在众人一片错愕的惊叹声中,她缓缓朝礼堂门口走去,越走越快,直至最后飞奔而出。

后来奶奶向他描述那日的情形时说,当大伙儿找到她,她已穿着婚纱在街道旁游荡了近三个小时。她的母亲拉住她,她先是挣扎一下,但很快颓唐下去,不再反抗。问她要去哪里?开始,她说自己在找新郎,后来她又哀哀地说找不到,但自始至终未掉一滴眼泪。她目光呆滞,疲惫不堪,那副模样不必说是在场的人,仅仅是他在心里想象一二都倍感心酸。

她的恨是应该的。

她怎能不恨?

恨,有时亦是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理由。

三天后,她留了封信,离家出走。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三两个月才打个电话报平安,却依旧隐瞒自己身在何处。

两年前她去向何处,两年后她自何处来,对每个人都是个谜。

舌上的伤口犹自汩汩渗出血水,他却领悟到,自己还是爱着这个女人。他不敢奢望她即刻宽宥自己,可她终究是回来了,并且不是在十年之后,回来了至少代表他有机会再做些努力。

3

翌日晌午,庄子畅和杨恩立一道用午膳。双手交叠于胸前,目不转睛地瞪着坐在对面吃得津津有味的杨恩立,庄子畅禁不住连连嗟叹。不得已,杨恩立放下筷子,顾及一下他的感受。

“再帮你叫一碗汤,好不好?”

他摇了摇头,口齿不甚清晰地回答:“不可能三餐都只喝汤。”

杨恩立一忖:“那么,目前唯有一种办法。”

他扬扬眉毛示意杨恩立快说。

“去医院打葡萄糖吊瓶,就连汤都可以不用喝。”

庄子畅白了他一眼。

“可怕。”杨恩立迭声说,“她恨你几乎到深恶痛绝的地步,不置你于死地,也非把你整成残疾。”不待庄子畅回答,他继续道,“明知你是律师,偏偏咬断你的舌头,等于毁了你的第二生命。下周开庭你准备怎么办?”

“不至于伤那么久。”他自己却并无充分的把握。

杨恩立坏坏一笑,“重点倒不在伤口愈合,而在于不受第二次伤害。和她再见面可别又禁不住诱惑,切记痛定思痛。”

“十米勿近,满意了?”庄子畅没好气地说。

“她对你误会这么深,我去向她解释?”

庄子畅连忙摇头,“我自己解决。”

杨恩立了解他的脾气,只得噤声。

良久,杨恩立又道:“向宇下月初出差到厦门,大致会逗留几天,见个面吧。”

庄子畅颔首应诺。

4

开庭的前一天,庄子畅舌上的伤倏然痊愈,宛如在喻示这个女人毁不了他的第二生命。

庭间休息时,恍惚间,他似乎在过道上望见了姚君楚,但待他定睛四下寻找,却没有了她的踪影。他苦笑一下,舌上的伤虽然痊愈,可是自此刻起她也已然把她整个人再度烙进他的心里。

两年中,他将所有精力投注于工作上。起初,是为了借以忘记她的离开和自己所背负的罪恶感;而后,当她始终隐瞒行踪,使回程之期遥遥无望时,工作便又是为了让他减轻“此生恐怕不会再相见”这种念头所带来的怅惘与寂寥。

晚上,奶奶打来电话询问他与姚君楚的现状。

他无奈地答道:“时间是良药。”

奶奶的所思所想,他不是不能了解。也难怪奶奶执着于姚君楚,那时她对待他的家人简直无可挑剔。她的个性温顺、大方,又颇为细心。他几乎不曾见过她对谁大声说话。她能不费吹灰之力记住每个人的生日,甚至包括他们各自钟爱的物品,每年早早为他们挑选好生日礼物,她亦喜欢陪奶奶和他的母亲逛街,耐心之至帮她们挑选适合的物品,并时常阔绰地相送。

而今,除了他之外,或许每个人都认为她依然是从前的她,一成不变,只有他清楚,她内心里有股强烈可怕的报复念头。

5

九月初,何向宇为一桩财产纠纷案由上海至厦门取证。他是庄子畅和杨恩立的师兄,比庄子畅高出三届,比杨恩立高出一届,在学校时,他们三人是校园里出了名的“三剑客”。去上海工作前,他曾在庄子畅与杨恩立目前所服务的事务所工作过,推荐杨恩立进入该事务所之后,他便前往上海寻求发展,现在已然小有建树。

庄子畅和杨恩立到机场接何向宇,送他到预订好的酒店,办妥入住手续,三个人便一同外出用餐。

尽管身处不同城市,他们却还时常保持联络,仍旧十分熟稔,因此晚饭间并不显得生疏。当杨恩立提及姚君楚,庄子畅苦笑连连,而何向宇则颇为好奇。

“想不到这女子如此有涵养。如果让我重逢负心人,一定要大卸八块以泄愤。”

庄子畅但笑无语。

杨恩立却在一旁骟风点火地叫好。

何向宇拍拍杨恩立的肩膀,“真要大卸八块,你小子也逃不掉。”

“我曾打算向姚君楚解释,是子畅逞强不肯。”

何向宇皱眉,若有所思:“他不肯你代为解释,莫非已经对她无意?”

“他要无意倒好,你没见着他前一周还大舌头的模样,差点到医院打葡萄糖维生。”

被人揭短,庄子畅十分无奈,频频摇头。

“什么大舌头?为什么需要打葡萄糖维生?”何向宇追问。

正待杨恩立进一步说明,庄子畅抢先道:“够了,今天到此为止。”

蓦然被打断,何向宇显得意犹未尽。

“当时我曾劝告你,我去处理就好,你偏偏不放心,一声不响地跑去。她一个女人怎么承受得了?”少顷,何向宇道。

庄子畅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

“那种情况下,我无法不管不顾继续举行婚礼。”他深深叹息一声。

杨恩立轻拍了一下他的背部,他自然感觉得到杨恩立眼中的歉意,他淡淡一笑,由大学至今,这份兄弟般的情谊已无需语言便能体会、交流。

饭后,杨恩立提议去酒吧喝一杯,何向宇立刻赞成。即使非常疲乏,庄子畅亦不得不服从众意。

三人落座后,各要了一瓶啤酒。杨恩立率先愕异道:“是不是有句古语教训我们不得在背后议论他人?”

“你想说什么?”庄子畅与何向宇皆莫明其妙。

杨恩立朝他们身后的吧台指了指,耸耸肩。

庄子畅和何向宇转过头才看清,吧台那里只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而女的便是姚君楚。

此刻,他们两人谈笑风生,喝酒的速度也快得惊人,一瓶啤酒几乎四五口便完全下肚,然后叫酒保换上一瓶。

何向宇和杨恩立看得目瞪口呆,庄子畅则铁青着脸,紧蹙眉头,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们在拼酒?”杨恩立问。

他自然得不到答案,能给他答案的人兀自坐在吧台边喝着酒。

随后,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一支给姚君楚。她动作熟练地接过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出来,那姿势宛如狠狠地叹出一口气,心事亦随袅袅烟雾吁出,在她头顶上空缓缓地、幽幽地散开。

何向宇与杨恩立几乎惊讶得掉了下巴。这与他们所熟悉的姚君楚简直有天壤之别。两年前的她,别说是抽烟,就算要她喝一口酒,她都推三阻四,实在拗不过,小啜一口也脸红一个晚上。他们不知道应该惊叹爱情使人变化得如此迅速,抑或者应该惊叹女人的善变竟能达到如此纯熟的地步?

庄子畅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姚君楚的身上移开。看着她一瓶接一瓶地喝酒,他先是吃惊,而后一丝忧伤骤然震慑住他的心。当他看见她接过烟时,忧伤又霎时转变为懊恼。从前,她多么厌恶烟这东西,因为自小最疼爱她的外公便是吸烟过量导致肺癌过世的。

他握紧拳头,却还是忍不住重重将手中的酒瓶放下,朝她走去。

他从她的指间夺下半截烟,用力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熄。她转过头望见他,一脸诧异,正待发作,他却拖着她的手,不顾她的反抗,强行将她拉出酒吧。而杨恩立与何向宇则在他们身后拦下了那个错愕的、想上前阻止的男子。

6

姚君楚在酒吧门口才将庄子畅的手甩开,正欲转身回酒吧,又被他拦阻。

无奈,她只得掉头离开。他在她身后疾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她停止脚步,回转头恶狠狠瞪着他良久,一丝戏弄的神情忽地闪过眼眸。

“失意的人本来不就应该这个样子吗?”她反问。

他泄了气,无言以对。

“或者,我应该奋发图强?”她讥讽地问。

“你应该更自重自爱。”他难过地说。

她被伤及自尊,恼羞成怒,“庄子畅,你没有资格教训我!”

他拖她的手,“我送你回家。”

姚君楚抽回手,冷冷地望定他,“你还关心我?”

他避开她的视线。

“说啊,说你还关心我。”她挑衅他。

他满眼尽是哀伤,凄怆地低下头,戚戚然承认:“是的,我还关心你。”

听到自己想由他口中听到的话,姚君楚一时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两个人伫立在街头僵持着。

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道:“再给我一次机会。”

姚君楚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表情。

“倘若要给你机会,两年前自然给了。”

他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这答案本在意料之中,但他犹自落寞而感伤。

“好好爱惜自己,善待自己,既然你不愿给我机会照顾你,也别再伤害自己。”最后,他道。

一抹不自然的神色闪过她的脸庞,很快地,她定了定神,靠近他身边,抬头凝望他的脸。她的目光中透着些许妩媚。

“还疼吗?”她将食指放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摩挲。

那一刹,他闪躲了一下。

“你怕我。”她嘲弄他,“你怕我再咬你?”

他尴尬地摇头否认。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猜这次我打算咬你哪里?”

她的手抚摸过他的脸,停留在他的耳垂上,轻柔地拨弄。而后,她踮着脚尖,探过身吻了吻他的唇、他的脸颊,缓缓靠近他的耳畔。

他发觉自己竟着了魔似的动弹不得。

她用舌尖挑逗他的耳垂,有节奏地、温柔地冲他耳朵里微微吹气。

他全身奇痒难耐,禁不住推了推她。

“你真的怕我再咬你?”她的笑意更深了。

“不,不是,我……我怕自己受不了。”他嗫嚅。

她佯作恍然大悟状,身子趋向前,在他耳旁柔声说:“你可以要我。”

一瞬间,他的脑海闪过另一个画面:举行婚礼的前一周,在他家里,他无可抑制地想要她,她双手按住他为她解开扣子的手,羞怯地说:“妈妈说,在结婚那晚……才能够得到幸福。”

他依她,只得作罢。

他完全无法再把从前那个纯真无瑕的她与眼前这个女人联系在一起。

在他的黑色轿车里,她疯狂地啄吻着他,他的唇,他的脸,他的脖子。她帮他脱去上衣,他回吻她的唇,她的脸,她的脖子。他周身如同着了火一般酷热难耐,体内所有被激活的欲望,一秒钟也不能耽搁地需要完全释放。

他解开她衬衫上的扣子,一个接一个,她完美的身体在卸去伪装后呼之欲出,他紧紧地抱住她的躯体直到两个人临界窒息。

“看到你,我还是蠢蠢欲动地忍不住想咬你,相信我,原本我也想与你共度良宵的。”停了停,她又道,“上次的伤口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你上庭,看来是我太过心慈手软。”

说完,她得意洋洋地骇笑起来,打开车门下了车,用力将车门甩上。

原来,那天在庭间休息看到她并不是他的错觉。

7

翌日清晨上班时,事务所的同事们皆发现庄子畅的脖子上贴着纱布。

回想前一晚,他怒不可遏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摊在面前办公桌上的文件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无法理解,恨意竟让这个女人如此胆大妄为,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引诱他上钩。她根本是在戏弄他,把他当傻瓜一样玩耍,可恨自己一而再地上当受骗。他气得咬牙切齿,脸色煞白。他发誓,若再见到这恶毒的女子,定要如遇瘟神一般远远避开。

8

“想不到女人的恨可以到达这种地步。”某日午休时,庄子畅和杨恩立约上何向宇共进午餐,杨恩立感喟。

何向宇掠掠头发,打趣道:“她竟然这般凶悍。从前我还曾因为她的温顺婉约,打算同子畅一较高下。”

“她简直是发疯,何不一刀刺死我来得痛快?”庄子畅怏怏地说。

“死当然痛快。古人发明凌迟、腰斩之类的极刑为何?正是为了让罪犯活着并煎熬着,以惩罚其恶行。”杨恩立恐吓道,“你趁早放弃她,免得她用更变态的方法报复你,让你生不如死。”

“目前不是放弃的时候。”何向宇提出异议,“她偏偏用奇特而极端,甚至可以称为暧昧的方式对待你,恰恰说明你在她心目中仍有分量。她想原谅你,又不甘心放过你,更希冀得到你的关注,才会与你如此纠缠。不要太着急,你也可以同她慢慢周旋。”

杨恩立大摇其头,“他哪有这种心志和人周旋,你没看见每次受伤都只有他的分?”

说到此,杨恩立忍俊不禁,全然不理会庄子畅投来警告的目光。

“下次,你可以反击她。”

庄子畅吁出一口气,“我不甚了解她的想法,但我自己确实很累。我想恩立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没有足够的智慧与她纠缠,或许最好的方法是放弃。”

何向宇惋惜地撇撇嘴,不再言语。

傍晚,奶奶打电话给庄子畅。

“我今天遇到君楚,她一个人逛街,后来陪我喝下午茶。”奶奶怜悯地说,“她看起来挺孤单。”

他很想赌气说:“她见人就咬,不孤单倒是怪了。”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

奶奶见他在话筒彼端沉默,以为他亦产生怜惜之情,便又道:“她妈妈曾和我提过,她最近老做噩梦,梦见君楚又悄无声息地离开,或者她回来本身就是一场梦。年过半百的人,还得成天为儿女提心吊胆。”

“我又能做什么,奶奶?”他无奈。

“我和她妈妈的意思是希望你们再在一起。”奶奶顿一顿,“否则,真是个遗憾。”

他想告诉奶奶,这世间时时刻刻皆有遗憾发生,总有一天,每个人都会接受这么一个曾经的遗憾。而当未来他们各自获得幸福时,亦会感激人生中幸好存在这么一个不完整。

不过,他犹自选择无语。

奶奶察觉他的回避,只好勉强作罢,换个话题。

“你有空替我去书店买几本太极教程。”

“太极?”

“我最近同一群伙伴学习太极。”奶奶雀跃。

奶奶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活泼个性,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时常容易对某件事产生兴趣,他早已见怪不怪。上一次,奶奶是去琴行里学习弹钢琴。

9

一日下午,庄子畅预备出庭。他信心满满可以打赢这场官司,因此心情极好。看看时间宽裕,想起一周前曾答应奶奶帮她买书,便决定先前往书店。

他在书店仔细为奶奶挑选书。

原以为奶奶此次亦如往常一般三分钟热度,谁知,大概因为有人为伴做起事来干劲十足,学太极竟已坚持一周有余。母亲曾告诉他,奶奶原本是打算练瑜伽,所幸后来选择太极。

想到这,他哑然失笑。

他自书架间抬起头,笑容不禁凝固。相隔几个书架,埋头找书的那个身影不是姚君楚还会是谁?她大概忽觉有目光注视,也抬头恰巧与他相视,他想避开已经来不及。

她扬了扬眉毛,一副倨傲的神情。他勉强冲她点点头,把目光收回到书架上,提心吊胆地等待数分钟,竟不见她靠近。再度抬起头环顾四周,她已踪影全无,他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为奶奶挑选好两本基础太极教程,踱至收银台付账。正准备结账,一个声音传来:“麻烦你,一起算。”

收银员用询问的目光望向他,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姚君楚朝收银员往袋子里装的书斜睨一眼,讪笑道:“咦,现在才开始修身养性,为时已晚吧?”

他铁青着脸不做声,结好账步出书店。

她尾随在他身后走出书店,他从袋子里取出她的那本书,递给她。

她并不接过书,耸耸肩,道:“既然是你结的账,这本书就归你。”

他刚要开口问她,又打算如何戏弄他?她却极快速地说了一句:“好好看吧。”转身没入拥挤的人群之中。

他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只得将书往袋子里一丢,上了车。

开车去法院的路上,他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再受伤,看来避免再受伤的有效方法即是对她不理不睬。在十字路口遇到红灯,他停下车,不禁好奇她要他付账的是一本什么书?他将书拿出来,封面上赫然写着几个艺术字——21个人,作者是子楚。从略微花哨的封面他断定这是一本小说。他搞不清她又玩什么把戏,她明知他极少阅读小说。或许,她并没有什么目的,不过就是闲得慌,找个人逗趣,故意塞给他一本他并没有兴趣看的书,一切不过是他自己多想了。绿灯亮起,他随手将书放下。

……

在法庭上,果然如他预料般顺利。他心情轻快地送书给奶奶。驾着车,他却想到姚君楚。今天,他是应该欢呼雀跃的,为奶奶买到两本有价值的书;偶遇“瘟神”却逃过一劫,完好无损;官司又不出意外地打了胜仗。然而,为何他心底涌出一丝惆怅?为何他会有小小的失望,她轻易放过他?是因为她对报复他不再有兴致?他甩甩头,摁低车窗,风猛烈地迎面扑来,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竟然期待有人伤害他?他何时开始酷爱自虐?他自嘲起来,姚君楚回来之后,一切变得不寻常,他大抵已被这个女人不可思议的报复方式逼疯了。

10

何向宇离开厦门返沪时,只有杨恩立送机。庄子畅因有案子在身,抽不得空。

杨恩立将何向宇上机前交代的话带到:“他要你再坚持看看,别轻易就放弃,也许会有个好结果。”

庄子畅听完,若有所思。

“向宇为什么始终鼓励你执着于姚君楚?”杨恩立费解。

“答案已经飞回上海了。”

11

周末,庄子畅在家中为新接手的案子准备资料。大学毕业以后,他便买下这套房子独居。房款的首期是向父母借的,余下的向银行贷款。而今,向父母借的那部分房款已经还清,银行的房贷亦仅余三年。

姚君楚格外喜爱这套房子,她最喜欢的是连着客厅的大露台。第一次来到他家,她站在露台上说,如今霓虹灯遮天盖地的城市,极少能看见这么好的星空了。她建议在阳台上放把躺椅,躺着看星空,反而会有距离更近的感觉。

他接受她的建议,买了两把躺椅。此后,她时常到他家来与他一道看星星。十分奇异的是,每每同她眺望天际,即便原本是乌云密布的夜空,亦会逐渐云开雾散。那首先拨开云雾的,往往是一道清冽的月光。他开始相信,如她自己所说,月亮是她的姐妹,她来到凡尘,月亮也不舍得错过任何机会要多看她几眼。

两年内,她无影无踪,偶尔他望着夜空上的明月,忍不住疑心她是否已回归天上,与月亮为伴。

卧于躺椅上的他,会略感寂寞。

门铃响起,他放下手中资料去开门,令他诧异的是,立于门外的是姚君楚。

他迟疑一下才将防盗门打开。

他的踌躇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嘲谑道:“看来,你确实很怕我。”

他困窘地垂下头。

她将一袋东西塞到他的手里。

“我妈做了你最喜欢的酱鸭,让我带给你一些。慢慢吃,我走了,免得倒你的胃口。”

不待他回过神,她已经掉头离开。

他关上门,望着手中的酱鸭,一时间内心茫然。

走上露台,正巧望见姚君楚走出门道。她的步伐轻盈,似乎有一种满足感。她并没有立时离去的意思,相反地,在小区内的花园里东张西望,仿佛在寻找些许有趣的事物。这时,迎面走来一个遛狗的年轻男子,带着一只中等体形的大麦町狗。那是她最喜爱的一种狗。果然,她主动上前与狗的主人攀谈起来,俯下身兴奋又欢喜地扫了扫狗的头,挠了挠它的脖子。那只狗也不惧生,蹭在她的脚边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他霍然被这个场面打动。拨电话给她,发出邀请:“这么好的美味佳肴,上来一起品尝吧。”

她欢天喜地地再次上楼来,却不忘揶揄他:“难得你还懂点待客之道。”

不等他端出碗筷,她已伸手从盘中抓过一块鸭肉就往嘴里送。

他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是改不掉喜欢用手抓东西吃的习惯?”

她毫不理会他的埋怨,一边吃,一边环视四周。屋子里的布置一点没变。结婚前,他问她,房子还需怎样装修?她说,不必,挺好。一切都是挺好,不好的大概是两个人的缘分吧。她的目光落在沙发上的一只小熊形状的抱枕上。她上前拿起抱枕端详了半天,倏地用力掷在地上。

他对她突来的举动莫明其妙,不满道:“你干什么?”

他走过去想拾起抱枕,却被她拦住。

“别告诉我你会买这么女性化的东西。”她瞪着一双大眼睛,鼓起腮帮子。

“是送的。”他坦诚。

“谁?”她追问。

“你也认识,我从前的学妹席锦妍。她如今拥有一家自己的精品店,所以送了件店里出售的物品给我。”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顺从地跟她解释?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她不会无缘无故送你东西吧?”她不依不饶。

他稍微有点不耐烦,“那么请问,你认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她往前一步,抓住他胸前的衣服。

“这两年,你有没有交别的女朋友?”

他苦笑一下,搞不懂她为何在此时问这样的问题,一个抱枕可以代表什么?她在乎的又到底是什么?

“回——答——我!”她一字一顿地说。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他用坚定坦荡的眼神望着她。

她相信了,放开他,一边吮吸着手指,一边踱步到餐桌前,又抓了一块鸭肉吃起来。

“你不吃?”

他也跟着走回餐厅,注视着跃身坐上餐桌的她,双脚前后不定地摇摆,脸上又恢复到不屑的神情。

“你呢?”他轻声问,顿了顿,“你又交过几个男朋友?”

“我不需要向你交代。”

他冷哼一声。

“你别忘了,是你辜负我。”她脸上一副冷酷的表情,“当时是你离弃我,你还有资格束缚我?”

他颇为泄气。

“为什么你始终不愿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为什么要给你?你拿走我的尊严还不够,还要用花言巧语欺骗我?”

“君楚……”

“够了!”

顷刻间,她宛如崩溃一般,泪水不停往下流。她抽抽搭搭哭泣着,继而呜咽着,声音犹如受伤的小动物,哀哀的,无辜的,委屈的,不可抑制的。

这是她回来后头一次在他面前落泪。看着她软下来的肩膀,她终于放下高傲且冷若冰霜的外表,终于妥协地用受伤害的无助姿态面对他时,他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被深深地触动。

他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长而柔顺的秀发。他揽着她轻微抖动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她已经弄湿了他的衣服。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看着她泪流满面,心都要碎了。他柔情地对她喃喃低语:“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缓缓地摇摇头,唏嘘着嗫嚅道:“我一直不肯听你解释,是担心自己一旦听了你的解释,就不再恨你了。”

“对不起。”他迭声说。

她的柔弱让他更加埋怨自己当年的莽撞。倘若当时他选择好一点的处理方式,便不会把两个人搞得伤痕累累。他想弥补,他渴望多疼爱她一些,多宠爱她一点,渴望看到她的伤口愈合,看到她在他心目中历久弥新的甜美笑容。

他吻她的唇,她闪躲了一下,但很快被他的诚意打动,迎合着他。那是个甜蜜而悠长的吻,时光在凝固一些美好的东西,下一秒钟这个吻会成为他们两个人心中不灭的记忆,如果这个吻没有极为匆促地结束在一阵疼痛之中的话。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又咬了他!

他怒视她从餐桌上跳下来,格外得意地一边朝大门走去,一边嘲笑他:“真难以置信,有人就是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他恼羞成怒,这个女人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他?他有一种被骗的怨怼。忽然,耳旁响起何向宇说过的:“下次,你可以反击她。”对,为什么次次都是他受到伤害?她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些责任。

在她伸手开门的那一瞬,他从背后钳住她的双肩,将她转身抵在墙上。他只用一只手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制服住她的双手,令她动弹不得,无力反抗。她被这突来的袭击吓了一跳,她大概根本不相信他也会反击。她怔住了,看见他目光中的怒火,明白他是真的生气了,被人耍弄的滋味并不好受。她开始挣扎,大喊大叫,企图挣脱他的控制。可他又怎会给她机会?

“你喜欢咬人,是吗?喜欢伪装得楚楚可怜,让人防不胜防,是吗?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他恼恨地怒斥她。

“放开我。”她只会不断重复这句话,但此时在他面前却显得苍白无力。

“你喜欢用自己作为诱饵,好,我成全你。”

他拖住她的双手走向沙发,将她一把抛在上面,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压住她,迫使她无法反抗。她害怕得面无血色,尖声惊叫,他却不管不顾,双手开始解她胸前的衣扣。她用极其绝望的眼神投向他,目光中有求饶,有恐惧,有惊吓,有悲哀。刹那间,他感到各种报复的方式都显得十分可笑。就在他松了松手,迟疑的那一瞬,她重重地一掌掴在他的脸上。

他愣了一下,脸颊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痛楚。无论如何,每一役到最后受伤的总是自己。他悲凉地冷冷一笑,吼道:“我们一定要这样互相伤害吗?”

她蜷着身子,侧躺在沙发上饮泣,全身瑟瑟颤抖,哆哆嗦嗦。

他走到露台背对客厅,鼻子发酸。他深爱的、痴爱的女人,竟然这般怨他、恨他。他知道,自己刚才失去理智的行为,再一次伤害了她。彼此折磨难道就是他们重逢的全部意义?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准备用尽余生所有的爱补偿她,但是她让他失望了,而今相信她亦对他失望。这份感情已然走到绝境,悬于崖边。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关门声,他知道,她走了。

12

这几天,庄子畅显得极累。同事都劝他多注意休息,他在事务所里是出了名的拼命能干。只有他自己清楚,自从她回来,他放在工作上的精力早已锐减。

他累的是心。

他告诉杨恩立,一切都结束了。杨恩立无语,但眼中有丝丝惋惜。然而,在这世间,能自己握有选择权,能自由掌控的事,毕竟不多。

他决定打起精神。对抗无奈命运的办法,唯有振作,别无其他。萎顿下去,只会令自己妥协,更加颓废。

两周后,奶奶打来电话,在话筒彼端急如星火。

“君楚又走了。”

他怔忡,不能马上会意。

“前天,她开始收拾东西,她妈妈见她又要离开,急得想给你打电话被她阻止了,说如果给你打电话她就真的有去无回。”奶奶焦急得气喘吁吁,“她妈妈劝不住她,又害怕她不再回来,非要她把去向说清楚,否则就不让她走。虽然人一走,想往哪就往哪,知道一时的行踪也无济于事,可总归心里有个安慰。”

“她说她要去哪里?”他苦涩地问。

“上海。”

听到这两个字,他的心里不禁一动。

开会的时候,他失神了。他的思绪紊乱,仿佛千结万结中已有一点解开的头绪,但犹自抓不住要领。

当他将姚君楚的去向告诉杨恩立,酸涩地说出“上海”时,他终于知道那一点头绪出于何处。

杨恩立亦明白了,安慰他:“不会的,真是那样,我一定把向宇那家伙痛扁一顿。”

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打个电话给向宇吧。”杨恩立忽然说,他心里急着确定何向宇的清白。

庄子畅拨通了何向宇的手机,彼端传来一片嘈杂声,何向宇说自己刚下班,正在归途中。

“君楚又离开厦门了。”

何向宇在电话里一愣,似乎奇怪他打长途电话来只为告诉他这件事。

“她去了上海。”

“你是要我在******你打听消息吗?我会尽力。不过,上海那么大,人海茫茫,希望渺渺。”

“没有关系。”他低声道。

“你既然不打算放弃,又怎么会让她离开?”

“也许,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想要的是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挂上电话,眼睛潮湿。

偏偏待她离去,他才发现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她这一去,何日会再回来?即便回来了,是否已恍若隔世,不再如昨?

每天晚上,他都拨一遍她的手机号码。虽然每一次回应他的总是手机已关机的提示语,但是至少,她回来过,为了他回来过,无论是想报复,抑或者是因为爱,那都不是一场梦。

有一晚,电话终于打通。他对着话筒,戚戚又深情地说:“我爱你!”

回应他的,是熟悉的手机已关机的提示音。他的心骤然被一股哀伤狠狠震慑,悲恸地泣不成声。

13

一天深夜,庄子畅接到一个电话。

“子畅,我知道你的想法。很多事隐瞒你,是舍不得她难过,也不希望你痛苦。”何向宇重重叹了口气,“但是,我真的不能不责怪你对她太不用心。她给你的那本书你看了没有?如果你看了,从中不可能不发现一些蛛丝蚂迹,不可能不发现作者的笔名便是你们俩姓名的结合。”

他的脑中急遽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声音:“好好看吧。”他不敢确定,自己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他迅速挂断电话,飞车驶向奶奶家。不顾夜已深,他疾声敲门,在奶奶和父母诧异的目光中,翻箱倒柜寻找那本书。

“你在找什么?”奶奶心急如焚地问。

他抬起头,红着眼睛,目光涣散,张大嘴,咽喉却如哽着什么似的,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样子,吓坏了每个人。奶奶心疼地追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告诉奶奶,你说啊。”

良久,他才稍稍平复激动的情绪。

“奶奶,上回和学太极的书一起买来的那本书在哪里?”

“我后来不是打电话问过你要不要?你说无所谓。”

“我要的,我要的,我不是无所谓。”他心酸地说,已经分不清是说给奶奶听,或者是说给远在异地他乡的姚君楚听。

奶奶赶紧走回卧室,不一会儿,便将一本书拿到他面前。

是了,就是这一本《21个人》,作者的名字是子楚。为何他如此大意,竟没有看出这个名字就是他的名字子畅和君楚的结合?为何他未领悟那是姚君楚对他有话要说?

晨曦将至时分,他已仔细地读完这本书。全书是用书信格式体写的,题头都是“子”,署名皆为“楚”。这难道不是她写给他的信?彼时,只要他稍微用心,翻上两页,他定然能够发现这个奥秘。

两年中,她共写了21封信给他。书的自序里,她写道:“这不是21个人的感情,这是一个人的21种感情。在这些感情里,这个人,时而是伤心人,时而是痴心人,时而是怨心人,时而是多心人……”

书中字字句句,都重重地敲打着他的心,敲打得他的心痛楚起来。

他忐忑地拨通何向宇的电话。

“我隐瞒你,是因为她不让我说,否则她便远走高飞,再不让我知道下落。此外,我……不能说没有私心,我是喜欢她的,可惜,她心里除你之外,容不下其他人。

我遇到她时,是在她离家出走后三个月,在上海一条破旧的弄堂里,她租住在一间简陋的矮房子里。她被爱折磨,憔悴不已,每天靠烟酒麻醉自己。轻微的抑郁症让她几乎夜夜失眠,不能安睡。夜阑人静时,她就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在自己房间里来回踱步,只为不吵醒一层薄薄木板相隔的邻居。我于心不忍,告诉她你从婚礼上逃跑的真正原因,使她明白你并非不爱她……”

霎时,好几个画面毫无预兆地同时交叠着闪现在庄子畅的脑海中。他至今兀自感觉得到在喧闹的礼堂里,他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他答应何向宇留下来继续举行婚礼,然而为了及时参加他的婚礼,杨恩立才不顾暴雨的危险,匆匆自外地赶回,却遭遇泥石流,这刻可能正掩埋于冰冷潮湿的泥沙石块之下的想法,令他周身瑟瑟发抖,极度恐惧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踉跄着走到休息室,推门而入,姚君楚身披婚纱,美得令他心颤,让他毕生难忘,那美丽中透着圣洁。

她在镜子前转身冲他微笑,目光清澈,双颊泛着红晕,用铜铃般美妙的声音娇嗔地对他说:“行礼前你不可以进来,不吉利的。等一下,再等一下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不待他开口,几个女伴簇拥着将他推出休息室。站在门口,他彷徨不已,不能等了,已经不能等了!为了不受阻拦,他唯有毅然选择忍着泪水默默离开礼堂。

君楚,我一定尽快给你一个解释。他在心中坚定地说。

然而,混乱的事故现场,他全然忘记要拨电话回去跟姚君楚解释。每天,他和何向宇都一次次地期待,又一次次地失望,暴雨未停,打击着他们无助焦虑的心。泥石流发生的第三天深夜,杨恩立被找到了。他活着!庄子畅当下激动地打电话想向姚君楚报告好消息并解释事情缘由,可是此时的姚君楚已不知去向。他和何向宇陪着全身缠满纱布的杨恩立又在龙岩市立医院呆了两周,伤势较稳定之后才随救护车护送他回厦门。

“子畅。”何向宇在话筒那端唤他,才让他从那段令他百感交集的回忆中转回来。

“我在听。”

何向宇清了清嗓子,才道:“君楚知晓理由后才振作起来,可仍然不肯回到你身边。她心有不甘,一时间无法接受你只将她摆在第二位的事实,虽然她也认为你的做法无可厚非,却不肯听我的劝告,一味地钻牛角尖。至此以后,她每个月给你写一封不会寄出的信,她决定考验你们之间的爱情,考验上天给你们的缘分。她是个坚强的女子,两年中,她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即使再艰难,也不接受我的帮助,我想,大概是她这种坚韧的个性打动了我。因此,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虽然明知对不起你。她再三婉拒我的心意,最后一次拒绝我,是在她将写给你的21封信出版成书时,我已经有预感她将很快回到你的身边。

果然,不久她回到厦门。几番矛盾挣扎,我心中还有牵挂,也找借口去厦门。在厦门的数日里,我见过她两次,然而每次都只看到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不过是心有不甘,我提醒过你,别放弃。可你竟蠢得令她再度离开。她知道,那本书你根本没有看,她非常痛心,非常失望,觉得你并不在乎她。”

“不,不是……”他急于辩白。

“你看看,最后一封信的结尾,她写了些什么?”何向宇打断他。

他将书翻至尾页。

“子,解释对我已经不重要。我所要的不是一份苍白的辩驳,而是一句热切的话语。当你再次深情地对我说一声:‘我爱你!’天涯海角,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你并没有对她说出那句话,她你没有看过那本书。那天夜里,她绝望地打电话向我哭诉,你不要她呆在你身旁,她只好走到天涯海角。”

他的心痛得在颤栗。

一句最简单的话语,却亦是莫大的伤害。

她要的愈是简单,他却给得愈是艰难。

他又怎能责怪她会感到绝望?

“她决定明天飞美国。或许,永远不再回来。”最后,何向宇说完,挂断电话。

他义无反顾地开车前往机场,买到最近一班去上海的机票。无论她行至天涯海角,他仍要尽一切可能将她留在身边,他分外坚定这样的想法,即便他仅余二十四小时挽回她的心,挽回他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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