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本色兼职,白天自然昏昏欲睡。老师在上面讲课,我低着头瞌睡,猛然间被人推了一下,我一下子惊醒,抬起头直直地迎上了老师怒气冲冲的脸。
“杨小沛,你上课不听讲是以为你都可以做对吗?”
“不……是……”低头喏喏,作鹌鹑状。
一阵疾风,我抬头,却没料到是老师将我的作业本直直地扔来。
我躲闪不过,砸到眼睛,我疼得瑟缩一下,却不敢动。
“你看看你这几天的作业,错误一大堆,简直不知道在干什么,猪都比你聪明!上课还打瞌睡,我……”
“报告!”阿真直直地站起来。
“什么事?”老师没好气地说。
“要上厕所!”
“忍着。”
“憋不住了老师。”阿真的声音着急,双手捂着肚子,弯下腰。
“快去,懒驴子懒马屎尿多……接下来我们看下一题……”
阿真朝外走去,对着我使了个眼色。我自然见好就收,默默地坐了下来。
我一点点终于熬到放学,几个同学围住老师正在问问题,我怕老师留下我,连忙收拾东西,抓起书包就往教室外面走。
阿真腿长,几步就追上我,“小沛,走这么快干吗?”
“怕老班逮我。”我拉着他往校门外走。
身边的同学看着我拉着阿真的胳膊,嗤嗤地发笑。
我浑然不觉,拉着阿真继续走。
阿真的步子却突然加快,带着我飞跑起来,风吹在我脸上,恍惚是妈的怀抱。
阿真的家近一些,他极力邀请我去他家吃饭,我不肯,他推着我进门。我一进门就迎上啊阿真爸爸慈爱的眼。
“丫头,就在我家吃嘛。”
我拒绝不了长辈慈爱的眼光。我仿佛是一个穷鬼,极力地收集来自父辈的关爱和关怀,一点点的好都能让我缴械投降。
我答应了。
进门局促地换鞋放书包,想去厨房帮忙却被阿真爸爸妈妈拒绝了,“丫头,你去写作业,厨房的事哪里是你们小孩子干的!臭小子,还不赶紧和丫头写作业去。”
阿真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让你来是放松的,别这么累。”
“哦。”
阿真坐在窗前等我,夕阳西下,余晖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偏头看我,眸子更显得纯净,是林间清泉一汪。
游弋在空气里的灰尘缓慢流淌,如同时光。
“这个题会不会?”
摇头。
“那我告诉你啊,这个题可以这样……”
阿真的声音伴随着厨房的响动,节奏鲜明,是尘世里戒不掉的炊烟。阿真父母手脚很快,半个小时后就催我和阿真吃饭。
阿真父母自然知道我家的情况,他们怀着怜悯的心对我家里的情况闭口不谈,却根本不知道我早也不在乎。
“丫头现在住哪呢?”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可以带来好的结果。
“住在我亲戚家。”
“那好,那好。”阿真爸爸抿了一口酒,“丫头,你可要好好读书,读大学就好咯。”
“准备报哪个学校?”
“H市吧。”
“这个好,离家近。”
“对啊。”
吃完饭阿真和我写完作业,我告辞回家。阿真一家人步行送我,途中经过巷子,阿真拉着我走进里面,“这里常常有人打架。”
阿真爸爸随之接口,“丫头,天天经过这么要小心啊。”
我点了点头。
偏过头,恍惚看见赵东华举着刀从街口奔来,后面跟着猴子老二,表情凛冽,嘴角抿得紧紧地,手上动作干脆而凶狠。
“走啊,小沛。”
“哦。”
我加快步子离开,留下空荡荡的街,立在那里。
今天赵东华并没有来酒吧,我一边躲避着经理落在我身上的眼光,一边寻找着可以推销的客人。
“妹妹,过来。”
我直起身一看,原来是猴子。
“今天怎么你一个?”
“华哥和老二有大生意做。”
“你怎么不去?”
“我怎么没去?我现在是在这压阵!”
我眼睛点了点坐在暗处的女孩,“压女人阵?”
“嘿嘿。”猴子猥琐地笑了笑,“妹妹,给我拿几瓶酒来。”
“等着。”
“对了,”猴子叫住我,向我手里塞了几百块钱,“你拿着。”
我愕然,连忙将钱推回去,“你神经啊猴子。”
“这是上次你受伤老大让我给你的,我忘记了,”猴子边说边挠头,“妹妹你可别怪我。”
我将钱展开,当着猴子的面点了点,“300块?”
“剩下的当保护费,妹妹,以后晚上我送你到家。”
我笑了笑,猴子权当我答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搂着身边的女孩窃窃私语,甜言蜜语不要钱似地倒给女孩。
嗲声嗲气的女孩将猴子迷得三荤四素。
我上完啤酒躲在一旁看猴子那副傻样,头止不住地摇,猴子还是太年轻,没见过世面,要是赵东华——
他估计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根本不会动手给姑娘倒酒,反而会自顾自地喝酒,将姑娘扔在一边,眼睛里流光溢彩,是洞察人心的通明。他不急不缓,动作潇洒,举手间自有一种磊落。
磊落?我愣住了,他配得上这个词?
我想象如果此刻赵东华来到酒吧,看着猴子在这里泡妹子绝对会一把抓起猴子,然后说:
“******妈,猴子你躲在这里!****,老二给老子按住他,我今天弄死你我不姓赵……”
磊落吗?
我只想呵呵,赶紧把这个词从赵东华身上摘下来。
夏天总是星星漫天散落,月弯如勾,天黑近蓝,空中却一丝云都没有。
猴子跟在我后面,对着手机大声吼叫。
“……什么?太好了,我就知道……华哥就是神人……操******薛正阳,老子非拿刀给他剁了……你等着,我送完妹妹就过来……好……”
“怎么啦?”
“华哥事情办好了。”猴子笑嘻嘻地说。
“这么好,那你先走。”
“不行。”
猴子对送我回家有一种莫名其妙地执拗,我疑惑不解。
“我自己认识路,再说,这条路有路灯,我不怕。”
猴子笑眯眯不答,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这个人最听老大的话。”
言外之意,已无需多说。
“猴子,今天的妹子在哪认识的?”
“嘿嘿,漂亮吧?”猴子一脸得瑟。
“美。”
“妹妹,你们学校的漂亮妹子也可以介绍给我嘛……欸,妹妹,你跑什么……妹妹……真的,不是我吹……别跑了……我生气了……”
我奔跑起来,风穿过我的发,我心中有鸟儿,即将展翅,于是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第二天赵东华果然气焰嚣张,浩浩荡荡地带了一大批人来,我一边数着人头一边欣喜自己这个月的提成。
“华哥。”我看着肥羊,自然笑得甜蜜蜜。
赵东华抬了抬眼皮,“脸怎么青了?”
我一愣,反应极快,“自己撞墙上了。”
“这么笨?”赵东华随口接了一句,“被老杨按着撞墙上了吧。”
“没有!”我极力否认,“就是我自己撞的。”
他笑了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在桌子上敲了敲,“猴子,你说。”
“妹妹,你别逞强,我还不知道老杨那个人。”
我咬紧嘴唇,不说话,脸上发烧。
他不紧不慢地点燃烟,斜眼暼我,“老二,要是有人抢你口袋里的钱,你怎么办?”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老二却当了真,恶狠狠地说,“老子就和他拼命。”
“猴子,你呢?”
“嘿嘿,一只胳膊吧。”
香烟晕出的光圈飘在半空中,缕缕升起来,仿佛是扩散的涟漪,而此刻周围的环境则成了巨大的海面,音乐翻腾而起,霓虹垂直而落,世界是海。
“叫你们经理过来。”
“干吗?”上次他翻脸无情地将所有的啤酒瓶打破的事还历历在目,最后扣了我整整200块。
“猴子去,我现在可指使不动妹妹了。”
没一会儿经理来了,坐在赵东华旁边,“怎么了华子?”
“这姑娘是我妹妹。”
经理的眼仿佛是雷达探测仪一样,对我全身上下过了一遍。
“没想到你小子还好这口。”
“想什么呢?真是妹妹,下次工资直接给她,我伤了这小姑娘的手,总得照顾照顾。”
“还挺怜香惜玉的,你和我说的事我记住了,我交代你的事,你可别忘了。”
“没问题。”他指了指我,“这个妹妹我罩着了。”
经理点了点头,经过我身边说,“你可找了个好靠山。”
我不知怎么地听出了一丝阴测测,还没等我细想黄毛就将我拉到了旁边,“华哥还有事呢,你先边上去。”
“带出来。”他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烟,对着身边的猴子说。
在猴子的示意下,很快一个三十几岁的精瘦男子被押上前,将我挤在身后。
“华哥,你放我一马,真的,你放我……”
“念。”
“李青,三十二岁,家里一儿一女,老爹和叔叔。昨晚被查出带货给薛老二,当场捉住。”
“华哥,我不求放过我,我家里人,我求求你……”男人跪下来,对着他拼命地磕头。
赵东华将烟点了点,烟灰弹到他脸上,“你出卖我,我不会怪你。但是,我要你一根手指,你也不要怪我。将你家里情况查清楚,不是要杀你全家,你要告诉你,我赵东华不是傻子。”
“华哥,华哥……”男人的手被按住,惊恐的眼。
我转过头去,却还是让凄厉的声音闯入我的耳朵。
“我赵东华,不是好人。”
他的声音低沉,是海面上露出的礁石,直白凛冽。
我总觉得那个精瘦男人长得像我爸年轻的时候,无论是眉眼,还是动作,以及说话的形态。我装作忙碌的样子去搬酒,只是耳边总是会回响那个男人的叫声。
“怎么跑了?”赵东华的声音在耳边出现。
“我拿酒呢。”
“酒呢?”
我摊开空空如也的手,眼睛扫了扫空荡荡的周围,尴尬地笑了笑。
“妹妹,今天在我这,可是学了一课?”
我笑了起来,还用他教,我可是家学渊源。
“下一次,老杨再问你要钱,”他捉住我的手,手掌宽大,手指细长,“用这个,扇他的脸。”
“……我不敢……”
我抬头望他的侧脸,英俊,线条冷硬,灯光在他脸上铺陈,而他的眼却落在了远方。
“有些人,空占了亲人的位置。”
“也许吧。”我紧紧地盯着他的下巴,他下巴上有还未冒出的青色胡渣,和一颗小痣。
“妹妹,你今天高兴吗?”
我脑子里数了数赵东华点的酒,算了算自己的提成,点了点头,立刻发觉他没有看我,于是说,“高兴。”
“可我不高兴。”
灯光暗了下来,酒吧里迎来的中场休息,吵杂的声音慢了下来,这个今天刚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的男人,却说他不高兴。
波涛汹涌的海面,冷了下来。
此刻的他是一片最静的海。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那个可以下潜2000米的潜水员。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以沉默远去的背影来告诉我他的答案。他逆光而去,灯光落在他的肩头,是他的翅膀。
而我以目光追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