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就知道了赵东华为什么不高兴。H镇鱼龙混杂,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门派。赵东华的老大鼎爷,四十来岁,中等身材,保守派,据说和H市上的某个走私团伙来往紧密,不沾毒。鼎爷的对头是薛正阳,三十岁,年轻有为,敢做,敢抢,敢干,敢碰。一山哪里容的下二虎,这两人面上虽然是一派和平,可是私下里却动作频频。这次赵东华这单生意做的极为漂亮,自然让薛正阳看不过眼了。
玲玲站在我旁边,胳膊抱住经理,“你看这事能不能解决?”
在人群里很自然地就看到了赵东华,他刘海梳了起来,光洁的额头露出来,英俊的脸一览无遗,除了眉角狰狞的疤。
“我怎么知道,”经理不耐烦地推开玲玲,“去去去,一边玩去,别挡着老子。”
玲玲尴尬地看了看我,我拉过玲玲的手,和她走到角落里。
“鼎爷,这事您看怎么解决。”
鼎烟漫不经心地说,“阳子,当初可是你说,能者居之,这会儿又来找我讲解决?”
“鼎爷,你也说是当初,此一时彼一时,人呐,总得认命。”
“不错,大家命一条,不管行不行,都得认。华子,你说说。”
赵东华站出来,“阳哥,这次是我下手太重。”
“别这么说。”薛正阳摆手,“手下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
“阳哥承让了。”
“下次再见。”
起因不过是两家手下的言语不和,结束也不过是老大间言语的对话。不过鼎爷还是不满意赵东华的处理方式,将他狠狠地骂了一顿。
我在一旁探头探脑,猴子连忙过来揪住我,“妹妹,别人都躲不及,你上前干嘛?”
“华哥怎么了?”
“还不是太拼,身上两刀,华哥还不肯去看,老大正训他呢。”
“华哥不怕疼?”
“瞎说,不过,我看着都疼。”
“你们这几天可小心点。”
“怎么啦?”
“感觉阳哥不会善罢甘休。”
“怕他,来了老子还是要****!”猴子生气勃勃的脸上全是干劲儿,我却被他逗笑,余光看见赵东华低垂的眼。
瞅准时机凑上去,赵东华孤身一人在角落里闷声抽烟。
“华哥。”
他抽烟很猛,没有了以往的散漫。
“滚开。”
“喝点酒呗,酒能消愁。”
他不理我,一步步向我逼近,将我困在角落,烟圈吐在我的头顶,“杨小沛。”
“是。”
他伸出手,掐住我的脸,大拇指用力,“没听见我说话吗?”
“听见了。”
“那还不滚?”
我双手抬起,将手中的啤酒展示给他看,嘴里说,“咕噜咕噜。”
“你在干吗?”
“滚啊。”
他抽出烟狠狠地掷在地上,一手扯住我头发一手抬起我的脸,直直地对上了他的眼。他的眸子是海,涌动着暗潮。
“你他妈在发疯。”
“我没喝酒。”我说得理直气壮。
他加在我身上的劲陡然松开,夺过我手中的啤酒,他将一瓶啤酒砸在地上,另一瓶则用嘴撬开,仰头喝下,嘴边溢出的酒顺着他的下颌滑下。
我眼睛看着他,却不防又被他捉住,大拇指顶开了我的嘴,将剩下的酒通通灌入了我的嘴。
“现在你喝了。”
他笑了起来,邪气肆意,森森的白牙和眉头的疤在灯光下更显得狰狞。
他的手骨节分明,在我脸上拍了拍,“妹妹,这酒算你请我的。”
落在地上的烟被啤酒打湿,他捡起来,放入嘴里狠狠地吸,将微弱的火光变强。
“别白费劲儿了。”
我的声音很大,也许被他听出了愤怒,也许没有。他只是给我了一个偏头,和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皑皑初雪在被第一缕阳光融化。
一旁的猴子走在我身边,胳膊搭在我的肩头,“我日,华哥好帅啊。”
“不会吧,猴子,你居然是弯的。”我打掉猴子的手。
“我靠,你什么意思?妹妹,要不是叫你一声妹妹,我都要打你了。”
“那你说他帅?”
猴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是因为我有眼睛。”
“我倒觉得他是个小白脸,一点都不man。”我刻意挑衅猴子。
猴子几乎要跳起来了,“竟然说华哥不man?简直不能忍!”他绕着我走了一圈,“妹妹,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瞎了?华哥简直是男人中的男人,你知道上次我们去交货,那****被人跟了都不知道,多亏华哥,我日,那身手,那腿脚……啧啧……”
“你确定你不是在说电视剧?”
“****,你自己看。”猴子气愤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点开相册,迅速地找到图片递给我,“你看。”
那是他正在抽烟,侧对着镜头,上半身****,肌肉线条明显,眼睛看着不知名的地方,眼神寂寥,烟圈荡在空中。汗水将他的发打湿,贴在额角,头顶上的光斜射下来,落在他的锁骨上,荡开在他的身体周围。
照片没有丝毫的色情,可是扑面而来的男性荷尔蒙却几乎将人淹没。
“帅不帅?你看华哥那肌肉,我的天,那多有力……我和你说……”
“猴子,华哥让你过去呢。”我指了指赵东华那个方向。
“那我过去了妹妹。”
“走吧你,啰嗦。”
猴子从我手里抽出手机,朝赵东华跑去,我看着赵东华因为猴子差点绊倒而训猴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身后有人拉我的衣服,我回头,是玲玲。她指了指后门,小声地说,“你爸来了。”
我当然可以选择不出去,可是我知道,他一向有不分场合发疯的习惯,他为了拿到钱可以装疯卖傻,扮乖露丑,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可我不行。
“你来干什么?”
“我来瞧瞧你,这都不成?”
“看我?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我了?”
“你看看,”他走上前,离我一步远,“我总是你爸啊。”
“亏你还记得。”
“小沛,爸爸也是没有办法,你,还有没有钱,先匀点给我,算我借你的还不行吗?”
“我哪里有钱?”
“……小沛……你就救爸这一次……”
“我真没钱,你是不是没别的事了?那我走了。”我看着他。
他走上前来,“那个……华哥……”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啪——”一记耳光打在了我脸上。
“小娘们儿,非逼着老子打你,”他上前揪住我的发,“你去找他要。”
“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人家凭什么给钱给我?你要点脸。”
“哟,翅膀硬了啊,嘴上功夫练出来了啊?你们经理没少给你培训吧?”
我楞了一下,反身发力,想要挣脱,却是失败。
“告诉你,你要是不肯找他要钱,老子就把你卖到窑子去。”
“我可是你女儿!”
“那正好,父债子还。”
“说得好!”
我和父亲齐齐回头,见到赵东华斜倚在门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诶哟,华哥,让你见笑了。”父亲松开制住我的手,将我揽住,“这父亲不争气,连累女儿去还债,我啊,真是没用。”
“也是她的命。”赵东华手里玩着打火机,一上一下。
“可我这女儿长得也不错。”
“天下长得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也不见得所有漂亮女人都能迷住男人吧?”
“华哥,瞧您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是古人的话。”
“呵——老杨好文采。”
他一把扯过我,“华哥,你看我家姑娘……”
“老杨,你放心,我不好你女人这一口,你看看我身边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蜜桃似的,我最爱吃甜的,酸的,涩的,没长好的,我不爱。”
“华哥,男人嘛,可以偶尔换换口味。”
“妹妹,你愿意跟我吗?”
“我不愿意。”我只觉心里有一团火在烧,我用尽全身力气来克制,怕它会灼伤我的喉咙。
“滚。”又是一巴掌甩到了我脸上,“哪有你说话的份。”
赵东华走上前来,拽过我,扔到一边,“老杨,我最见不得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要是我弟弟在这,估计会给几百块给你,权当打发叫花子了,可是我却知道你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得寸进尺。有一种人,就像吸血虫一样,一点一点地榨干亲人的血。”
“华哥这是想为民除害?”
“没那么伟大,就是断你一只手。”
父亲脸色大变,拔腿就跑,可是抵不过赵东华手脚利落,将他按在地上,脸贴着地面,泥土粘在他的脸上,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小沛,你忍心看爸爸被他断一只手吗?我可是你老子!”
我看向赵东华,耳边响起的是那个精瘦男人的惨叫,以及赵东华那一黑一白的眸子。
“赵东华,你……你放了他吧……”
赵东华坐在他的身上,伸开了腿,掏出了烟,打火机将烟点燃,他没有抽,只是夹在指间。
“杨小沛,你觉得你做得了我的主?”
“华哥,他……是我爸爸。”
“你知不知道他要把你卖到窑子里了?”
“他只是吓我。”
“昨天我听人说他又输了十万,”他抓住爸的头发,提起来,“老杨,对不对?”
“小沛……爸输再多钱也不会卖你的……”
“你摸摸自己的脸,再看看这个男人,你不觉得他很脏吗?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全部是黑色的,连心肝,都是黑的。”他手上一个用力,我听见咔嚓一声。
我忽然感觉到了疲惫,全身的火被突如其来的水浇熄,升腾的水汽涌上了我的眼,眼水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猴子,带妹妹算算我们今天点了多少酒。”
“好咧。”猴子和老二一前一后地走过来,猴子一把揽住了我,几乎是簇拥着我上前,“妹妹,老大是为你好。”
可是我不想这样。
“华哥,算了。”
“走吧,小伙子们,上班咯。”他从爸的身上起来,手上的烟被他扔在地上,正好熄灭,长长的烟灰断成小断,落在周围。
爸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这小子,下手真狠。操,差点被他打死,小沛,以后可不能和他这种人在一起,小心有一天砍死你。”
“你快点走吧,小心他又回来了。”
“嘿嘿……小沛……你真没钱了?”
我不理他,扭头就往里走。
“小沛,我走了,你记得少花钱,攒钱给你老爹还债!”
我捂住耳朵,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要跑了起来,走廊里灯光昏暗,长长地向黑暗延生,没有光。
额头的汗水一滴滴地落下来,流进眼睛里,流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