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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苦痛

地面逐渐开始向下倾斜,光线随之变暗。阿洛尔穿透重重黑暗,继续向前方探索。

眼前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在黑暗之中,仿佛有许多怪物在低声呓语,有无数的邪恶精灵潜伏着,恶笑着,随时准备从四面八方发动攻击。

在圣武士面前出现了一张狰狞的魔鬼的脸!

阿洛尔已经杀了它。

宾布的忧虑在这里显得并不十分必要,圣武士在面对邪恶生物,尤其是魔鬼的时候可以发挥最大的威力。

阿洛尔打开“神圣领域”,将神圣之光笼罩在自己周围。向他扑过来的魔怪刚一接触神圣之光,就被撕扯成碎片,血肉全化成毒水,只余下一副森白的骨架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起阵阵腥臭。

阿洛尔持剑前行。

一个体形稍大的魔鬼并没有被“神圣领域”完全打垮,它跳起来向圣武士扑去,钢锥一样的利爪带起劲风。

阿洛尔大吼一声将它劈作两段,魔鬼的攻击仅仅令阿洛尔额上的那束银丝被微微吹动了一下。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

拉何尔城内一片混乱,守城卫兵们全被休普的幻影吸引过去。即使他们醒悟过来,也无法来到地牢深处。肯赛思,没有人会来救你。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地牢的存在。

一道大铁门出现在视线中。

没有上锁,黑漆漆的一道铁门。

阿洛尔在铁门前停住了脚步。

“我的兄弟,埃弗拉、肖森、基瑞斯、费劳恩、福克法,还有柏西巴恩,队长……我们回来了!”

没等阿洛尔抬手,铁门便自己向两边打开,门轴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当厚厚的一层尘土落定后,阿洛尔看到了地牢的最后一个房间。

与巨大的铁门不相称,铁门后面只有非常狭窄的空间,比书房大不了多少,也许就是一间书房。布满蜘蛛网的檀木书架上堆放着许多古书,书籍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在房间正中,有一把木质靠椅背对大门,一个老人坐在上面。他面前的方桌上默默地燃烧着一点烛光。

“你……回来了?”肯赛思静静地问。他苍老的声音中充满脱离尘世的感觉,冷静得出奇。

阿洛尔持剑站得笔直,他迎着肯赛思的语锋重重答了一句:“是!”

良久,肯赛思把手肘支在桌案上,枯干的十指搭在一块儿,闭上眼睛:“你有信心打败我?”

阿洛尔以剑回答,他的剑已砍下!

十年的愤怒,十年的憎恨,十年的力量,都将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然而在距离肯赛思头顶只有三寸半的地方,这把剑却劈不下去了。

肯赛思的身体周围被一层黑色的半透明壁垒保护着,像铜墙铁壁般阻挡了阿洛尔的攻击。

肯赛思干笑着,仍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从手边的一摞古书里抽一本出来放在膝头,随意翻动起来。

“黑魔法‘黑刚障幕’。怎么样,阿洛尔,是否可以同歌若肯的神术匹敌?”

阿洛尔无法回答。

珍妮芙坐在黑牢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并不知道自己所受到的待遇比宾布好得多。她不必戴镣铐,而且每天还有人准时送饭——看来弱小在某些时候也能得到实惠。尽管如此,她还是诅咒这里以及把她关到这里来的所有人。

尤其糟糕的是,刚才她不小心踩在一只软绵绵的小耗子身上,吓得她大叫起来,连忙躲到囚室的另一角,然后便坐着不敢再动。

“不会还有蟑螂吧?”珍妮芙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担心地想。但越是担心,越是胡思乱想,现在,珍妮芙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宾布讲过的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自从宾布由某次闲聊中得知珍妮芙最大的死敌是蟑螂和老鼠之后,他就故意对珍妮芙讲一些关于这两个死敌的故事。宾布描述自己小时候见过的一间客店,那个客店老板不讲卫生,厨房里弄得满地满墙满天花板都是密密麻麻的蟑螂,一脚踩下去啪唧啪唧的。还有,宾布讲起在荒岛上吃老鼠的经历,他告诉珍妮芙老鼠的毛皮非常光滑,抚摸起来就像丝绸一样……

珍妮芙用力甩甩头发,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很急促,不像是来送饭的卫兵。

“终于有人来救我啦!”珍妮芙心里想到,她一下子从干草堆上弹起来冲到门边。

门的那一边传来一阵细小的金属碰撞声,不一会挂在门上的大锁头“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门被打开了。

“是你?”珍妮芙看到走进来的是和自己一起被抓的宾布,除了感到惊讶外,说话的语气中还夹着一丝失望。

宾布绷紧的脸一下垮了下来,他发现珍妮芙完好如初,比关进来之前还要精神,就已经猜到自己听到的那声尖叫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姐,非常遗憾是我……你好像不满意对不对,那么要不要我再把你锁在这儿,然后去通知切列维来救你呀?”

珍妮芙立刻就不出声了,她庆幸地牢里的光线很暗。

“到地面上去,快!”宾布打了一个手势,命令道,随后他眯起两只眼睛,神秘兮兮地说,“我还有事情要你帮我办。”

阿洛尔没有放开手中的剑。他试图击溃黑魔法的屏障,但似乎只是白费力气。

“愤怒吗?”肯赛思微微侧过脸,打量浑身筋肉紧绷的阿洛尔,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那架式分明是一只猎鹰在询问自己爪下的野兔。不等阿洛尔回答,他又接着说下去,“愤怒救不了你,阿洛尔。如今在我的力量面前你只能选择死亡或服从。想想吧,圣武士的生涯为你带来了什么好处?战斗,再战斗,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去完成素不相识的人的请求,有趣吗?”

阿洛尔的剑在“黑刚障幕”上滑动,发出类似玻璃相互摩擦的“吱吱”声,让牙龈感觉发痒。

“你认为自己在拯救世界,可世界值得拯救吗?”

“世界上充满了丑恶、欺诈,阴谋和陷阱。人类不相互信任,其他种族战争不断……无论是在世界尽头还是心灵深处,罪恶无所不在。你代表歌若肯在人间惩罚罪人,可你认为自己又是完全无罪吗?”

“不,”圣武士答道,“我也有罪,所以我为真理战斗,以此来赎清我的罪——像你这种对罪恶毫无悔改之心的人才应受到神罚!”

肯赛思叹了口气。

“十年时间没有改变你,看来你始终这么愚蠢。”

“你没说错。”阿洛尔再一次把剑举过头顶,在砍下去的同时他喊道,“像一个歌若肯的圣武士那样愚蠢!”

可是剑依然被抗拒在黑暗的屏障之外。

“欲望有什么不好吗?”肯赛思问,“欲望之河流淌在每一个人的血管里,为什么你单单要回避?到我这边来……我会让你知道过去的你是多么荒谬!你会发现自己虚掷了二十年的光阴!这世界上有上百万种快乐等着我们去享受,为什么不呢?我们强大,难道不应该拥有比别人更多的财富和更高的地位吗?如果力量无法带给我们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我们为什么要追求它!听着,放弃对正义的无谓追求吧,正义除了束缚你的享乐之外毫无用处!不要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要知道世界本是你自己的!”

“你该下地狱,肯赛思!创造我们的天父和指引我们的歌若肯都不会放过你!”阿洛尔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剑往下压,同时默念真理之神的名字,请求他赐予自己更多力量。

“住嘴,阿洛尔!如果你为正义服务的原因是害怕下地狱,那我可以告诉你:通过黑暗仪式可以掌握不死的方法!我们不要天国的永生,我们就在这尘世上永远活下去,永远做统治者和支配者,任意向弱者索取你要的一切,永远!”

“人们向神祈祷力量的时候,希望得到的其实不就是这个吗?”

“你错了,肯赛思!”阿洛尔的剑由于承受了莫大的压力而略微弯曲,阿洛尔嘶喊着叫出来,“圣武士向歌若肯祈祷说:让我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去减少人世间的伤痛!”

“黑刚障幕”被击碎了,碎成千片万片,分崩离析的黑暗碎片向四周射去。肯赛思吃惊地从座椅上站起,躲过了圣武士的剑。他坐着的木椅被一分为二,肯赛思的长袍下摆也被划出了一道五寸长的口子。

肯赛思缓缓地转过身,与阿洛尔面对面。

近在咫尺,却又无限遥远。两个对手互相凝视着,空气几乎在他们中间点燃。

阿洛尔把剑擎在胸前,急速向教皇奔去,而另一边的肯赛思则抬起手臂,用一根竹节般干枯的手指指向阿洛尔,口中不紧不慢地念颂起“魂体剥离”魔法的咒语。

“混乱之宫,愚者之殿,以七十二柱恶魔和地狱诸王的名义震慑一切生灵——剥夺这个人的灵魂!”

然而这个法术完全失效了。

这个可以将灵魂从身体内抽离,将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无生命躯壳的恶毒法术失效了。

阿洛尔什么都没有做,它就失效了。

勿庸置疑,歌若肯在守卫着他的战士。

阿洛尔的剑一下子就冲到了肯赛思眼前,肯赛思已经来不及改换另一种魔法,凭他老迈的身体绝对无法抵挡圣武士的冲击。

教皇的生命难道会这样结束?

阿洛尔成功了!圣武士击中了他的目标,圣十字剑自肯赛思的前胸贯入,后背穿出,牢牢地将他钉在斗室的墙壁上。

“哈哈……”

阿洛尔没有笑,发出声音的是肯赛思。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

对于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大笑出来的肯赛思,阿洛尔并不感到吃惊。刚才他已经发现从肯赛思的伤口内并没有淌出鲜血,而自己的剑在刺入肯赛思的身体时,意外地没有感觉到任何障碍,就像肯赛思根本没有任何血肉,也没有任何骨骼,只是一个由空气吹起来的皮囊一样。

现在,从这个皮囊内漫出了黑暗。

“吃惊吗,阿洛尔?十年了,今天我终于下决心变成这种形态,如你所见,我的身体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东西——除了黑暗。混乱支配神让我没有弱点,我没有心,没有脑,没有血液和筋肉,所有这些脆弱的东西我都没有!看吧!我的身体只由黑暗来驱动,这是纯黑的力量……我永远不败!”

肯赛思的最后一句话里带着啸声,让人不寒而栗。他开始顺着墙壁移动,阿洛尔的剑仿佛只是钉住了一张纸,而这张纸不顾自己被划开,继续移动,非常随意地从剑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当他站到一旁后,身上的伤口也随之愈合,所不同的只是书房内更加昏暗,蜡烛的微弱火焰被某种力量压抑着,越来越细小,像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在作最后的挣扎。

肯赛思的下半身已经和黑暗融为一体,他干笑了几声,突然像撕衣服一样撕开了自己的身躯!

大量的黑暗涌出来,无边无际,阿洛尔挥舞着剑,但什么也劈不到,“光芒火种”神术竟然也在这种情况下失灵,黑暗蔓延了整个房间。

肯赛思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啸声在书房里回荡着,黑暗变成了刀,变成了剑,无数的手,无数的绳索,挥舞着,攫取着,缠绕着,组织成无声的混乱,听不见的呼号,打击人的一切感觉,让一切秩序在其内部崩溃、瘫痪。

阿洛尔没有倒下,但仅仅是没有倒下而已。

他的力量正在逐渐丧失,混乱支配神在偷窃他的力量。

自从一万年前欲望之神谢伊因堕落以来,谢伊因作为神的力量就消失了,他本身再也无法给予人间追随者任何形式的力量。据说这是由于天父法缔尔剥夺了他的能力,让他无法为恶。但不幸的是,谢伊因保留了一种极为可怕的能力——从其他的神灵那里窃取神力。从那时起才有了黑魔法,黑魔法不是依凭谢伊因的力量施展,谢伊因只是一个通道,他作为一个欺诈者、偷窃者和污染者,改造了业已存在的一些法术。他把生命女神的治疗法术变为返魂术和黑暗生命赋予,把歌若肯的“光明裁定”变为“黑暗裁定”,借情感之神的力量施展出精神控制……他无所不偷,逐渐把黑魔法演化成一个庞大的体系,成为其他一切魔法和神术的逆向法术!

现在,谢伊因在窃取圣武士的力量,肯赛思要把这正义的力量污染,据为己有,十年来,他把时间和精力全部花在研究这个终极法术上面,毫无疑问,他已经成功了。

不仅仅是阿洛尔,谢伊因要的东西还有更多。黑暗将扩展开去,笼罩拉何尔城,再向外延伸,直到遮蔽整个天空,吸取所有人的力量,使天界和人间的力量均衡被打破,再次迎来黑暗年代!

“黑夜之梦”散发着冷白色的光辉,宛如一弯新月,在漆黑暗夜之中与天空上那轮昏月交相辉映。

一只疙疙瘩瘩的手握住“黑夜之梦”的短柄,那是拿慕鲁的手,熟悉各种禁咒的拿慕鲁早已用暗语驱动了神器。现在他所要做的,仅仅是高举“黑夜之梦”,看着拉何尔城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休普已经死掉十六年了,可人们明明知道这点还是怕得要死,真可笑。”拿慕鲁自言自语,但是却没能笑出来,也许他本来就认为这并不可笑。

没错,任何一个经历过“霸者之战”的人都不可能笑得出来,在那场几乎毁掉整个大陆的战争里,战死和被杀的人成千上万。腐烂的尸体堵塞河道,舔血的苍蝇遮蔽天空,凡是看过那些景象的人,绝对不可能再笑得出。

即使到了现在,拿慕鲁望着休普的背影,看着这个十六年前的敌人,还是不得不承认,在自己的目光里除了憎恨以外,还包含着无法压制的恐惧。

难道暗之王带给人们的恐惧永远无法消除吗?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拿慕鲁的后肩上,让他打了一个冷战,不过转瞬之间他又重新镇静下来。

“宾布?”

“对,是我,金币的哪一面朝上?”一半隐身在黑暗中的宾布没头没脑地问。

拿慕鲁没有立刻弄明白宾布的意思,稍后他恍然大悟,知道宾布仍对自己和阿洛尔甩掉他那件事念念不忘,于是拿慕鲁陪着笑脸回答道:“反面朝上,是你赢了,我想一向宽宏大量的你不至于小气到记牢别人的每一个错误吧?”

在得到一个恭维后,宾布满意地拍拍拿慕鲁的肩膀,嘴唇向上弯成一个括号:“没错,我很宽宏大量——现在跟我来,阿洛尔需要帮助!”说完他不管拿慕鲁同意不同意,就用力去拉,把没有防备的拿慕鲁拉了一个趔趄。

“等等!”拿慕鲁把手上闪闪发光的“黑夜之梦”晃晃,对宾布摇摇头,“必须得有人留在这儿,‘黑夜之梦’带到地下室去就会失去作用!”

“这我当然知道!”宾布眨眨眼睛回答说,“所以我早就为你挑选了一个合适的接班人,喏——”

拿慕鲁满脸迷惑地顺着宾布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目光的末端,宾布身后不远处,站着缩手缩脚的珍妮芙。显然,她已经从两人的对话里了解到了自己的任务。原来这就是宾布拜托她完成的事啊,与其孤零零地站在城墙上忍受刺骨的寒风,珍妮芙宁愿回去呆在地牢里,而且她还懊恼地发现:在拿慕鲁身后还趴着一只极其巨大的野兽,它那红红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可怕极了……

号称游历过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拥有所有老鼠洞施工图纸的大旅行家拿慕鲁如今也遇上了麻烦。地牢的结构错综复杂,一条条甬道排列得密如蛛网,不知道通向何方,拿慕鲁得借助感觉空气流动的方法才能够不迷失方向。

“真是个浩大的工程……这座监狱的结构简直像一只地下蜂巢!我打赌就算是矮人的手艺也不会比这更惊人,人类的创造力真是不可思议……”拿慕鲁赞叹道。

“感谢人类这非凡的创造力,我们现在彻底迷路了!”宾布忿忿地说。从下到地牢开始他就很不满意,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在出来的路上作下记号。而且这么快他就要为自己的粗心付出代价,而且还是带利息的。

对于宾布当时能够顺利地带着珍妮芙逃出地牢,拿慕鲁一直认为这是个奇迹:即使没有卫兵的阻拦,迷宫般的地牢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如果不是像阿洛尔那样有神灵在指引的话,那就只能解释为宾布的运气实在太好。

只有宾布自己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当他循着声音解救出珍妮芙后,如何找到出口的问题着实让他踌躇了一阵子,直到地牢深处传来一声长啸。这非人间的声音立刻就让珍妮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宾布的反应更是出人意料地大。

他的胸中感到一阵剧痛,仿佛心肺都纠结到一起,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牵引着,正强迫他的身体违抗他的意志,迫使他走回一个完全相反的地方去。宾布当然不会答应,他本以为只要自己咬咬牙就能摆脱这力量的干扰,但是他错了。

这是神的力量。

难道无论一个人的能力有多大,在神的面前都是弱小和不堪一击的吗?

宾布几乎在这强大的力量面前缴械投降,任凭看不见的丝线捆缚住自己的手脚,将他带往黑暗的最底层。

有一个声音在召唤他。在这罪恶殿堂之中,黑暗深处有一个无比强大的声音在召唤宾布!

为了和这种召唤对抗,宾布每向前迈出一步都不得不竭尽全力,他的动作生硬,就像一只不甘心被人永远操纵的木偶,无言地看着命运的丝线,试图挣脱它,割断它,因为只有这样木偶才能跳属于自己的舞蹈,唱属于自己的歌。

可是这只木偶是否知道,这些丝线便是它的生命,当这牵引被挣断的时候,它的生命也会同时走到尽头。

此时的宾布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下场:一只断线的木偶,被丢弃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被灰尘覆盖,默默承受孤独的折磨与命运的嘲弄——谁让它为了可笑的自由而挣断赋予自己生命的丝线呢?

然而宾布毕竟不是木偶。

当他的坚持到达极限,意志即将崩溃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帮了他,或者说,嘲笑了他。

“你居然还不愤怒?”这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宾布的脑海里一出现,就带着极大的愤慨质问道,似乎它出现的目的不是为了拯救宾布,而是为了羞辱他一般。

“太不够看了,宾布,现在的你就像一条濒死的狗。”

“连我都为你感到耻辱。”

珍妮芙诧异地发现刚刚还在快速行进的宾布将脚步停了下来,而且无论珍妮芙怎样催促,他都不肯再向前迈一步。宾布的模样看上去就像一个进入了冥想状态的修道士,超脱尘世,静得连呼吸也感觉不到。

命运的丝线仍然拉扯着宾布,但已经不那么强烈了。

“累了吧?如果厌倦了的话就把身体交给我,我会让我们摆脱这该死的束缚。”

“对方只不过是个神而已……”

“仅仅是个神!”宾布在心中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他猛然了解到与自己说话的人目的何在,并且,因此得知了对方的身份。

“果然是你……没想到你仍然存在。”宾布无奈地叹息道,一想到这个被自己埋葬了多年的声音正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复苏过来,宾布不由得感到了强烈的挫折感和莫名的恐惧。

“我当然存在!宾布,不存在的是你!你从未真正存在!”神秘的声音叫道,宾布吃惊地注意到这句话不仅传进了自己的大脑,同时也从自己的嘴里被大声喊出来。

珍妮芙一脸迷惑地看着他,并不知道眼前的这具躯壳已经不再属于她所认识的那个宾布。

宾布被取代了。

这具更换了主人的身躯并没有因此凝滞下来,相反地,他开始飞快地动作,几步就把珍妮芙甩在了后面。步伐非常平稳、轻松,但是若仅仅从动作上去判断,你会发现那个人并不是宾布:宾布走路的时候,给人感觉轻飘飘的,而这个人的每一步都恨不得将大地踏出个窟窿;宾布的双手常常是五指张开,放在身侧随着步伐摆动,而这个人则双拳一直紧握,似乎要从手心里面攥出血来;最大的不同——无论宾布的表情是什么,他蓝色的眼瞳内部一直弥漫着淡淡的雾,就像是蓝天上的淡淡白云,捉摸不定,然而现在的这个人,两只红色的眼瞳内完全是愤怒!

那愤怒后面,也许还有憎恨和诅咒在徘徊、游猎,伴随它们的是残忍、嗜血以及无法压制的杀戮之心,这让人恐惧得窒息的一切混合起来,竟成了冷漠与蔑视!

一切都已经不重要……

是的,这个人步履沉稳地向前,再向前,珍妮芙在他的带领下也开始行进,并没有因为宾布的动作与以往截然不同而感到过分惊奇,也许她认为这只不过是宾布的又一个鬼把戏,戏弄人的玩意儿。

难熬的一段沉默,终于,珍妮芙感到了空气的流动。

“风!好啊,我们找到出口了!”珍妮芙怀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呼吸着通往自由的空气,起劲儿地冲宾布的后脊梁重重拍了一下。

脚步立刻停下,宾布,或者说宾布的身体,缓缓地回过头,他的眼神可怕得足以让任何猛兽退缩。珍妮芙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呆了一呆,那一瞬间她竟然想逃回到地牢深处,但她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让自己相信宾布只是在吓唬人,只要一会儿,当宾布从被戏弄对象的惊恐表情上获得满足后,他就一定会捂住肚子大笑。宾布那张脸只要笑出来,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感到害怕。

假如那张脸永远不再微笑呢?

但笑容还是出人意料地早早出现在宾布脸上,然而这却绝非珍妮芙所期望的笑。

那轻蔑上挑的嘴角似乎在向世人宣告:如果你们能够保住性命,那也是由于我的恩赐,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将你们全部毁掉!

“不要这样,宾布,我们快到出口了,别再开玩笑,我们就要出去了!”珍妮芙向前小跑了一段,不只是为了催促宾布,也是不想再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和那双可怕的眼睛对视。

“是啊,我们快出去了,他却进来了……”

被取代的宾布无可奈何地想到,他以为这会是自己的最后一个想法,他就要这样睡下去,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陷入永无止境的甜美睡眠之中,回到被创造之前。

“也许他说得对,我累了……”

然而当踏出地牢,看到夜空之上闪耀着的群星,重回光明的怀抱之后,宾布发现身体又是自己的了,那个可怕入侵者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是宾布心里清楚:“他”复活了。

“迷路了,迷路了,迷路了!”现在的宾布不停地抱怨道,他在漆黑的甬道里挥舞着拳头。

“还没那么糟糕。”拿慕鲁打断宾布的牢骚,并且把他往自己跟前叫了叫,问:“你能不能大声喊一嗓子?”

“干什么?”宾布不解其意,纳闷地眨了眨眼睛。

“别问为什么,我叫你喊你就喊,随便喊一句什么话都行,总之要大声地喊,别像没吃饭一样。要不是因为我在上头被夜风吹坏了嗓子,这活儿我就自己干了。”说完,拿慕鲁摆摆手,催促宾布快一点,虽然在一片漆黑中大家什么都看不到。

“我确实没吃饭嘛。”宾布小声嘟囔着,然后往肺内吸了一大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我——是——天——才!”

地牢深处传来阵阵回声:“我——是——天——才!我——是——天——才!我——是——天——才!”

“原来有回声啊!”宾布揉揉脸,后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喊‘你是天才’了,那样的话,我恭维一句,就可以听别人恭维我三句。哪像现在这样,我只自夸了一句,对面那个恬不知耻的家伙竟然自夸了三句。”

拿慕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觉得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摆脱宾布的疯话了。即使如此,他仍能在回声传来的时候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尽管回声的内容让他皱了好几次眉头。

经过短时间的判断,拿慕鲁伸手向前方一指,说:“走这边!”随后他想起来四周一片黑暗,宾布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动作,于是他向前跨出一步,咽下一口唾沫湿润嗓子后小声说道:“跟我来。”

“遵命,头儿!”宾布欢快地答应,紧随着拿慕鲁的脚步。他又想起了初次与拿慕鲁见面时的情景,不知为什么,从那一面开始,宾布就非常希望能在拿慕鲁手下为他做点什么。这一声“头儿”,虽然喊出的时候用的不是非常尊敬的口气,却完全是真心实意的。或者,这世界上有些人能让你完全不计报酬地甘心为他工作,即使他老迈、虚弱,行将就木,而你对他的尊敬却与日俱增,也许能形容这种感觉的,就只有兄长和父亲。

“你能通过回声来判断哪条是死路,哪条是活路吗?”宾布并不能够完全理解个中的奥妙,他用手指戳戳拿慕鲁的后背,提出一个疑问,“你经常用这种方法吗?如果敌人听到……”

可是宾布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从他们右侧就袭来了一道劲风,危险来临了!宾布一边在口中咒骂着“大乌鸦……”一边侧身护住拿慕鲁,喝道:“不管你是谁,立即退后,否则——”

“咚!”来人毫不客气地一拳打在宾布的小腹上,借势把宾布从肩头扛过头顶,让他重重地摔了个仰面朝天。宾布突然觉得对方的攻击手段似曾相识,就好像阿洛尔当日在伐木小屋前对自己的使用过的那样。

“该死!凡是从拉何尔出来的家伙都会这一套吗?”宾布来不及多想,就听到拿慕鲁挣扎了几下就被对方制服了,可见这个敌人一拳打倒宾布并非偶然。

“可怜的拿慕鲁,如果五圣兽在他身边,凭谁也别想靠近他。”宾布这样想着,准备从地上跃起来,这时偷袭者已经胁持着拿慕鲁跑出一段距离了。拿慕鲁奋力反抗,试图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嘴边儿,好吹出口哨召唤铁苍鹰托盖尔,但是立即就有一块冰冷的金属贴在了他的咽喉上——显然对方并不希望见到一只二十尺宽的大鸟出现在自己身后。

制伏拿慕鲁后,偷袭者便开始在甬道里狂奔,而宾布则穷追不舍。有好几次宾布差一点追上,但是都被对方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四周黑暗的掩护拐入了岔道,让宾布浪费了许多时间。宾布也想过使用魔法,但是对方正背对着自己,“太阳闪光”应该完全起不到作用,使用“风镰”的话又有可能误伤拿慕鲁。

宾布恼恨地盯着一团漆黑中的敌人,不知道他要把拿慕带到哪里去。突然,对方又一个急转弯拐入了岔道,宾布连忙跟了进去,可是敌人的脚步声忽然完全消失了。

慢慢的,宾布摸到了前方关闭的铁门,铁门并不是严丝合缝地紧闭着,两扇门板之间的缝隙说明刚刚有人通过这里。宾布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闪身进去。大门后面是一段通向低处的阶梯,然后又是一扇门,又是一段阶梯,最后出现在宾布眼前的是一道工艺讲究、白银装饰的大铜门。

宾布在这层大门的后面找到了拿慕鲁。

偷袭者不见了,拿慕鲁一个人站在这间屋子中央,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墙,似乎被什么东西深深吸引。

“没受伤吗,头儿?袭击我们的人呢?”

“嘘——”拿慕鲁摇摇头示意宾布噤声,他的两只手分别指着面前和脚下,提醒宾布他们正处于何种生物的包围之中。

蛇、癞蛤蟆、老鼠和蝙蝠!满屋子都是!土灰色的吸血蝙蝠晕头转向地在不大的空间里来回乱撞,飞行的轨迹滑稽而混乱,就像是刚刚吸了一个醉鬼的血,有好几只蝙蝠甚至撞在了拿慕鲁和宾布的身上。数不清的蛇缠住他们的腿,但并不袭击他们,好像忘记了自己拥有致命的毒牙。不仅如此,这些没有脚的爬虫竟然可以同老鼠和癞蛤蟆和睦相处。从宾布的位置看去,这支壮观的队伍正锲而不舍地向前爬行、跳跃,只见地上拥挤不堪,你踩我踏,像老鼠坐到癞蛤蟆背上,而癞蛤蟆同时又坐到毒蛇背上这样的事件时有发生,不由得让宾布想起一个词儿“扶老携幼”。

这些恶心的爬虫类似乎对前方的墙特别感兴趣。

那堵可怜的墙被成百上千只蝙蝠所覆盖,另外还有成堆成串儿的老鼠和癞蛤蟆拜倒在它的脚下,蛇类扭动着腰肢,不断地用那三角形的头向墙壁上猛击,旁边因此而死的同类尸体并不能改变它们的决心。

“呱呱……”“嘶嘶……”“吱吱……”发狂的爬虫用各自的音色装饰着这个混乱不堪的场面。

它们疯了!

在费了好大力气来适应屋内的污浊空气之后,拿慕鲁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一番面前的“蝙蝠墙”,得出一个结论:“那面墙的中间有一道门。”

宾布顺着拿慕鲁的指引去看,发现确实有一扇小门镶嵌在石壁中央,只不过它早已被蝙蝠们用皮翅和粪便掩埋起来了。

“它们想到门的那一边去吗?”宾布问。

“我想是这样。”拿慕鲁回答,然后皱着眉头抽出脚,在蛇鼠成群的地面上向前迈了一步,并且祈祷自己的下一步不要像这次一样踩到这么多的癞蛤蟆。

“我要试着把门打开。”拿慕鲁的胡子微微上翘,冒险家的血液又开始在他的体内燃烧。

“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吗,头儿?”宾布可不想知道让这些动物疯狂的原因是什么,他咧咧嘴反对道,“我们还是回去吧,冒险打开这道门可不是我现在的想法,说不定会有一个浑身长满鳞片的大家伙冲出来呢!再说我也不认为你会和这些老鼠癞蛤蟆有着相同的爱好,是不是?”

“我是认真的,宾布。也许那个把我胁持到这里来的人想告诉我们什么。”拿慕鲁把一条缠在自己假腿上的红蝮蛇小心地取下,又向对面的门走近了一步,这时他当真有点希望自己的另一只脚也是假的,“说真的,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这些烂东西滚开?它们害得我动作僵硬,尤其是癞蛤蟆,我想我对它那一身疙瘩过敏。”

“好吧好吧,”宾布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干的话。”

说完这句话,宾布立刻对自己一口答应拿慕鲁的要求感到奇怪,因为他自己根本就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却将前面那句话脱口而出,而且语气中显得把握十足。

“是谁答应了拿慕鲁?”宾布吃惊地问自己。

宾布的身体用行动来回答他的疑问。

宾布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湿了自己的食指尖,抬起手臂指向天花板。

“我命令你,莫那尼——”

“莫那尼?那不是闪电蛇的名字吗?”拿慕鲁吃惊地把目光投向已经进入忘我状态的宾布,他从不知道宾布能够召唤五圣兽中的闪电蛇莫那尼,至少宾布从未跟他提起。

这不能怪宾布,因为宾布早已忘却了这种力量。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从宾布指尖内射出一道橘黄色的闪电,这道闪电急速地向四外扩张,射出无数锋利的剑,这些闪电的刀刃立刻将屋内的所有生物置于死地,只有拿慕鲁和宾布免于被烧焦的命运。

原来倒挂在天花板上的蝙蝠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砸在拿慕鲁和宾布头上,大嘴巴的歌唱家再也不能合拢自己的嘴巴,舌头分叉的掠食者像一根麻绳一样瘫软在地,连大陆上最不容易灭绝的生命也陷入了死之沉眠。

这就是闪电蛇莫那尼在途经的空间印下的足迹。

拿慕鲁虽然和全部五圣兽都签有契约,但唯独没有召唤过闪电蛇莫那尼,除了认为莫那尼的力量过于霸道,难以操纵之外,还因为召唤莫那尼需要耗费极大的体力(即使是其他的四圣兽,现在的拿慕鲁也不是有全部把握召唤出来,毕竟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冒险家)。

“你居然可以……”拿慕鲁的这句话说了一半就不往下说了,接下来拿慕鲁会有好长时间记不起宾布召唤莫那尼这件事,因为他的眼睛现在只能看见面前那道已经显现出来的门,即使那上面残留着的蝙蝠粪便和血迹已经让人无法分辨其本来的颜色,拿慕鲁仍然觉得那道门是一个诱人的目标。

对于探宝者来说,最兴奋的一刻莫过于发现了一道试图阻止人们了解其身后秘密的门,而自己将要打开它的时候。拿慕鲁一直认为这道门本身比其后的秘密还要让人着迷。如果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神秘的门,那么无论如何拿慕鲁都要去试着打开它,除非他事先知道门后站的是自己健康强壮的夫人。

这道门可能上了锁,也许还有机关,但是拿慕鲁不在乎,如果要在大陆上举办一次开锁比赛的话,相信即使是巴马丁的盗贼工会也要甘拜下风——谁也没有像拿慕鲁那样开过如此多的不同时代的锁。

但是这道门却没有锁,拿慕鲁只是轻轻一推,它便开了。

刺人肌肤的寒气涌了出来,倒是和远古的墓穴有些相似,寒雾刚刚散尽,拿慕鲁便迫不及待地闯了进去,没有发现此时宾布赤红色的眼瞳渐渐熄灭,恢复成浅蓝色。

宾布站在原地喘着粗气,没有马上跟随拿慕鲁进入那道神秘的门,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走入那道门。

现在宾布可以清楚地感知那扇打开了一半的门正在向外界释放着什么,贪婪、欺诈、怯懦、忌妒、懒惰、无度、傲慢,人类的七个死敌在门后激烈地交战,能够挑起它们之间的争斗,并且在这极端的无序之中支配它们的,会是谁?

只有混乱支配神!

谢伊因!

谢伊因就在这扇门后面。

就在刚才,宾布再次听到了那个曾经在地牢里控制自己的身体、如钢铁般冰冷沉重的声音,是“他”召唤出闪电蛇清除了通向那道门的最后障碍。似乎让宾布不断地接近罪恶之源,就是这个可怕思想的最终目的。

踏入那道门,是不是就踏入了对方所选择的战场?从此处处受人摆布?

但是宾布必须踏入那道门。

只因为拿慕鲁已经在门的那一边。

宾布笑了笑,无一丝留恋地踏过了罪恶之门的门槛。

在罪恶的彼端,拿慕鲁正震撼于此间的恐怖,很久没有说一句话出来。

这里果然是一间墓室。

墓室使用青色的砖石堆砌,而整个结构是半球形的,面积和形状都类似古代的竞技场。头顶上有一盏魔法灯散发着惨绿色的光芒,虽然并不十分明亮,但是已经足够让人看清墓室里的陈设。然而拿慕鲁敢打赌没有任何人会对其中的陈设感兴趣。

简直是人间地狱。

在墓室的球形墙壁上,悬挂着数以万计的尸体!这些尸体并不是被绳索吊在半空,而是像蜂巢中的幼虫一样,紧紧地贴满墙壁,而且大部分是风干的木乃伊!这些尸体直立地紧靠在墙壁上,有些身上裹满了蛛网和裹尸布,两手交叉在身前,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有些已经变成了骷髅,空洞的眼眶内有金甲虫爬进爬出,森白的骨架已经被碎布片和灰尘覆盖,几乎要与墙壁融为一体;再有就是一些看上去刚死不久的人,他们紧闭的双眼和凹陷的两腮令人触目惊心,无力合拢的干瘪嘴唇似乎在无声地控诉,想要告诉人们他们生前所遭受的惨无人道的折磨,并且诅咒造成他们可悲命运的一切!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坟墓。”拿慕鲁咽了一口唾沫,目光在尸体的脸上飞速掠过,试图从他们的面容上得到一些线索。而站在拿慕鲁身后的宾布皱着眉头抓紧胸口,似乎坟墓里的气氛使他很难捱。

突然间拿慕鲁觉得浑身不自在,似乎有一具尸体在紧紧地盯着他的后背,拿慕鲁凭直觉转过身去,竟然发现尸体中间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天父!这个人是露比斯的波沃脱·德比司!西慕雅山下最有智慧的法师!前几年他神秘失踪,我以为他到异位面旅行去了,没想到他竟然死在这里!”

波沃脱·德比司的尸体悬挂在离地面不远的高度,头部无力地低垂,身上穿着的灰色法师袍已经破烂不堪,宽大的袖子里面晃荡着两只枯竹般的手,整个人瘦得像一具骷髅,象征秩序的蓝色戒指挂在右手食指的骨节上,随时有可能滑脱。

“真不敢相信……”拿慕鲁叹息着向他走过去,想要为这个曾经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做点什么,好让他那饱受折磨的灵魂早日得到安息。

然而在距离波沃脱还有两步远的时候,耳鼓中突然闯入一声恐怖的尖叫,这具风干已久的尸体事先毫无征兆地抬起脑袋,从披散的灰白头发后面闪出一双失去了焦点的眼球。波沃脱直勾勾地盯着拿慕鲁,并且猛地伸出两只挂满蛛网的手向老冒险家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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