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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悲泣的圣殿

波沃脱·德比司的尸体居然复活了!

拿慕鲁心神一震,急忙向后躲避,忙乱之中他的木腿卡在石板缝隙里,让他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但这一跤总算值得,至少要比被那具可怕的尸体抓住好得多。宾布过来搀扶住他。

波沃脱·德比司并不甘心就此放弃,他张牙舞爪地想扑过来,假如不是身后的墙壁把他牢牢固定在那里的话,相信他早就扑到拿慕鲁身上,开始啃老冒险家的肉了。这具干尸生前的法师生涯并没有让他比一个疯子拥有更多的理智,波沃脱·德比司不知疲倦地挥舞着自己的双手,良久,大概是因为长时间的努力没有结果,他又掩面而泣,痛苦地悲鸣起来。

他那撕心裂肺的怪叫回荡在空荡荡的墓穴里面。

分不清是响应他的呼唤还是被吵醒,一具木乃伊睁开了眼睛,随后又有一具。

上万只死尸眼睛盯着拿慕鲁和宾布。

拿慕鲁和宾布背靠着背,准备防御死尸们从各个方向发起的进攻。但是四周的死尸并没有进攻的意图,他们只是徒劳地挥舞着自己覆满灰尘的双手,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嘶声,悲鸣着。

然而仅仅是这样的情景已经足够让一个正常人发疯:四面八方,上下左右都充满了攫取的手,而那些手的主人是一些失去了生命的干尸,这些尸体用怨恨的目光看着你,似乎在忌妒你身体内仍然流淌的血液。即使你闭上眼睛,那些从死亡最底层传上来的诅咒之声依然萦绕在你的耳际,刺痛你的耳膜,打击你的神经,让你心烦意乱,不能思考,不时还有因死尸的骚动而从圆顶上掉落的灰尘和碎石打在你的身上。当你忍受不了这些而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还是那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只要你不加入他们的行列,这样的折磨就永无止境。

所幸拿慕鲁和宾布都不太正常。

但是死亡的哀鸣越来越响,掉落的碎石块也越来越大,拿慕鲁认为这个地方快要塌了,最好立刻离开。然而他的建议晚了一步,一块非常大的石头掉下来恰好砸在墓室的入口处,封死了这个恐怖世界与外部的联系。拿慕鲁追悔莫及,他打出口哨试图召唤铁苍鹰托盖尔,但是口哨声被四周的嚎叫淹没了。

“该死!他们想用哭声杀死我们!”

“什么?!”

“我说他们想杀死我们!”

“哦,是的,他们是死的。”

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的交流也变得异常困难了,他们只能独立思考。

拿慕鲁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把旅行袋带在身边,否则,他可以拿出许多终止亡灵行动的神器,比如说“满月铃”,珍妮芙现在手里拿的那把“黑夜之梦”也可以让这些该死的亡灵统统闭上嘴巴。

而宾布在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咬了咬牙,抓住拿慕鲁的手,拽着他奔跑起来,一直跑到整个墓室的正中心才停住脚步。在整个过程之中,亡灵的嘶喊声越来越大,好像他们要阻止拿慕鲁和宾布靠近某样东西。但是越接近墓室的中心,耳朵里听到的哀号声却越来越小,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屏障让死亡之音也无法穿透。

在墓室中央的石板地上,放置着一件奇怪的法器。

它的构造相当简单,只是三条半弧形的铜柄连接着上下两个大小不同的金杯。上面的金杯要比下面的大三倍,而且是没有底的,看起来它的作用更像是一个铁箍。这个造价昂贵的铁箍箍住的是一块黑色的水晶,这块菱形水晶大概有一把剑那样长,直径也是普通水晶的数倍,实在是非常罕见的规格。在水晶的正下方是那个比较小的金杯,它的形状与曾经供奉在圣城伯日丁的圣杯倒是有几分相像,然而除了血液之外,在这盏金杯里面还盛了一颗……心脏。

仍在跳动的心脏。

“这是什么邪恶祭坛?”拿慕鲁惊愕地看着杯中的心脏,而宾布则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黑水晶上面。黑水晶反射着魔法灯的绿色光芒,显得十分诡异,在它的漆黑表面之下似乎居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生物。偶尔你会发现黑水晶上面多了数十只大睁的眼睛,不同形状、不同大小、不同方向,每只眼睛都在注视着你,而当你也注视它时,你就会发现所有的眼睛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让你觉得一切都来自你自己的幻觉。

当拿慕鲁的目光从心脏转移到黑水晶上之后,他吃惊地喊出来:“恐惧之石!”

“原罪之战”是人与神之间的大战,也是混乱支配神谢伊因堕落的开始。化身为邪神的谢伊因最后被真理之神歌若肯劈成两段,他的肉体在火焰中被焚烧了九天九夜,而灵魂则被天界永远地放逐。但是,谢伊因的肉体最后化为两块魔石——恐惧之石和苦痛之石,就像他对天父所说的那样:他要将苦痛和恐惧永远留在人间!

而眼前的这块黑水晶,不就是神的残骸,人类噩梦的根由——恐惧之石吗?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邪恶的仪式究竟为何而设立,又是起到怎样恶毒的作用呢?

“我是不是猜错了,我们看到的这块水晶真的是……”拿慕鲁迟迟不肯说出自己的判断,似乎缺乏足够的信心,但是实际上拿慕鲁的阅历早已给出了答案。他迟疑不定地想隐瞒这个事实,只是不愿相信教皇已经掌握了混乱支配神的遗骸,并且藉眼前的这个邪恶仪式获取了无穷的力量,而阿洛尔必将因此陷入不可能得胜的苦战之中。

“这是恐惧之石,千真万确。”宾布的话无情地击碎了拿慕鲁脆弱的幻想。

要知道事实永远不容否定。

“果然……”拿慕鲁下意识地揪揪胡子,右眼中的光芒略微黯淡下去,似乎和它左面的橡胶邻居变成了同一种制品。

“那么下面那颗心脏是谁的?还在跳动……它在为谁供血?”

宾布望着那颗已经离开了身体的心,恐惧之石那六棱形的尖端正对着它,似乎随时会掉下来将它刺穿,然而正是恐惧之石维持着它的生命,让心脏有节奏地跳动,不停地将血液从内部挤出,使容纳它的金杯里面盛满了血。虽然金杯很浅,深度只能容下半颗心脏,然而血液却永远不会从杯沿溢出——每当血液上升到杯沿的高度,便会突然落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怪物蹲在金杯旁边,正在用嘴巴贪婪地啜饮着生命的红色。

宾布捂住胸口,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动,他为了远离恐惧之石而向后退开一步。

人们害怕他们不能理解的知识和事物,比如巫术、魔法、鬼魂,他们也害怕必然发生的事情,像是死亡、掩埋、腐烂。

宾布却不是这样,他远离恐惧之石,只是因为他太了解这个苦难的源泉。

“这颗心脏的主人是肯赛思,他用谢伊因的心代替了自己的心!”宾布以不容旁人置疑的口气大声宣布。

“这个年轻人说的一点不错!”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加入了他们的谈话,虽然四周亡灵们的哭喊仍然继续,但是这个声音却不受干扰地直达拿慕鲁和宾布的耳鼓。拿慕鲁稍后意识到对方在使用心灵语言和自己交流。

“不,冒险者们,不要试图在这座坟墓中找到我的位置。”陌生的声音继续讲道,“我的肉体早已腐烂,肯赛思把它当做了献给暗黑神的祭品。就像你们所看到的那样,这些被紧缚在石壁上的可怜人生前都是有实力的强者,无一例外,但是他们现在只能像蚂蚁的过冬食物一样被贮藏起来,变成恐惧之石还有肯赛思那颗毫无怜悯的心脏的肥料。”

“那么如果我们摧毁恐惧之石,肯赛思会因此而死吗?”拿慕鲁向那个仍然保有理智的亡魂发问。

“是的,而且亡灵们也可以获得自由。”亡魂给了拿慕鲁肯定的答复,然而随后他又紧接着说道:“但是以人力摧毁神的躯体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真是一个威力无比的词汇,有了它,许多坏事可以变成好事,许多好事也可以变成坏事。

非常不幸的是,它在这里发挥的作用无疑属于后一种。

这时,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征兆,亡魂带着些许遗憾对拿慕鲁和宾布讲道:“冒险者们,我知道你们在与难以想象的邪恶对抗——我本该多留一些时间助你们一臂之力,但是死神哈比露贝已经在前来的路上,她将带领我前往死者的国度。也许因为我生前是一个虔诚的牧师的关系吧,我将离开这受诅咒之地,没有和其他不幸的灵魂一样遭受被囚禁的命运。临别之际我要提醒你们:谢伊因或许非常强大,但是这并不代表没有其他力量可以与之抗衡,生命女神柯由卡将我的灵魂从他手中拯救出来就是一个摆在眼前的例子。如果你们能够借助神力切断恐惧之石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亡灵没有来得及把他的话说完,死神已经带领着这个牧师的灵魂无声地远去,哈比露贝的脚步从来不会因凡人的意愿而稍作停留。

“祝你好运,善良的牧师。”拿慕鲁开始思索亡灵最后的那段话,沉吟片刻后他俯身在恐惧之石近前,对宾布说道,“退后一些,我照他的话试一试。”

“隔绝恐惧之石?可是你用什么方法?”宾布反问,“你有神力吗?”

“没有。”拿慕鲁摇摇头,“可是我觉得这个方法值得一试——你听说过图灵阿卡这个名字没有?”

“图灵阿卡·派旺·阿比阿克斯?红沙漠三百年前的主宰者?一个被自己的臣民放逐的暴君?”

“没错,就是他,那个自称‘荒芜之地的不朽之王’的人,他权倾一时,但是被放逐之后在太阳的暴晒下活活渴死,没有一个人肯为他收尸。”拿慕鲁对宾布耸耸肩,“是我在三百年后一时好心埋葬了他的遗骨。”

“所以图灵阿卡的灵魂答应为你效命?”宾布猜测后来发生的事情。

“你猜得没错。”拿慕鲁伸出两只手做了一个古怪的姿势指向恐惧之石,“图灵阿卡在封闭咒语方面有很高的造诣,甚至发展出了一个图灵阿卡学派——我想他也许可以帮得上忙。”说完拿慕鲁便准备召唤这个三百年前的灵魂。

宾布看看全神贯注的拿慕鲁,对他这种意外的能力感到十分新鲜,他忍不住又说笑道:“头儿,你可真划算,随便埋一个人就可以换来一种了不得的能力,下次只要见到暴毙荒野的死尸——即使是还剩一口气的人我也一定要马上埋了他!”

听宾布这么说,拿慕鲁侧过脸,意味深长地看了宾布一眼,笑笑:“也许眼前你就有一个这样的机会。”

“怎么,你没把握?”宾布立刻理解了拿慕鲁话中的意思,他伸出一只手阻止拿慕鲁继续召唤图灵阿卡,责备鲁莽的老冒险家说,“没有把握就不要乱试!恐惧之石一旦发现你的意图就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你!”

“不,我有把握召唤出图灵阿卡,不要为我担心。至于图灵阿卡是否可以封印恐惧之石,就不在我的掌握之内了,如果要担心,就替他担心好了。”拿慕鲁拨开宾布挡在自己面前的手,继续召唤的仪式。

“这还不是一样!图灵阿卡的失败就是你的失败!快给我停手!”

拿慕鲁突然狠狠地瞪了宾布一眼,宾布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你有别的办法吗?”拿慕鲁问。

“没有……”虽然不甘心,宾布也只能承认他们别无选择。

“阿洛尔正陷入苦战,现在只有封印恐惧之石才能削弱肯赛思的力量,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帮圣武士做到的事情——总之我已经决定要这样做了!你不要打搅我,在一边儿好好看着,如果觉得无聊就为我祈祷吧。”拿慕鲁严厉地说完以上这些话后,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召唤仪式上面,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让图灵阿卡连出现的机会都没有——决不能便宜了这个暴君。

宾布只好照拿慕鲁说的那样做。

宾布自己因为顾及拿慕鲁的安危才冒险接近恐惧之石,而拿慕鲁现在又为了帮助阿洛尔而使用从未用过的咒语,这些行为固然愚蠢,但是却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

想来真的有些可笑,现在拿慕鲁的命运,阿洛尔的命运,自己的命运竟然系于一个三百年前的暴君。世界面临危机,活着的人无力去拯救它,反过来要依靠死去的人,命运的安排总是让人哭笑不得吗?多想无益,如今宾布唯有祈祷图灵阿卡这个昏聩的帝王在花天酒地之后没有把他的封闭咒语一块儿带到醉乡里去。

拿慕鲁的召唤咒语进入了最后阶段。

“……假使你仍然自认是位帝王,那么图灵阿卡·派旺·阿比阿克斯,请遵守你的诺言,从三条冥河的发源地出发,通过悬挂在半空的灵魂之窗——月亮,来到需要你的地方,将你的右手覆上我的右手,聆听我的愿望:谢伊因的身体现在化为了恐惧之石,我命令你切断它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将这块魔石打入宇宙的深层,直到世界末日才能够获得解放!”

伴随着咒语的结束,墓穴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小块的岩石纷纷落下,拿慕鲁和宾布被洒了满头满脸的灰。

“该死,这下真的要塌了,图灵阿卡就这么报答你的恩惠吗?我打赌他在冥河那一边也时常烂醉如泥!”宾布狠狠地骂道,并且用身体护住拿慕鲁,希望在墓穴崩坏的那一刻能多替老冒险家挡下几块石头。

拿慕鲁虽然不像宾布那样气急败坏,但显然也对图灵阿卡信心不足,他死死盯住恐惧之石,想看到图灵阿卡的法术产生的变化,然而恐惧之石在这个空间呆得很舒服,完全没有消失的打算。

“妈的!”拿慕鲁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图灵阿卡,你这个无能的骗子!如果你不是懦夫就把我们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呜……唔!”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在这时响了起来,虽然拿慕鲁认为这个声音很可能就是喝醉了酒的图灵阿卡,但是宾布却在恐惧之石后面发现了这个声音真正的主人。

这是一个卫兵打扮的人,他的手脚都被绳子捆住,嘴里塞了一个布团,横躺在地面上,看他惊恐万状和迷惑不解的眼神,可以判断出他并不是在清醒的时候被扔进墓室的,而且必定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由于这里的光线过于昏暗,再加上刚才把注意力全放在恐惧之石上面,拿慕鲁和宾布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人。

宾布上前摘掉士兵嘴里的布团,问他:“你是谁?为什么会被捆在这儿?”

“我……”士兵缓了一口气,随后开始歇斯底里地移动五官,对天花板上的恐怖景象不敢直视,他扭过头去,声音颤抖着告诉拿慕鲁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太可怕了……啊!不要过来!……你们是谁?你们……不会是歌若肯的侍灵吧?不要惩罚我!我干的一切都是被逼的!索斯朗和教皇逼我干的……”

“歌若肯的侍灵?”拿慕鲁蹲在地上,看着士兵大汗淋漓的样子,说,“难道我的样子像‘惩罚者’赛隐,而他的样子像‘勇气之神’撒克丽尔?你搞错了,着急忏悔的士兵,我们可不是半神。不过你现在处境不妙倒是事实,你最好告诉我们除了大门,从哪个地方还可以出去。”

墓室里又是一阵动荡,于是宾布也蹲在士兵跟前,背着光线把自己的一张脸弄得比干尸更可怕,他阴森森地威胁:“快说!这里的死人已经告诉我们一切!假如你胆敢欺骗我们的话……”

士兵的精神早已接近崩溃,被宾布一吓,立刻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由此拿慕鲁和宾布得知在墓室的东南角还有一处秘密出口。情况危急,两个人马上向出口跑去,一刻都不敢耽误,这时被捆在地上的士兵着了急,他大声恳求道:“求求你们!不要扔下我不管!在这里我会被吓死的!”

宾布愣了一下,他急速折返回来,挠着后脑勺对士兵说:“说的也是……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大声嚷嚷喊救命确实不合适……”

看到宾布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自己,士兵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点头。

然而,宾布却把扔在地上的那团破布捡起来,重新塞回这个士兵的嘴巴里面,对他摆手说再见:“这下……你就用不着喊救命了。”

阿洛尔单剑拄地,仅仅是站立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他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败给了黑暗,他希望眼前能有一丝光,无须很多,只需让心灵的一个角落被照亮便可以,那样,至少还有希望。

可是像现在这样,极端的黑暗,极端的疯狂,在一片漆黑中没有什么是他的同盟,即使自己的十字长剑无比锋利,可是能劈开这重重黑暗吗?

然而阿洛尔的绝望没有持续下去,他因自己的迟疑感到羞耻,圣武士的骄傲,以及同伴们的灵魂让他再次举起了剑。

另一方面,肯赛思不知为何终止了进攻,将所有的黑暗收回到自己体内,恢复实体,站立在阿洛尔前面不远的地方,以逸待劳。

胜负已经很清楚了,肯赛思已经不必担心任何来自阿洛尔的威胁,但是肯赛思的眼神并不是一个胜利者该有的眼神:其中并没有洋洋自得,也没有得意忘形,更没有不可一世,肯赛思那紧盯着阿洛尔的银色双瞳内分明燃烧着恶毒的忌妒。

阿洛尔可以施展神术,虽然歌若肯神术与肯赛思的黑暗魔力相比算不了什么,但是只要阿洛尔祈祷,天宇之上就会传来回应。

“同样是歌若肯在人世间的执法者,为什么真理之神偏偏要垂青于你?”

“难道我的力量不是远远凌驾在你之上?难道我对教廷做出的贡献不是大过你十倍百倍?难道不是我让四方君主都拜倒在拉何尔教廷脚下?可是歌若肯为什么要抛弃我,选择你?”

“难道我比你欠缺什么吗?”

想着想着,肯赛思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把自己的想法都喊了出来。

他的脸极度地扭曲,法冠在他的头顶微微颤动,身上的深蓝色法衣由于主人内心的挣扎而荡起阵阵涟漪。痛苦和疑问争相爬上他的脸,随后愤怒与疯狂取代了它们。

“歌若肯!你太严厉了!严厉得莫名其妙!

“忠实的信徒在你眼里如同卑贱的蝼蚁,你从不信任他们,不停地降下考验来折磨你的追随者,目的在于让他们崩溃!

“现在好了,我崩溃了!你满意了吧!可是我不会让你满意!”

肯赛思猛然间五指向前一挥,由此产生的压力将刚刚起身的圣武士又紧紧挤在墙壁上,一旁的书架被撞倒,古书散落一地。

全身的压迫使阿洛尔的嘴角淌出了鲜血,肯赛思怀着无可名状的复仇快感享用着面前的景象,他手上用力,打算借用地狱的力量就此将阿洛尔镶入墙壁,埋入砖石之间,让他窒息而死。

折磨一个歌若肯的圣武士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啊。

看啊,阿洛尔,你并没有从歌若肯那里得到比我更多的眷顾。你是无力的,正义使你无力,而投身黑暗的我就不同!已经觉悟的我再也不需要向歌若肯卑躬屈膝,不必再去作交换,只要顺应自己的欲望就能得到力量!一个世纪之后,仍会有虔诚的君王恭顺地亲吻我的袍角,而你,愚不可及的圣武士,敢于触犯我肯赛思无上权威的家伙,你将被我的力量轰得支离破碎,我要看着你重新被埋进万人墓园,看着你被填入那个黑暗的深坑,我还要让耻辱和失败做你的墓碑!

肯赛思狞笑着,希望能够从阿洛尔眼睛里看到屈辱和怀疑,这将比摧残圣武士的肉体更加令人身心愉快。但是恰恰相反,肯赛思在阿洛尔愤怒的双眸中只看到了坚忍不屈、永不褪色的信仰之光。

“不要再给我看这种眼神!”暴怒的肯赛思从手中接连挥出数十枚“鸣空弹”,震颤的空气炮弹呼啸着打在动弹不得的阿洛尔身上,纯刚打制的圣武士甲并不能保护他的主人,这件陪伴了阿洛尔十六年的圣武士甲被魔法飞弹击得粉碎,一片片从身躯上剥离,飞散。

仅仅这样还不能令肯赛思满意,肯赛思大步向前,右手拢住阿洛尔的前额,硬生生将他整个人从墙壁中抠了出来。圣武士就这样伴随着飞舞的铠甲碎片扑倒在地,伤痕累累,唯一的武器就是他手中紧握的圣十字剑。

阿洛尔几次挣扎着试图使用“岩石”福克法的力量挣脱教皇的掌握,但那只枯竹般的手却是出奇的有力,毫无松动的迹象。

肯赛思从对手愤怒的目光里明白了他的意图,于是手腕一紧,将高大的阿洛尔提了起来,使之保持半跪的姿态。肯赛思把力量运用得如此自如,似乎使他力大无穷的原因不是黑魔法而仅仅是由于愤怒。

从阿洛尔的脸上淌下了冰冷的汗珠,此时教皇的手正变得跟死灵一样,毫无生气,冰冷无比,而且从骨头里向外透着绿荧荧的光。无论是谁,只要被这只手碰一下,就会感到麻木、无力,被触碰到的部位也会很快因深度冻伤而坏死。

“你很痛苦吗?”

“或者你以为自己很痛苦?”

说出这句话,肯赛思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可怕,他脸色苍白,脖颈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可是比起我遭受过的痛苦,你的痛苦太小了……”

肯赛思苦闷地闭上眼睛。

“真不公平……只有我一个人受这种痛苦……”

“所以我要全世界都跟着我痛苦!”

接下来,肯赛思把目光投向精疲力尽的阿洛尔,看着圣武士前胸后背上正汩汩淌出鲜血的伤口,看着光明被黑暗创伤的证明,教皇的眼睛里有了喜色。

“对……我要全世界都一起痛苦。从你开始吧,不屈的圣武士,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那坚定的眼神很快就会从我面前消失!也许只有背叛和出卖才能让你了解我的感受,我要让你知道被神愚弄的痛苦有多大!”说出这恶毒的宣言后,教皇念起了空间转移魔法的咒语。

阿洛尔无力抵抗。

周遭的景物开始变换,阿洛尔觉得在移动的并非是肯赛思和自己,而是周围的建筑物。漆黑的书房在远方消失,一条长长的走廊从后面飞速移近,毫无阻碍地冲过两人的身体。走廊两边雕饰的古老花纹极快地从眼前闪过,一间间不同大小、不同格局的建筑紧随着前一个的脚步。眼睛里终于只剩下白花花的一片,几乎晕眩。

空间向后飞逝,不受常识的阻碍。忽然肯赛思发现前方有一柄锋利的长剑直指自己的鼻尖,他惊呼一声终止了自己的法术。

迫使教皇驻足的,是一柄足以开山断岳的巨剑!

毫无疑问,没有人类可以拿起这件庞然大物,只有云端上的诸神才是这把神剑的主人。这把剑正是传说中的制裁与审判之剑,是它划出了天堂与地狱的鸿沟,劈碎堕落的欲望之神也是它的不朽功绩。利剑周身旋转着轮形的火焰,火焰内部还蕴含着威力强大的闪电,这把剑当然的主人自然是嫉恶如仇的歌若肯!

然而这只是雕塑。

一场虚惊的肯赛思开始环顾四周,想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其实这样做完全是多余的:在整个拉何尔城,只有教皇大厅,也就是歌若肯圣殿内部才有这么一尊真理之神的全身巨像。

“我的法术受到了干扰……”肯赛思低下头看阿洛尔,惊异于阿洛尔在重伤之余仍有能力干扰自己施法,然而他所看到的状况是:圣武士昏迷不醒,已经不可能再施展任何神术了。这样一来肯赛思感到很费解。

还来不及考虑更多,胸中突然传来一阵悸动,袭遍全身的无力感瞬时俘虏了他,肯赛思气力不继,只得松开了抓住圣武士的那只手。但是阿洛尔的自由仍然被肯赛思的邪恶力量所束缚。

几乎在同时,“吱——”一只风镰向教皇脑后袭来,打算趁火打劫,然而当它接触到笼罩教皇全身的“黑刚障幕”后,便像一只撞在玻璃上的甲虫般没了消息。

“谁在那边?”肯赛思捂住疼痛的胸口,勉勉强强站稳,厉声质问。

黑暗中出现了少许光亮,尽管很微弱,肯赛思还是看清了是什么人站在自己对面。

拿慕鲁、宾布,还有……恐惧之石!

恐惧之石依然与约束它的法器连成一体,金杯里面的心脏也完好无损。这把半身石雕一样大小的法器被放置在距离肯赛思三十步远的红色地毯上,拿慕鲁和宾布一左一右守卫在它前面。

“我想你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末日,肯赛思……放开阿洛尔!”由于距离的关系,拿慕鲁提高了嗓门儿喊道,肩头的铁苍鹰威胁一般鸣叫了两声。

肯赛思没有听见拿慕鲁的威胁,他的眼睛正紧紧盯住恐惧之石,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恐惧之石不在这座大殿当中,或者说它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恐惧之石被封印在咒语领域里面,出现在歌若肯圣殿内的仅仅是它的影像。对于教皇来说,无疑是出现了最糟的局面,失去了恐惧之石向自身输送的魔力和血液,他的身体就像一株被切断了水源的植物,很快就会枯死。

震惊之余,肯赛思看到了环绕着恐惧之石转动的那些闪光的字母,发现在这些字母中有一个是字母表里面没有的,由此他恍然大悟:“图灵阿卡的字……这个狂妄自大的暴君甚至自创了一个字母来丰富自己的音节,谁唤醒了图灵阿卡?拿慕鲁?”看到对面的拿慕鲁昂了昂头,好像是在说:“就是我,你能把我怎么样。”之后,肯赛思又恨恨地看了看拿慕鲁身边站得歪歪斜斜的宾布,心里暗暗咒骂,“该死,图灵阿卡的力量本来不足以封印恐惧之石,拿慕鲁施法时宾布一定在场,这只是个误会,恐惧之石以为实行封印的人是我……”

肯赛思沉思片刻,倏地一挥手解除了禁锢阿洛尔的力量场,正在奋力反抗的圣武士突然失去了与之抗衡的力量,不由得蹬、蹬、蹬向后倒退十几步,总算在宾布的帮助下没有摔倒在地。

释放圣武士绝非肯赛思的本意,但是此刻他别无他法。教皇体内的力量已经非常有限,绝不能再把这不多的生命能源耗费在阿洛尔身上。

肯赛思甚至可以感觉出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宾布从后面搀扶住阿洛尔,但是骄傲的圣武士似乎并不喜欢这种帮助,于是宾布耸耸肩,将支撑圣武士高大身躯的任务从自己的两只手上交到了阿洛尔的双腿。

宾布、拿慕鲁和阿洛尔,三个人终于又站到一起了。虽然看上去他们并没有什么相通之处,但是在一种不被了解,也不可否认的神秘力量支配下,他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成为了铁一样的同盟。

现在,十年后的今天,对于阿洛尔来说更是有着特殊的意义。在这庄严肃穆的歌若肯圣殿里,肯赛思即将受到审判!即使全身伤痕累累,阿洛尔也浑然不觉,反而精神百倍,因为他将要体会到的不再是失去兄弟的痛苦,而是完成复仇的解脱和喜悦!

“真理之剑永悬。”这是圣武士踏入战场之前最常念的一句祷告。

“慢着!”宾布阻止阿洛尔进攻,“肯赛思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我们只要静静地等待就成——时间会替我们杀死他。”

像是要证明宾布的话似的,肯赛思开始大口喘气,脸色也越发苍白,就像一个处于弥留状态的垂死老者。他痛苦地抓紧自己的胸口,将自己胸前的法衣拧成一个漩涡,恨不得挖出自己的心。是啊,挖出自己的心,肯赛思确实这样做过,他把自己血淋淋的心脏盛在金杯里,用谢伊因的半颗心来填补胸膛内的空缺。谢伊因的那半颗心是从恐惧之石上面凿下来的,这块更加特殊的黑水晶拥有非常恐怖的效用,而谢伊因的另外半颗心,自然而然地与另一块魔石——苦痛之石连为一体。

在肯赛思胸中跳动的谢伊因的半颗心,被学者们称作“恐惧之核”,这块核心代替肯赛思的心脏运转,维持教皇的生命,可以让身体减缓衰老,使伤口加速愈合。但是,如果恐惧之石被消灭,那么肯赛思的身体和灵魂都会瞬间裂开,炸成碎片,永劫不复。

现在,恐惧之石被打入咒语空间,这和恐惧之石被消灭几乎是同样糟糕的结果。只要储存在恐惧之核那里的黑暗能源耗尽,肯赛思就会立即变成拿慕鲁和宾布见过的那种恐怖的干尸——混乱支配神谢伊因可不在乎他的祭品生前是何许人,他照单全收。

也许是出于对死亡的觉悟,肯赛思垂下两手,平静地注视面前的三人:一个是早已熟识的圣武士,十几年前他曾经由自己授予称号,并接受他宣誓效忠。可现在他已经成为自己最坚决的敌人,为了达到复仇的目的他不惜一切代价。另一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冒险家拿慕鲁,这个身有残疾的老头在十六年前的大战中也曾助自己一臂之力。说实在的,肯赛思并不希望与他为敌,如果亲手杀掉他的话,你就会看到那些隐居的、弃世的、当然也是无比难缠的老战士、老法师们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冒出来,发誓要让杀害拿慕鲁的凶手没有好日子过。再一个是几天前被自己囚禁在地牢里,希望从他身上得到“宇宙之声”线索的冥河第一杀手,据说他在两年前还是用剑的一流好手,围绕在他周围的谜团有很多,肯赛思来不及一一思考,教皇认为只要知道最重要的一点就够了——在宾布的胸膛内跳动着的就是谢伊因的另外半颗心!

肯赛思又扬起头,仰视身后的歌若肯巨像。歌若肯手中的制裁之剑正高悬在自己头部上方,仿佛随时会轰然落下。肯赛思禁不住凄然笑了出来,他笑得是那么让人毛骨悚然,荒野上对月长嗥的群狼在肯赛思的怪笑面前也会四散奔逃。

“你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接着,肯赛思又把他那张痛苦的脸转向阿洛尔三人。

“不是吗,你遗弃了我,又让你的军队来毁灭我。

“我就这么让你毁灭吗?”

随着这声质问,肯赛思猛地张开臂膀,黑暗的力量在他的双手中疯狂地开始聚集。教皇一声长啸,巨大刺耳的声波震得阿洛尔三人的耳膜疼痛难忍,圣殿内所有的五色雕花玻璃也在这啸声中被震得粉碎,像冰雹一样向人们身上洒落。

肯赛思不顾一切地施展了混乱支配神的最高阶神术“黑暗裁定”。

黑暗以肯赛思为圆心向四外辐射开去,吞没周围的一切,同时有数不清的无形巨石向人们的头顶砸落,巨石的表面写满暗红色的文字,阿洛尔不用看也知道那上面全是恶魔的诅咒,七十二殿魔君咆哮着在空中穿击乱舞,黑亮的锁链腾空而起,纵横交错,而后又分崩离析……终于一声崩坏之音,为混乱而生的死亡使者全都来到了人间。这是肯赛思耗尽自己全部能源的一击,谢伊因的邪恶力量在这一刻达到顶峰,所有拥有光明属性的生物都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甚至歌若肯的神像也因此出现了道道裂痕。

“快到我身边来!”阿洛尔急忙呼唤他的同伴,同时在自己周围制造了一个小范围、但是高强度的“神圣领域”,希望可以借此躲过灭顶之灾。阿洛尔将圣十字剑插在地上,双手握紧,默念死去兄弟们的名字。拿慕鲁咒骂着钻进了神圣领域的庇护当中,这时他发现宾布还站在保护层的外面迟迟不肯进来。

“你在等什么?”拿慕鲁冲他喊道,“肯赛思的法术会把你砸成肉酱!”

然而宾布苦笑着摇摇头,告诉拿慕鲁他不准备进入“神圣领域”。当看到拿慕鲁忍不住要出来拉他的时候,宾布无奈地把自己的一只手伸向“神圣领域”的边缘。

“神圣领域”产生了强烈的抵抗,火花四射,宾布眉头抽动了一下,缩回了自己烫伤的手,然后释然地冲拿慕鲁和阿洛尔笑了:这回你们知道为什么了吧?

拿慕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神圣领域”将宾布视为邪恶生物!

黑暗的重重铁幕在此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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