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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如果我在下一秒死去

澜湖寂静的一角,远离了喧嚣的灯谜会。

我被拎到一条长椅上,揉揉摔痛的腰腿,无比哀怨。

这头牛,为什么不能变得有点人性呢?我又不是五大三粗的夜叉,看那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出的倒影,横竖都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嘛!不指望他怜香惜玉,至少也不要在那么多人前把我当包袱夹着走吧!

我对准脚下的野草,把它当作沙瑞星狠狠地一顿狂踩。

“欺负不会反抗的生物,你很强啊。”沙瑞星靠在一棵树上,冷冷地瞅着我。

我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谢谢,我会再接再厉。”

他一步跨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你不要蹬着鼻子上脸。”

“偏要,有本事你杀了我!”我才不信他会动手。

“你以为我不敢?”他似笑非笑地收紧了铁砂掌。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大骂道:“混蛋,说话不算话,是你说不会掐我的!”

“啧啧……”他掐着我的手一拖我的下巴,“我记得我的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果你想不起来,那我可以当做没有说过。”

“你说过的话都可以当做不曾说过?”我无法置信地猛一抬头,紧紧盯着他,“那么全部都是过期作废?”又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把女孩子当作附属品,不触及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好说,一旦触及了,马上就甩得干干净净!

“忘记的人是你,让它过期的人也是你!”他犀利地反咬一口反。

我莫大委屈地吼道:“我忘了哪门子的事?”

“那好,我的原话你说得出吗?”沙瑞星的眉毛一掀。

“谁说我说不出?”我倨傲地扬起脖子,飞快地说,“不就是句‘我不会随便吻——”说到一半,陡然愕住。

“怎么不说了?”他的脸孔再度阴郁,“你觉得难以启齿?”

我不语,一径沉寂在自己的思绪中。

“说啊?”他用力地摇晃我的肩。

我依然不吭气。

“林日臻?”他察觉到了异样,暴躁逐渐缓和下来,拍了拍我的面颊,“跟我说话,你到底怎么了?”

我闪开他的触碰,冷静地说:“我不信。”

“你说什么?”他的手指一顿。

我忍着四肢百骸的摔伤,咬牙站在了椅子上,居高临下冷睨他,“我们系的女生最近收到一条短信,很对,很适合你,也适合所有男生。”

“短信?”他迷茫地重复。

“天是蓝的海是深的,男人的话没一句是真的;爱是永恒的血是鲜红的,男人不打是不行的;男人要是有钱的,和谁都是有缘的;男人要是靠得住,猪都会爬树!”

沙瑞星一开始眯着眼,接着,嘴角咧开了弧度,听到最后一句大笑不止。

我恼羞成怒地朝他的脖子踹去,原以为以他练跆拳道的身手,闪开纯粹小Case,哪知脚要踢到身上了,他动都不动,甚至眼睫毛也不眨一下,害得我吓了一跳,要知道我穿的是跑鞋,下面带一圈小钉子,若是踹上谁,那还得了?情急之下,我骤然收脚,重心立即向一侧倾倒,坠势汹汹。

千钧一发,沙瑞星一伸臂膀把我牢牢地接在怀中,重力加速度,连他在内我俩一同摔到了硬梆梆的地面上,可是我被他护着身子,只受了一点点冲击,那可怕的“咯喳”一声,完全源于他被碰撞的手肘!

我惊呆了,许久都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他的眉毛皱了起来,拉着我坐好,训斥道:“你神经啊,要踢就踢,我怕你那三脚猫的两下子不成?摔破了相,你怎么见人?”

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瞪着惶恐的眼,一眨不眨地瞅着他,难得没有抗议。

他骂半天,见我没反应,吁了口气揉揉我的头发轻慰,“算了算了,你要是肯乖乖的我也不会叫你男人婆了。”

我深呼吸了两次,还是抑止不住,一下一下抽泣,“鞋子上……有……有钉子……”

“你不是讨厌我吗?踢两脚不是正好让你解气?”

我揉眼,趁机抹掉那湿热的东西,“我才不会那么坏!我……我不是……”

“你哭了?”他拨开我的手,代替我的手指抹去眼泪。

“没有,我没有哭!”我一个劲儿摇头,抵死不认,“你这家伙我最讨厌,自以为是,我才不会为你流泪!”

“这是什么?”他一抬手指,借着圆圆的月亮明澈的光,一滴泪格外刺目。

我气恼地反手一推,就听到“唉呦”地哀嚎,吓得缩回手,低下头去扶他的肩,“你怎么了?我不是故意的!”话音未落,腰一沉,被沙瑞星环住拉下,栽进他的怀抱里,撞痛了鼻梁骨。

“没良心的女人,道歉要有诚意。”他的表情有些怪,隐约额上沁出了一层汗。

“我、我怎么做才算有诚意?”我心里七上八下。

“嗯——”他的眼瞄了一眼月光,“你对月亮发誓,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依言举起手作发誓状。

“为什么见了我就跑?”

我低下眉睫,低语:“不想见你。”

“敷衍。”他恶意地揪了我的腰一下。

“痛。”我挣脱不开,委屈地扁扁嘴,“我说还不行嘛!谁要你上次吓到我,又把我一个人丢在演播中心那个陌生的地方,我讨厌死你了!”

“慢着,你说我吓到你,指什么?”

“你吻我,还说沙瑞星多么在意林日臻!”

“你竟然被这句话吓到?”他勾起嘴角,苦笑,“那么,我丢下你一个人怎么解释?是你说你自己可以回去,而且会有男友接你,现在倒怪起我?”

“你……”我的眼圈一红,“非要揭我的伤疤吗?”

“怎么?是他欺负你?”沙瑞星“腾”地站了起来,“我去揍他给你出气!”

“等、你等一下!”我拉不住他,只能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听我说完好不好?”

他的胸膛一阵起伏,“你怕我把他打死吗?放心,也许他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死的人是我也不一定。”

“你胡说什么?”我生气地抬手给他宽厚的背上捶了两拳,“谁要你去给我出头了?是我骗了你,关佟逸什么事?”

“你骗我?”他偏头,一只眼如电般逼视着我。

我咽了口口水,赧然地点头,“他让我做他的女友,可我没马上答应,刚才……”

“刚才你答应了?”

沙瑞星身躯一震,从那脊背僵硬的线条,我几乎可以触摸到他内心的翻江倒海,那股在电视台演播中心泛起的抽痛再度席卷而来,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难过地说:“当初让你说对了,草包与才子没有结果的,甚至连开始都没有。有时向往的人只能远远地看,接近了才知道缺陷,而且很可能是致命的,让你所有的幻想都在一秒打破!男人好狠心,明知道女孩喜欢他,还非要把她推给其他男人,你们当女人可以坚强到任人摆布吗?”

“你说的是佟逸不是我!”他暴怒地转过身,一把抱住我,“我要你坚强是不想你做一个懦弱的人,不想你被男人的甜言蜜语骗,不想……不想别的男生占据你的心思!该死的,你非要扭曲我的话吗?我什么时候把你推给别人过?你以为从小到大,为什么没人追你?那是他们怕被我揍扁,你还不懂吗?我天天在你眼前晃悠,你要和佟逸交往时又告诫得半天,为什么你还有这种愚蠢的念头?我要被你气死了!”

我惊讶地望着他泛着血丝的眼,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我无人问津,全是拜他老兄的独占欲所赐,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烫,舔舔干涩的唇,“你……你的感情太强了,我……我还以为……我真的烂到内外腐朽……”

他的双手滑过我的腰,霸气十足,“我的女人,谁敢说不好?”

“我是你的女人?”我错愕地微张开唇,“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从我叫你男人婆的那天起!”他飞扬跋扈地宣布,“你虽然以又野又笨又迟钝,可我偏偏着了魔放不下!”

“又骗人,你一直欺负我、戏弄我,我不要做你的女人!”我承认他的话让人心动,然而,我不会忘记多年来他留给我的惨痛经历。

“不和你作对,不戏弄你,你会老老实实只看我一个人吗?”沙瑞星一耸肩,“不管你恼我也好,骂我打我也罢,我照单全收,你听好,之前不管你和佟逸,那是我知道他另有喜欢的人,可是我没料到他会影响你对我的看法,这我不能接受!听好,你去辞了广播社,不准再和他牵扯不清,否则,我不在乎在和韩国学生的友谊赛前‘请’他陪练!”

“你以为你是我的神吗?凭什么要我听你的?”本来我是要告诉他,今天骂过佟逸后我根本那人没有一丝可能了,可惜全被他的一番鬼论调搞得火冒三丈。

“你和我吵架时最有活力。”他抚过我的面颊,眼神充满了魅惑,“由我来当你的守护神不好吗?”

“不——”

我的话被他热切地吻覆盖,气息紊乱,脑子一下子又真空了,无措地去乱抓,却被两只手引导着再度环住了他的腰,沙瑞星的胸膛温暖如火,男生干爽的衬衫味很好闻。

“你的反应告诉我你爱我。”沙瑞星得意地扬了扬浓眉,“只是你没发现。”

爱吗?不爱吗?

我此刻已分不清是是非非,只觉得自己好陌生,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剧烈的心跳仿佛在对他的吻热情回应,所以,我没精力否认什么,虚脱地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他笑弹了一下我的鼻子,“这种煽情的时候你真会给我灭火。”

我抱他的手松下来,喃喃道:“好累……”

“很累吗?”他拉着我坐回长椅上,“别再玩什么灯谜会了,人多空气闷得要死,我送你回宿舍睡觉好了。”

“呜……不要……”夜风令我瑟缩着向他怀里偎。

他笑得更加满足,拥紧我,在我的耳垂上咬一记,“我不介意你对我撒娇,可是,不要再诱惑我。”

我睁开迷懵的眼,与他黑亮的眸子对视片刻,说:“我有诱惑你吗?”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以你的智商的确很难明白。”沙瑞星把我扶正,“对了,我要离开东大一个星期,明天走。”

“去哪?”我清醒了不少。

“别紧张,我又不是回不来了。”他嬉皮笑脸地捏捏我的脸蛋,“只是东大跆拳道部受邀到韩国M大学,进行一场三星公司赞助的友谊赛。”

“我紧张什么,你不回来我照样过我的日子。”我心里酸酸的。

“为什么你总是言不由衷?”他握住我揪他前襟的手,叹息,“你不告诉我,也许下一秒我就会死,等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呸呸!胡说八道!”我慌乱地捂住了他的嘴,眼泪不争气地溢出,“你下一秒死,爱上你我要怎么办?”

“如果是真的呢?”他拉住我的手,严肃地问。

“如果我在下一秒死去,你是否会把我忘记?”

“我的吻会让你重新呼吸、我的抚摸会让你永远美丽。”

猛然想起那首诗,我不及想已踮起脚尖,去吻他浓密的眉。他愣了一下,顿时狂喜地反客为主,热烈地回吻我的唇。

这一次,没有前两次的剑拔弩张,我几乎迷失在那旖旎的氛围当中,难以自拔,直到他又啄了我一口,离开,空虚溢满了胸怀。

我想,被他视若珍宝地呵护,其实很甜很甜——

“这是你的答案吗?”沙瑞星捧着我的面颊,轻呵热气地低语:“日臻,我不会让那种假设发生,相信我。”

他的虔诚让我热泪盈眶,那是一种实实在在可以触摸的保证,让我无法再漠视,也无力再抗拒,只能可怜兮兮地抿着嘴说:“那你以后不能骂我、不能打我,不能嘲笑我,不能再戏弄我,而且……如果你骗了我……我……”我竟说不出以往张口即来的诅咒,“我会真的堕落下去。”

“我脾气一向不好,你干吗总做出一些惹我发火的傻事?”他沉沉地吁了口气,抱紧我感慨万千,“老天,要你爱上我真是艰辛……不知道我俩谁才是堕落的那个。”

“后悔了?”我的心一缩。

他笑得三分诡异,还有七分苍凉,“到如今再后悔不是太晚了?”

“什么?”我隐约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没有什么意思。”他恢复了张扬的笑脸,趁不注意的时候伸手把我举高,“我要你变成最快乐的小女人!”

我双脚离地,一阵眩晕,吓得乱打乱踢,“大蛮牛,放我下来了啦!”

附近经过的某位导师听到一阵吵闹,顺着我的声音寻来,手里还点着灯笼照了照,“你们两个不去参加灯谜会躲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幸好这头牛没有任性下去,在我的哀求下放开我,尽管这样,我依然臊红了脸,尴尬地搓手,“那个……其实……”

“天色不错,我们老乡约好了一起赏月。”沙瑞星毫不避讳地搂住我的腰,径自发表他的长篇大论,“老师你要不要一起来,我们可以对对诗、联对子……”

其实,大学校园里男男女女手牵手、粘在一起不是什么希罕事,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学校方面一般不做干涉,大家都是成年人,谁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导师咳了咳,“你们自己玩吧,注意安全,这一带人少,天又黑,灯谜会结束前赶快回去,明天还有课。”说完,晃着灯笼走了。

“睁着眼说瞎话。”我捶了他一拳,“你哪有那么风雅?”

他闷哼了一声,笑嘻嘻说:“花前月下,互诉衷肠也是雅事,有什么不对?”一拉我的手,“走吧,你不是累了?我送你回宿舍休息。”

“嗯。”

绕过繁华的灯会区,从教学区往宿舍区走,路上也有一双一对的男女手挽手聊天,感觉很好,很舒适,风拂在面颊上也没有澜湖边那么冷。我望一眼天上澄静的圆月,轻轻一笑,招来他的注视。

“笑什么?”

“折腾大半天选了你,让哝哝知道大概会笑死了。”我苦笑着摇摇头。

“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会让你很没面子?”他停下脚步,怔怔地问。

我实话实说:“最少让我自己想,是想破头也觉得不大可能!”

他一皱眉,握着我的手很用力,“我不允许你中途反悔,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脱离我的身边,我不会允许的!”

他一再强调的样子让我的心情很好,笑呵呵地道:“那倒是,你把我身边的男生都给隔离到太平洋了,除非这辈子不嫁人,我就只能跟着你。不过,我记得当初你曾说,若是我嫁不出去,不要来赖你,我还说,就是当尼姑也不会嫁给你。”

“那是说你嫁不出去,反正我会娶你,不需要你倒贴,还有不满吗?”他不以为然。

“得罪你我就要当尼姑,我哪敢不满?”我格格地笑了笑,“喂,你不说去韩国参加友谊赛我差点忘了,哝哝说你最近经常迟到早退,把部里的事都交给他们家靳鸣,有没有这件事?”

“我是遵照你的吩咐和藏碧儿合作,弄什么经管系的专题,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耸了耸肩,“迟到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说我马上要毕业了,靳鸣是下一任的部长,多磨练一下有什么不好?”

“可有人告诉我,你还去打了好几分工,为什么?”我好奇地打破沙锅问到底,“你明明不缺钱的。”

“谁这么多嘴?我是不是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沙瑞星不悦地一撇唇。

“这有什么可瞒的?”他越是遮掩,我越是疑惑,“你要人身自由,我大可以对你的一切不闻不问,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别告诉我,我干什么你也少干预!”

“何必发这么大的火?”他硬是把我拉回来,“你对我的事打听得这么仔细,还念念不忘的,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瞒你?”

“你少臭美,我是恰好听到了,随口问问,你做什么不用跟我说,我现在也没有想问的兴趣了。”我很不得一脚把他踹到外空间,这种男人,不能给他好脸色。

“别生气嘛,苦着一张脸就不好看了。”他亦步亦趋地嚷。

我忍无可忍吼他:“你要好看的去找你的纪检部长,会弹琵琶、会对你百依百顺,少在这里受委屈!”

“你吃这个醋多冤枉?”他笑得好张狂,“我又不爱她,她会再多都比不上你啊,你不会弹琵琶可以弹棉花;不会百依百顺,我让你打,只要你不疼,我不会觉得委屈。”

“滚开,你尽管和她过中秋吧,我用不着你帮我找回自信!”什么叫不会弹琵琶可以弹棉花?他在讽刺我笨手笨脚吗?

宿舍就在眼前了,我头也不回往里走。

沙瑞星在后面喊:“日臻,不和我道别吗?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顿了顿,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哦,再见。”

“只有这些?”他绷着脸,失望的表情像被遗弃的孩子。

怪了,那么大的个子,神经什么时候变纤细了?我心软下来,无奈地说:“那你要我说什么?哭闹着不让你走吗?”

“日臻……”他唤我的名字。

我浑身一抖,有点害怕那柔和的嗓音,粗声粗气道:“你婆婆妈妈的到底要说什么?我要回去睡觉了。”

“离开广播社!”他一字字缓缓地说,但不容置疑。

“你太霸道了吧?”我立即被他点燃了快要熄灭的怒火,“你不信我就别跟我好,我就算不去广播社也可以照样勾引佟逸,你觉得你阻止得了吗?”

沙瑞星受伤地吼了回来:“让你多接近我一步,都要花上我好多年的心血,让你离他远点也这么困难吗?既然不能和他在一起,呆在广播社对你来说只有坏处!我要信任你,先给我信任你的理由!”

“信任需要理由的话,就是事实,不是信任!”是我太差劲了,无法与他做到心有灵犀的默契吧!我看了看他紧皱的眉,握紧的拳头,疲倦地说:“我不想和你吵架了,今天是中秋节,中秋快乐吧!”然后,调头进了楼栋,迈步上楼。

“林日臻!”

沙瑞星的咆哮回荡在空气中——

啊,我忘了是谁说的,千万不要对着月亮谈爱情,月有阴晴圆缺,古人都摸不准,何况是我们?

有理。

夜里,碧儿从灯谜会回来找我,恰好我在洗澡,出来时她已经走了。上床后正准备要熄灯睡觉,接到一条短信,没有名字记录,简简单单几个字:日臻,你骂得好,对不起。

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我想了好久,才明白这个人是谁。唉,他终于想通了吗?他不会怪我多事吧?毕竟,我哪有资格去骂他?我扬言要倒追的男生,亲手被我推了回去,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可是,不是我的,勉强不来,还是远远地仰慕比较合适。幸好他能听进去,碧儿不会敌视我,轻岚也会得到解脱,我心安了许多——

意外做成了件好事呢!

我删除短信,盯着沙瑞星的名字半天,轻轻抚了一下唇,闭上眼。

第二天早上,第一节是任斐然的公关礼仪课,三个系的学生都在一间教室,我猫在后面打盹,由于昨天晚上翻来覆去想问题睡觉好,睁眼成了熊猫的亲戚。举目望,佟逸和碧儿在前排坐着,不时耳语几句,看上去很开心,我又是高兴又是羡慕,五味杂陈……不由自主朝经管系那里望去,没看到沙瑞星。

啊,正想着,他蓬头垢面地从外面推门进来。

任斐然揪着他的头发在指尖绕了三圈,冷笑道:“沙同学,是不是堵车来完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天知道,学校里怎么可能堵车?任斐然完全是在奚落他。

沙瑞星淡淡地说:“抱歉,我会注意。”

“知道就好,先站着,等会儿再回去坐。”任斐然的眼睛扫视教室一圈,“坐在最里面那个在海平面以下的女生过来。”

我还在迷糊,有个纸团打了过来,我一怔,原来前面的碧儿,她和身旁的佟逸有志一同地指了指前方,我终于意识到,那个所谓的“人头海平面以下”之人指我。没有办法,我慢吞吞来到前面,一哈腰,“老师。”

任斐然“哼”了一声,“我的课那么无聊吗?你们一个两个迟到的迟到,睡觉的睡觉,传纸条的传纸条,好逍遥啊,还有那两个,刚才给她报信儿的也上来!”

这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沙瑞星、佟逸还有碧儿四个在讲台上站成一排。任斐然讲了大半堂课,回头看我们,“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下去,快,两个人一队合作,给对方系领带,熟练的人可以不用罚站。”

系领带?

我和左边的碧儿面面相觑,都是一扁嘴。系领带,这个听似容易其实繁杂的活儿可麻烦了。要求速度,要求样式,要求质量,尤其任斐然是普罗旺斯大学毕业的留学生,对什么人文艺术的要求异常高,想过关难上加难啊。不过,老师都说了要求,学生不能不办。

碧儿自然和佟逸一组,面对面系领带,我磨蹭了半天转过去面对沙瑞星。

一看,他满眼通红泛着血丝,面色铁青,胸膛鼓鼓的,一起一伏,好像上课半天也没缓过他跑来的辛苦。这哪像跆拳道部长啊?他下午不是要去韩国,干吗又赶着来上这堂课?

我不放心地低低问:“你没事吧。”

他瞅我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把那个领带的圈套在我的脖子上,粗鲁地系着;我也来劲儿了,不甘示弱地抬起手给他套圈,但是,他个子高又不肯低头,我跳了好几次才算勉强够着,两个人如同赛车抢道,一分一秒也不浪费,手腕交缠打结。

几分钟后……教室再度喧哗,哄堂大笑。

不用说,两组当中有一组恨不得把对方勒死,那种解都解不开的死结不但有碍观瞻,还严重影响呼吸。

不用说,两组当中有一组仍是不能下去坐,还有在讲台上站着直到下课。

这是我再次犯衰的一天。

下课后,“林日臻”三个字回响在教学楼的喇叭内,我被叫到政教处。

蔡文卿女士劈头盖脸大批我一顿,然后一张通告砸进我的怀中,我小心翼翼打开一看,天,竟然是我找枪手写文章进广播社的事情被通告批评了!几位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给我上了一堂深刻的思想教育,那种很铁不成钢的痛心表情让我为之汗颜。

我不是为了名利什么的进广播社,我的初衷只是接近一个人,他们怎么可以升华到民族大义的上面?好吧,我承认我犯的是不诚信的错,很严重,可我绝对没有趁机破坏学校治安的意图好不好?

我……一定会好好检讨……

被骂个狗血淋头,我唉声叹气出了政教处,一抬头,外面站着佟逸和碧儿。他们见我出来,踏出了一步,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我苦笑道:“你们知道了。”

“日臻……”碧儿拉我的手,急切地说:“我相信你,一定有人在背后中伤你,我是宣传部长,这件事纪检部没通过我们,没权利贴公告。”

我望着她苦闷的小脸,了然一笑,“不用说了,碧儿……”

“她当然是找了枪手!”辛小雨幸灾乐祸地笑着倚在政教处门边,“我可没栽赃,不信你问问她,何况,还有人证。”

“什么人证?”佟逸沉声反问,“辛小雨,你不要破坏我们社员的名声。”

“人证的身份学校当然要保密。”辛小雨的眼珠子在我身上打转,“不像某些人,没有诚信不说,心计深沉,谎话可以编那么久!”

佟逸走到我跟前,“你说一句话,我信你。”

“不要这样子看我,好吗?”我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们惊讶,可是,它确实是事实,我早该说了却一直拖到现在——对不起,我骗了大家,文章是我找人写的。”

佟逸的眼睛流露出一抹惊愕。

我……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只是真的来了,反而平静。

碧儿的唇微微颤抖,“日臻,你为什么要骗佟逸?他是真心欣赏你的才华,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别这样。”佟逸安抚着碧儿,略一沉思,朝我说:“我明白了——别给我道歉,我用和你的交往来让碧儿死心,也是欺骗,既然我犯过同性质的错,怎么怪你?谁都有可能遇到想不开要‘骗人’的情况,我有你点破,可你还没有被点破。”

他说得委婉,仿佛我的欺骗和他的欺骗是一场交易。我从他眼里读到一种真心的谅解,那不是面子的敷衍,只是,这种谅解彻底将我划出了他的世界。

最伤你心的是你最爱的人,你不爱的人,痛痒来得快取得也快……我,就是他不爱的人,这一点,我知道,此刻我的惭愧并不掺杂刻骨的伤,所以,我不爱他。

“点破……”我的内心浮现一个模糊的念头。

碧儿固执地望着他,“你昨天为骗了她那么内疚,她为什么可以无动于衷?我一直当她是个坦率的女孩啊……”

“你怎么知道她不内疚?”佟逸的掌心在她的头顶按了一下,“少说两句,我相信你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

“我……”碧儿扁起嘴。

辛小雨洋洋得意地走到跟前,“怎么样,众叛亲离的滋味好受吗?”

原来——趁机报复我以前对她的反唇相讥啊?幼稚的手段,我懒得理她,转身走人。

辛小雨面子挂不住,又是跺脚又是咬牙,“我告诉你,这学期的加分,还有毕业时后的校方推荐你都别想碰边!我看你那点到处勾人的本事儿能撑多久!”

“能勾也是有本钱。”站住身,我冷笑着回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纪检部长,你觉得你可以吗?”

“靠一张脸蛋,你以为你可以霸占他多久?”她尖锐地说。

我脸色惨白,挺直了身躯,缓缓说:“那是我和他的事,和你无关。”

心里的恐慌与无名的怒气充斥着我的全身,飞奔下楼,顾不得外面看宣传栏的人窃窃私语,一口气跑到体育馆的跆拳道场,里面传来“嘿嘿哈哈”的较劲儿,我探头瞅了一眼,这一眼,立即被一个身穿白色跆拳道服,腰系黑带的人锁住了目光。

此人和一另个年轻的面孔对峙,互鞠一躬,裁判队员喊:“Shi-jak!”,彼此利落地展开进攻……

沙瑞星?好久没看到他和人对打了,赛场上的他,锐不可挡,拳头、手肘、膝盖、脚踝无一不是力道十足,动作快变化多,呼呼生风,把对方逼得无处可退,最后迈出了场子。裁判举起沙瑞星的手示意他为获胜方。

沙瑞星转身的一瞬,与我四目对个正着!可是,他看到我像没看到似的,很自然地跳了过去,与队友说笑。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被人推了一下,迈到室内,扭头看,是个同样穿白色跆拳道服的男生,瘦瘦高高,眉间一颗红痣,脸上两个酒窝,笑起来非常灿烂,“师姐,难得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看?”

靳鸣?我仓皇地解释:“我不懂跆拳道,只是路过看一眼,还有事,先走了。”

“别急别急,我们下午就去韩国了,你和部长话别了吗?”靳鸣热心地拉着我的袖子挡住门,喊:“部长,部长,林师姐来了!”

沙瑞星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说:“哦。”

靳鸣隐约察觉到异样,悄悄问:“师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你别胡思乱想,对啦,晚上是不是和哝哝约好去KTV?别迟到,不然她又会回去对我们发泄了。”我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靳鸣和哝哝这两个人好有趣,几次说分手最后都没能分开,越闹感情越好。

“啊,她回去跟你们都说了?”靳鸣抓抓后脑勺的发丝,脸一红,“抱歉,连累了几位师姐。”

“没关系,谁让我们是一个屋檐下呢?别看哝哝骂你骂得凶,每次回去又哭得稀里哗啦。你不要因为这个和她吵!男生对许多事可以不计较,但是承诺不要能随便的,连她的心思都不理解,有什么资格爱她?”

“师姐……”靳鸣愕住了。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激动,声音还不是一般的大,仿佛要让全世界的男生听到这番宣言,又仿佛……只要说给一个人听。

跆拳道部的人定定地瞅着我,惟独沙瑞星眺望着天窗外的浮云,不知在想什么。

“靳鸣。”我低下头盯着脚面,徐徐说:“爱一个比自己大的女孩子,要注意很多,以免不小心伤到她,是不是?你做得很好了,小心翼翼护着哝哝,又不伤其他追你的女孩子,哝哝喜欢上你,又被你喜欢着,实在……是……太幸福了……”说着,我无法再镇定自若地说下去,推开他夺门而出。

我围着澜湖绕圈,风声、哒哒的脚步声和议论声在耳边萦绕,停下脚,我不断擦拭干涩的脸庞,哭……快点哭啊,哭出来会痛快些,悲哀的是此刻我一滴泪都流不出。

“喂,没人告诉你不要乱丢东西吗?”

一个略带喘息的声音在脑后响起。

很熟悉的声音,好像那头牛,但我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他不是不理我,怎么会追来和我搭腔?

“喂,再摆架子,我把你的手机扔到澜湖里面!”

手机?我下意识一摸兜,空空如也。抬头再看,那个拿着我手机晃荡的人,不是沙瑞星是谁?他还穿着一身跆拳道的队服,脚下穿着双木屐,胸口微微起伏,头发乱糟糟,显然,被风吹得乱了型。

我怔了怔,难道,刚才一直如影随形的哒哒声,还有人们指指点点的声音,都是他的缘故?他穿成这个样子在校园里面跟着一个女生跑圈?

有没有搞措,他不清楚会让多少人看笑话吗?笑话,哪有正常人穿跆拳道服还拿手机?可是,我笑不出,他站在我眼前,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夸张的事。

这个被我极度唾弃过的人,现在让我好心痛——痛,好痛,他为什么一定要做出让我爱恨交织的事?

沙瑞星大步上前,“你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很多时候,神经是迟钝的,反应却是最直接的,在我没有理清思路之前,双手已搂住了他的脊背,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如同一个霸道的孩子在宣誓所有权。

然而,搂住他的一瞬,狠狠地咬上他的脖子,直到血腥味在嘴里泛开,霍地一推,边后退边破口大骂:“你要是恼我,为什么不直接挑明?让辛小雨拿着我的把柄嘲弄我会令你有报复的快感吗?如果是,那恭喜你了,不到明天,全校的人都会知道我林日臻有多么虚伪、多么无聊,拿着一篇篇假文章去勾搭男生,怎么样,我必须要退出广播社了,而且是被人家勒令退出,这个结果有没有让你好受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的面色一怔。

“你还在装?”我抓起地上一把小石头砸了过去,叫道,“除了你,谁会知道我进广播社的前因后果?除了你,谁会恨不得我被广播社开除?除了你,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那么希望佟逸知道我的真面目!”

沙瑞星不躲不闪盯着我,眉角被砸破,血很快沁了出来,半晌说:“这是你今天来找我的原因?如果不是发生这件事,你大概也懒得来跆拳道部看一眼吧?”

“你不要混淆视线……”我有些心虚地吼了回去。

的确,这是我上大学四年以来,第二次到沙瑞星的跆拳道部,上次还在大一上学期结束的时候,老妈要我买些吃的玩的给亲戚家的小孩,一个人拿不了,只好来找他当长工拎着,除此以外,整日关注着广播社,哪里注意过沙瑞星的社团情况?不过,年年都在表彰大会上听到校长激情澎湃地夸跆拳道部如何如何进取,又拿下了什么佳绩,她没有了新奇感,已习以为常。

“那好,不说这个,让佟逸知道你的真面目有什么不好?你就是你,你觉得他怎么看你非常重要吗?我是希望你离开广播社,你离开了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他的话让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愤怒地抖着手指他的鼻尖,“每个人的情况,只有自己最清楚,我最痛恨把我逼到绝境上的人!沙瑞星,真的是你!你还有脸说什么爱我,你给我最起码的尊重了吗?你小心眼,人家佟逸爱的不是我,就算我再差,他又能做什么反应?说穿了,你只是见不得我好过!”

沙瑞星稍稍错愕,最后,冷冷地笑了起来,“说那么多,来之前你已判了我的死刑,那又何必来质问一个死者?你想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

他嘴角的弧度十分轻佻,眼角十分冷冽,还带着一丝灰飞烟灭的颓废,我看了心寒,揪着前襟连连倒退。

我怕,怕再闹下去,真的会恨他——

那会让我崩溃,谁让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把他看得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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