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越来越多的宾客涌入,在这家古老和沧桑感浓烈的老房子里,对舅舅舅妈一家来说,这里有太多曾经生活的痕迹。舅舅一家前年才搬去街上,在那之前的好多年,他们一家四口都住在这个老房子里,小时候房子的屋檐上生了一个燕子窝,我曾和章小敏爬上二楼去掏鸟窝,章小敏不小心从那上头摔了下来,大姐姐想接着她,结果被砸的跌在地上摔断了手,那时候章小敏“哇哇”大哭,拉着大姐姐那条断手哭嚷道:“姐,你不要死,我会养你的。”大姐姐却被她拉的疼得“哎哟”了一声,直逼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往事还依稀在眼前,就好像是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事似的,不得不让人唏嘘感慨。
舅妈哭得再也哭不出声了,只剩下眼泪无声的淌着,眼睛依旧舍不得眨一眼的看着那口棺材,章小敏在旁边劝了舅妈好几次让她去吃东西,可她就好像没听到似的,看她那样,本来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章小敏又大哭了起来。中午的时候小哼哼被外婆牵着来了,孩子年纪小,却已经懂得一个人死了是什么意思,蹲在舅妈的旁边哭得好伤心,舅妈依旧不带反应,外婆怕引得舅妈更伤心,没多久就拉着小哼哼回去了,小哼哼走的时候我安慰他说过几天会买好吃的给他吃,让他不要再伤心,他顿了顿哽咽的声音,点了点头,外婆牵着他的手走,没过多久就又听见他稚嫩的哭声,外婆年纪大了,无声的拿袖子拭了拭泪,驼着背慢慢的一步步艰难的向前走,而年幼的小哼哼就像是外婆的一根小拐杖,外婆牵着他,也倚着他。
傍晚十分,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丝丝如梦,勾勒的人生如幻境一般。许久没有反应的舅妈终于咆哮了起来,是在大姐姐的丈夫一家进门的时候,舅舅拿着门口的竹竿子要赶他们出去,眼看一场冲突就要掀起的时候,舅妈冷静的开口说让他们进来,旁边的人扶着舅妈起来,一个姿势维持了太久她已经麻痹了身子,她脚步阑珊的走到我那个昔日姐夫的面前,平淡的表情,看着他的时候目光都是淡淡的,然后,在众人都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时候,拿起桌旁边的一个盘子朝他头上砸了过去,大姐夫的家里人吓了一跳,立马护着大姐夫,当时大姐夫就捂着头摔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头顶冒出,那样子就像破了水管子在哗啦啦的冒水。在场的人恐怕没有人不受到惊吓的,舅妈就像个疯子一样扑到大姐夫身上,她那双操劳了一辈子长满了茧的手疯狂的把耳光挥到他脸上,她揪他的耳朵,恨不得揪掉了,有人立马把舅妈从大姐夫身上拽开,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配上她狰狞的面容显得恐怖至极。大姐夫的家里人被吓得不轻,有人把大姐夫从地上托起来大骂舅妈疯了。
舅妈的大嗓门再也嚎不出高音,此时只有撕裂了一般的沙哑,却还是用尽了力气喊出来,她疯狂的样子却只是一个没了女儿的母亲:“你女儿死了你不疯?我杀了你儿子看你疯不疯!”
她这样说着,却没再动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舅舅拄着竹竿还站在一边,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然后表情痛苦至极,扔了竹竿慢慢的走过去跪在了地上,抱住了舅妈,用粗犷的嗓音也痛哭了起来,章小敏跑过去抱住地上哭得无助的两个人,她或许想,从此以后她一定要保护好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姐夫一家的到来,把堵塞在悲伤绝境的舅妈给逼了出来,她开始像上了马达一样的处理起大姐姐的后事来。那天晚上,我和戚轮希就回去了,老爸老妈仍留在乡下帮忙,走的时候我安慰了好一阵子章小敏,让她一定要坚强,说往后舅舅舅妈都指着她了,让她要是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她一直点头,然后抱了抱我,也抱了抱我旁边的戚轮希。
后来我听说,因为大姐姐和大姐夫的离婚手续还没有上法律程序,舅妈从大姐夫一家敲了一大笔钱,大姐夫被打得破了头,送去医院之前看着堂里的那口棺材居然也哭了,他们没有追究舅妈打他的事,她要的钱他们也全都给了她,舅妈用那些钱厚葬了大姐姐,给她办了一个豪华的葬礼,然后,一切恢复如往昔。那以后的舅妈变了不少,我常听见章小敏在qq上和我抱怨,说舅妈越来越爱管她,盯她盯的都到了一种神经变态的地步,她抱怨归抱怨,却没有什么厌烦,我们都知道,舅妈总需要一个精神寄托,不然她还靠什么活下去?
戚轮希说:原来,父母亲也可以保护子女到这个地步……
年后,我陪着戚轮希去墓地上坟,那时老爸老妈还在忙大姐姐的葬礼,本来计划大家是一起去的,老妈说我们两个人年纪轻不懂得上坟的规矩,我和戚轮希一起去的时候买了一些纸钱和香,我捧着一束鲜花,把它放在戚轮希妈妈的墓碑前,我问他这样可以吗?他笑着说:我妈她不在乎这些。
墓地,是死人的世界,活人的世界复杂、喧闹,死人的世界好像随着生命的终结永远的宁静了下来。但其实墓地也是活人的世界,人们心心念念,为死去的亲人竖起墓碑,然后告诉自己,死去的人还在这儿活着,然后在每一个节日和他们思念翻飞的时候来看看……
戚爸爸回来过年,还是不回来过年,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因为戚轮希从来不去见他,见了面也从来不和他说话。
我喜欢家里多了一个人的感觉,有时候我躺在床上看小说,把被子盖在身上,抬起头时一个清瘦的背影,那个背影熟悉,安静,直直的挺着,成为窗边的一道剪影。然后我会翻个身,趴着仰着,继续看我的小说,可是无论我什么时候抬起头来,床边的那道剪影永远都在,柔和了棱角,温暖,温柔……
不止在哪个时候,即使是换作今天,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儿,住在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儿家里,况且他们还是情侣关系,总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自从戚轮希在我家过年以后,越来越多的街坊邻居知道了这个住在我家的男孩儿,他成熟稳重,不爱说话,会陪我妈去买菜,会陪我爸去钓鱼,会牵着我的手回家,我至今都不知道当初老爸老妈为何对我和戚轮希会宽容包含成那样。邻居的闲言碎语,我不在乎,我爸妈也不在乎,可戚轮希在乎,云奶奶一从乡下回来他就说要回去了,我不舍得他走,央求了好久他才答应我多住几天。
清晨,爸妈去外省一个亲戚家拜年了,戚轮希坐在我的床头叫我,他手上拿了一个拨好的红薯,我最喜欢的拿糖烤过的那种,那个卖红薯的小贩子,偶尔会从我家的巷子经过。
“小默,小默~”我在他温柔的声音中醒来,鼻尖围绕着那浓郁的香味,我自然的伸了手,他会意的弯了腰,低下头,我挽住他的脖颈,他起身,把超级大懒虫的我带了起来,我张了张嘴,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口中浓郁着红薯的香味,然后我又吃了一大口,再一大口。缓缓睁开眼睛,是他有些红了的脸,我问道:“你要看书吗?”他点了点头,转身去洗了手,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一本书。我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说:“那你坐这儿看嘛!”
见他没有反应,我立马嚷嚷道:“明天你就回家了,今天这么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我,没法活了没法活了。”我作势把头蒙在被子里,使劲儿的滚了几圈,直到听到床边一处陷下去的声音,我才“嘿嘿”的笑着把头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然后把被子分给他盖了一半,抱着他的腰说道:“你再下来点儿,你这样坐着我抱得不舒服。”他有些尴尬的样子,还是顺势躺了躺,犹豫着说道:“等会儿叔叔阿姨回来了,会打死我的。”
“才不会!”我抱着他在他身上蹭了蹭说道:“他们早就把我许配给你了。”
“咳”,“周小默!”
“嗯?”
“阿姨生你的时候你在她肚子里把矜持吃了吗?”
“是呀,吃光抹干净了,还拉了个清光。”
“……”
“戚轮希~”
“嗯?”
“我要睡了。”
“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