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礼的死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燕都,他的突然死亡无疑对现下的局势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天子之下,论资历和能力无人可以出其右,对于朝政和整个国家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损失。朝廷失去了最为依赖的一大栋梁,各种暗流也开始涌动。当大部分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暗自窃喜,不安分的种子早已种下,在黑暗中伺机而动,而现在这个机会似乎已经到来。
靖海侯彻夜未眠,天还未亮他便起身赶往燕都,城里热闹的景象对于他而言已然变得寡然无味,甚至有点厌恶。车轮飞驰在古老的青石板路面上,哗啦哗啦的转动声让他心乱如麻。马车缓缓地停在了相国府的门口,当硕大的白绫横亘在他面前的时候,靖海侯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脑袋还是一下子变成了一片空白,只感觉一阵轰鸣声响彻耳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车下。
大司礼对他而言亦师亦友,几十年的交情更是令两人情同兄弟一般。他们俩经常在一起研究和商讨国家大事,拼尽全力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加富庶,让燕国的人民都能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谁料世事变幻莫测,天不假年,少岳永远地离开了他,甚至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说上最后一句话。语言从未像这样显得苍白无力,那份难言的伤心如洪流一般激荡着他的心。呜呼哀哉,忆及往昔如何不让人肝肠寸断。
迎面走过来的是大司礼的大女儿和女婿,见到靖海侯这个样子,赶紧过来搀扶他,将他扶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早已站满了前来吊唁的人,见到靖海侯被搀扶进来众人便停止了喧嚣。黑色的棺椁静静地躺在灵堂的正中央,缭绕的松香散发出清幽的气味,透过模糊的视线可以看到灵牌上那一行“家父徐少岳之牌位”的字样。
靖海侯呆呆地盯着那一行字,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他伸出手去触摸冰冷的棺木,哪知站立不稳,身子一歪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射而出,晕倒在了地上。众人赶紧将其搀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一阵子手忙脚乱后终于慢慢转醒。
不一会儿只听得外面一阵喧嚣之声,有人扯开洪亮的嗓子喊了一句“天子驾到”。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天子身着一席素洁的白衣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几个人则抬着一块写着“公忠体国”的大匾。众人很自然地让出一条道来,跪在两侧迎接康乐王。天子环视了一下众人,见靖海侯伏在椅子旁,嘴角兀自挂着血痕便径直走了过去。
“臣……臣叩见天子。”靖海侯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行礼,可是稍一用力便又倒在了椅子上。
“庭芳不必多礼。”天子走到他的面前扶了扶他的身子,看到他嘴角尚有血迹,知道他伤心过度,安慰道:“其实我和你一样伤心,甚至比你还要伤心,国家失去了一个栋梁之才,你可不能再倒下去了,要好好保养好身体才是。”靖海侯望着天子的眼睛点了点头。
“臣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
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整了整衣衫,走到大司礼的牌位前拿起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到了香炉里。转身对跪在地下的众人说道:“大家都起来吧,今天大家都在这里为少岳送行,想少岳在朝四十余载,一向忠君爱国,对朝廷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仅仅体恤下属,更能够关心百姓的疾苦,实在是为孤和国家分担了许多重担。失去这样的股肱之臣孤也感到十分伤心,同时这也是朝廷和国家的不幸。”
康乐王回头看了看大司礼的牌位转身对众人朗声说道:“汇百川之德教化万民,可为贤乎?聚万山之智使民无缺,可为贤乎?敬上体下以尽礼,可为贤乎?仁义著于四方而使人无恨,可为贤乎?大家当以少岳为楷模,尽尔等之才华,方可保我大燕国永世昌盛,亦可垂名于青史、光耀于庙堂之上而不负平生之志。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民,则少岳之魂天外有知也可瞑目矣。”
说完这一席话,天子走到靖海侯的身边,握住他的手说道:“庭芳也不要过于伤心,人终究是要有一死的,这是谁都无法抗拒的天命。想孤一生送走了多少最为亲近的人,朋友、兄弟、甚至是妻儿,如果都像你今天这般,那岂不是无异于一孩童?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即使再伤心也无法令死人复生,朝廷和国家还要靠我们维持下去,你和我仍旧有需要去尽的责任。”
“唉!”靖海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天子说的这些话我也都懂,可是您也知道我和少岳的关系非同一般呐。他既是我少年时的老师,也是几十年的至交好友,更是同殿为臣的兄弟,如今却一声不响地就这么去了,我……我也是情难自已。想当年我带兵打仗的时候,那么多好兄弟战死沙场,我没流过一滴泪,因为在我心里他们都是英雄,我为他们感到高兴。怎么说也算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却从来未曾像今天这般悲伤,也许是我真的老了,难复当年之勇而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说起这些也让我想起了你父亲,还有我最好的兄弟,也就是你的曾祖父良甫大哥。弹指间,百年如白驹过隙,离开了那么多人,又来了那么多人,这便是生命的轮常。我也常常会梦到他们,梦到和良甫大哥一起征战沙场,一起扫平四方,涤荡乾坤的豪情。景王被打倒了,我成了天子,国家也变得越来越好。他走的时候我也如你今天这般悲伤。我知道现在的我做的不够好,你的那篇谏书写的很好,我当时不该说那么重的话,可是我也有很多难言之隐啊。”
“微臣惶恐。”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我也该回去了。后天就是大葬的日子,那时我再来送少岳最后一程。”说罢天子握了握靖海侯的手,起身便要回宫。靖海侯点了点头挣扎着站了起来,目送他离开。
就在这时,突然间一个人从人群中腾跃而起,白光闪现,剑锋所指竟是天子的咽喉要害。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眨眼之间剑势已如电光火石一般欺到了天子的身边。
天子镇静自若、甩动衣袖,头也不回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剑荡开了这人的凌厉攻势。那人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跟头,稳稳地落在了地下。看着剑身上破开的裂痕,还剑入鞘,拱手叹道:“阚泽剑果然名不虚传。”
“是谁这么大胆?”天子垂剑而立,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语气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是你?”张翼达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行刺天子的人竟然是延少举。
“翼达,你认识这个人?”
“一面之缘,也算不得认识。”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延少举望去,只见他风度翩翩,长相俊朗,两个深黑色的眸子闪闪发光。腰间挂一把镶有蓝宝石的佩剑,从穿着和说话的语气上来看不像是燕国人。
还没等天子发话,只听得费有来大喊一句:“放肆,是谁这么大胆?来人啊,把他给我绑起来。”话音刚落,十几个侍卫便把延少举围在了垓心,以防他再图谋不轨。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胆小一点的文官早已经缩到了人群的后面,生怕刀剑不长眼,一个不留神便伤到了自己。
天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说道:“你是谁?梁国人?”
“在下延华,表字少举,的确是梁国人。燕天子果然是见多识广,一眼便将在下认了出来。”他说话的语气既没有半分的傲慢无礼,也没有半分的自卑,但是这几句话听在耳里却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梁国人,果真是梁国人。”天子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接着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可不记得少岳还有一个这么年轻的梁国朋友。”
“燕国的醮天大典也算是七国之中最为隆重和盛大的了,我也只不过赶来凑个热闹而已,天子大可不必担心。”
“哦?是吗?就凭你刚才那一剑,你不觉得你这句话已经全完没有说服力了吗?可否有其他更好的理由解释给我听听,否则的话孤也只好先兵后礼了。”
“久闻燕天子武艺精湛,举世无双,七国之中找不出第二个人可以望其项背,晚辈只是想开开眼界。如果真要是动起手来,就凭在下这点道行哪里接的住一招半式。”
虽然延少举这两句话说的很客气,但是处处透着锋芒,天子冷笑了两声,并不答话。
“放肆,还敢狡辩,快把他给我拿下。”费有来一声令下,侍卫们便一股脑的如群狼一般冲了上去。
十几把明晃晃的钢刀将延少举围在了垓心,如狼似虎的侍卫就像是十几个嗜杀成性的凶残猛兽一般,愤怒而扭曲的脸上迸发出一条条的青筋。只要延少举有任何一点轻举妄动,无情的兵刃便会令其血溅当场,将其瞬间斩为肉醢。
“难道这就是燕国的待客之道吗?”延少举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略带嘲讽地对天子说道。
“孤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也无意为难于你,只不过你打招呼的方式似乎也难以说的上优雅。如果是客人,我们燕国自然欢迎,会热情接待,但是请你不要在这种场合给自己寻麻烦。燕国容不得外人在此放肆,否则就只有得罪了。”
“我说过我不是过来闹事的,我想这一点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可一旦你的侍卫轻举妄动,我可不能保证留他们一个全尸。”延少举说话间慢慢地握住了剑柄,目光缓缓地扫视着围在他四周的侍卫。
侍卫们一听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口出狂言如何不怒,言下之意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而且还是在天子的面前。虽然他们都曾多少读过些书,不过毕竟是出身于军队,又都是自负武功高强之人,如何受的住这般侮辱。不等天子下令,十几个人一跃而起或劈、或砍、或戳,从上到下,从左至右,白光闪烁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扑向延少举,周围的人没有谁会怀疑,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梁国少年会因为他的鲁莽而命丧当场。
侍卫们就像抓到猎物的猛兽一样,自信满满地以为可以品尝到新鲜的血液。虽然他们没有将眼前这个小子放在眼中,不过究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对方既然敢说大话那便意味着的确有过人之处。所以每个人一出手都用上了狠辣的招式,不给他留下丝毫的空隙。可是令所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当兵刃将要及身的刹那,延少举就像一道闪电,如鬼魅般迅捷跃出了这刀光剑影的天罗地网。一道蓝光划出,十几把兵器顿时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延少举白衣摆动便似飞舞的蝴蝶般轻盈飘逸,侍卫们被一个一个的轻易打翻在地,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疾风过处,一只闪烁着绿色眸子的怪兽已然欺身。一瞬间形势逆转,凶残的猛兽成了待宰的羔羊,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住手!”天子高声喊道,几乎同时闪身到延少举的身边,一下便将他的长剑荡开,才使得惊吓过度的侍卫们捡回了一条命。
“你的功夫的确俊得很,身手倒也不错。我想我已经可以确认你的真实身份了。”天子说着将长剑入鞘,四目相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微笑。
“家父身体欠安无法远行,让我给天子带来问候,小子不才多有冒犯,多多原谅。”延少举躬身拱手说道。
“这眉宇间的神态我早该猜到的,想不到叔焦家的小儿子已经长么大了。想当年见你的时候还是个懵懂的孩童呢。你父亲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天子一边说一边走到他身边,重新仔细打量着这个少年。
“上了年纪的人,有些经不起北地的风寒,倒也不是什么大病。”
“那就好。有机会,你可以让他到燕国来,这里可不像你们梁国那么冷,我也可以和他说说话,十五年了,时间过的真快。这样吧,你和孤一同回皇宫,和我说说你父亲的事。”
“不了,晚辈此次前来是要调查些事情,待有了些眉目再去聆听天子的教诲,鲁莽冒犯之处还请天子海涵。”
“一场误会而已,不用过于介怀。一群没用的东西!”
侍卫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听到这里自知没趣,便都怏怏不乐地退了下去。费有来也涨红了脸,尴尬地退到了人群之中。
“调查?你要在我燕国查什么,贤侄不是在开玩笑吧?即便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允许你随意走动的,毕竟你是梁国人。”
“晚辈自有分寸。”接着延少举将头靠近天子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天子不住地点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好吧,你拿着这个。”说着,天子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牌子,接着说道:“有了这个牌子你可以在燕国大部分的地区畅通无阻,要是查到什么你便到皇宫来找我。”
“好的,那晚辈便就此告辞了。”说完转身走到张翼达身边说道:“总兵大人,至于穆清华的事还要劳您多费些心,醮天大典结束前我仍旧会住在沧澜客栈。”
众人谁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竟然会是天子故人的儿子,虽然感到很诧异,但是天子都已经承认了,对于眼下这种局势也就不好说些什么了。张翼达欠身到:“放心好了,一有消息我就派人去通知你。”
“那就有劳您了。”延少举躬身回礼,辞别了天子穿过人群出了大门。
“一场误会而已,大家不用紧张。庭芳,你和孤去皇宫住几日,孤有话要和你讲。”
靖海侯被搀扶上了马车和天子一同离开了大司礼的府邸,进了皇宫。
康乐元年,燕国结束了持续四年的内战,同时也摆脱了景王的统治。从景王末年持续到康乐元年这一段时期的动荡使燕国的元气大伤,大地满目疮痍,民生凋敝,百废待兴。两个满怀豪情的青年以惊人的精力投入到国家的建设之中,以浪漫主义的乐观态度去实现心中那份理想。
虽然景王的统治被推翻了,新的秩序也在建立之中,民众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新王朝的生活之中,但是散布于各地的妖魔却仍旧没有被清除干净,时有出没,危机百姓的人身安全。几乎每天都会有民众被妖魔袭击的事情发生,这也成了当时最为棘手的问题。普通的军队是很难消灭这些不同于凡物的妖邪之物的,仅仅依靠燕国自己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短时间之内荡平这一危机的。
不知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安排,这一天陈良甫正在燕都郊外训练士兵,忽然有妖魔从地下窜出来。那怪物身材如狗一般大小,一身棕色的短毛布满了绿色的花纹。四肢粗壮足有碗口般粗细,突出的眼睛和外露的尖牙像野狼一般凶残。尽管整个身体显得并不是怎么协调,但却行动如风、来去如电,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扑倒了几名士兵。锋利的尖牙撕破他们的身体,飞溅起的鲜血将它涂染的更加恐怖。哀嚎声此起彼伏,在人群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六七具尸体倒在了地上,大家见状纷纷丢下兵器四散逃散。
陈良甫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那柄可以斩妖的宝剑,将众人挡在了身后。妖魔如鬼魅一般迅捷,咆哮着扑向陈良甫,硕大的嘴巴不断地向外淌着滚烫的鲜血,竖起的毛发如钢钉一般笔直,直叫见到的人感到一阵阵的战栗。陈良甫闪身避过这一扑,高高地跃到空中,只一剑便将其一条前腿斩断。那怪物重重地摔在地上,伤口处飞溅的鲜血如喷涌的泉水,一瞬间便将一大片鲜绿的草地染成了赤色。那怪物吃痛无法站立,陈良甫手起刀落,唰的一下将其头颅砍了下来。
正当众人都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只感到一阵地动山摇,脚下的土地如涌动的波浪一般让人站立不定。一个,两个。几乎在一瞬间,几百人的部队便被几十只怪物包围了起来。们如群狼一般向人群冲了过来,眼看一场大屠杀即将上演。
众人惊恐之际,只听得从远处传来一阵笛声,曲声悠扬,由远及近,忽有忽无,接着便听到砰砰砰的声音。就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几十只妖魔一下子都悬在了空中,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抓了起来。笛声一停哗啦啦的血雨从天而降,几十只妖魔在空中爆裂而死,尸体掉在地上瞬间便化作了一道道的黑气消失在空中。
陈良甫转头循着笛声的方向望去,一个衣着古怪的中年男子手握一根碧绿色的长笛站在远处,缓缓地向这边走过来。那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国字脸宽额头,浓眉大眼加上浓密的胡子倒像个落魄的游侠。虽说落魄,但是身上却很干净,浅蓝色的短衫配着一条黑色的长裤,从气质上看起来也不似一般的卖艺乞讨之流。
这人径直走到陈良甫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拱手说道:“久闻阁下大名,今日一睹尊容可谓三生有幸。”
陈良甫感到很是吃惊,收剑入鞘说道:“多谢阁下的救命之恩,恕在下眼拙,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赐教?”
“尊姓大名可不敢当,在下梁国人,姓延名尚,字溟陆,云游四方的散漫人而已,不足挂齿。”
“都说梁国人善通灵降魔之术,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雕虫小技,不足道尔。怎能和一剑荡天下,豪情靖四海的堂堂大燕国定国公相比呢。”
“你如何认得我?”
“一面之缘而已。”
“哦?恕在下失礼,记不得在何时何地见过阁下?”
“黎山脚下,大将军以五千之众大破景王三万精锐,以寡敌众攻占娄关。在下当时云游至此,曾有缘得睹尊容。大将军却是没见过在下的,不认得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将军英姿不输当年,风采依旧啊。”
“阁下谬赞。不知先生可否到寒舍一叙,先生有如此本事,我正有一事相求。”
陈良甫收整部队同延溟陆一同到了燕都的将军府。两个人聊了一天一夜,说的非常投机,休息了一天之后便将其引荐到了天子那里。鉴于延溟陆的本事正好可以用了铲除为患的妖魔,天子和陈良甫便极力挽留住了他。以后的两年内,在延溟陆的帮助下终于肃清了燕国境内的妖魔之祸。但是那之后没过多久延溟陆便不辞而别,据说他从陈塘州坐船出发去了孤悬于海外的辛国。
康乐九十八年,秦国突然侵犯燕国边界,三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偷袭冀州、兰州和迟州。这场战争持续了将近三年,秦国军队左突右冲始终无法突破防线挺近内陆一步,加上后续补给出现问题只好收兵回国。但是这三年的战争也令冀州、兰州、和迟州遭受了极大的打击,百业凋敝、几十万灾民流离失所,更为糟糕的是这三个州随即出现了大量的妖魔。为了控制妖魔,天子不得不到梁国去请延溟陆的后人出面帮忙。这人便是延叔焦的父亲,也就是延少举的祖父——延懋春。在延懋春的帮助下,只半年的时间妖魔就被消灭了,边境人民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天子对陈庭芳将过去的往事一一道了出来,也将延少举的出身和渊源说了出来。这些都是他从没听过的事情,但是秦国犯边的事情他倒是在几天前听大司礼说起过一些残缺不全的片段。不过天子并没有提起过那项秘密任务,不知道是他有意隐瞒还是从没发生过这件事情。不过他却不好开口问起,如果天子矢口否认,他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可以反驳。
“那延少举的父亲呢?”靖海侯只听天子说道延懋春,但是却未提起延少举的父亲,便开口问道。
“他也和他的祖父和父亲一样,经常云游四方,每次到燕国的时候都会来拜访我。虽然听闻他们梁国人通灵除魔需要一些特殊的药草,不过像他们家那样经常要出来寻觅稀奇材料的人却很少。要知道出来找寻这类东西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因为一般性的药草都可以通过市面上的交易获得,足以满足这方面的需求,所以即便是尚巫术的梁国人也很少会云游四方去做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我倒是也略有耳闻,只是知之甚少。我听说可以斩妖的兵器都是通过一些极为特殊的材料淬炼而成的,不知是否和这有联系?”
“普通的兵器只能对付人间之物,要想对付妖邪一类的确需要些特殊的手段。梁国人擅长巫术,即便不用兵器也可以降伏杀死妖魔,但是此术并不外传,所以对于一般人而言,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只能依靠兵器了。这种兵器只有两种获得的方法,一种是由麒麟或是凤凰这种灵兽向其中注入神力,另一种便是用人。”
“用人?”靖海侯不明白这“人”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身体里自然涌起一阵阵恶心的感觉。
“没错,用人。需要健康男人和女人各五千人,分五次取新鲜血液,然后在血液中加入特殊材料调和,兵器经过‘血池’五次淬炼,便可锻造成可以斩妖除魔的神兵利刃。”
“这是哪门子的神兵利刃?”靖海侯听到这里一阵怒气涌上心头,勃然而起。
刚一站起来,靖海侯自觉在天子面前有些失礼,好在天子也并不在意,继续说道:“不管你信与不信,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便只有这两种方法,没有第三种选择。这也是为什么可以斩妖的兵器极为稀少的原因,一来此法过于阴毒,二来妖魔虽然厉害,但其实他们很少主动攻击人。”
“很少?”靖海侯听到这里越发疑惑,景王之乱妖魔横行,这是确凿无疑的事情,怎么能说很少呢。
“的确如此,妖魔虽然产生的方式有很多,但究其根源都是阴阳失调所导致的。阴阳失调便是不稳定、脆弱的灵,一般而言这种灵很快便会消失,能够稳定存在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而这些能够存在的邪灵绝大部分都会被麒麟和凤凰这类扮演守护职责的神兽所消灭,这是他们的职责。孤知道,即便孤这么说你还是有很多疑惑,燕国妖魔大规模横行在梁王之前鲜有记载,真正的有关妖魔横行载于史书之中那是在梁王末年的时候。个中原因孤心中虽然有些端倪,但是具体的原因却仍旧弄不明白。”康乐王说到这里皱紧了眉头,显然这件事情对他是一个极大的困惑。
“连天子也弄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孤仍旧不明白。今天那个梁国叫做延少举的少年不简单,孤从他身上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他告诉孤,他此次来燕国是奉了他父亲之命。经过他们家四代的努力,终于对近三百年来的这一异动有了不少眉目。”
“他们为什么要追查这件事情?”靖海侯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是缚龙木。”
“缚龙木?”
“没错,缚龙木是整个国家的精气来源,如若出现异动那么整个国家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不幸的是,据说梁国的缚龙木四百多年前发生了异动,可具体的原因不得而知,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是一个谜。不要说是外人,就连他们本国人对此也是知之甚少。不过有一点是有目共睹的,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梁国的气候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虽然梁国的地理位置是七国中最为靠北的,但是同其他国家相比,现在的梁国竟然有不可思议的长达六个月的漫长冬季。梁国靠近冥州,自古以来的妖魔便比其他国家要多见,但也是自那时起,梁国国内的妖魔数量渐渐增多,驱魔通灵的巫术也逐渐盛行了起来。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缚龙木发生了异动,阴阳失调导致大量的邪灵出现。可是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后来有一个说法是梁国有大巫师以肉身进入了冥州,但是究竟如何也没人说清楚。再后来各种各样的说法层出不穷,难辨真伪。因为其余六国那之后也都出现了大量妖魔攻击人的事件,虽然具体原因不知道,但是此事肇始于梁国又是由缚龙木所引起的是确凿无误的。当时的其余六国几次要求梁国给一个具体的说法,可是梁国竟然拿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解释,只是将原因归于天。六国自然不信,搞了一个调查团在梁国查了一年,可什么都没查到,此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这种事情真是闻所未闻,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庭芳,你要派人盯紧延少举,顺着他可以掌握不少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也许对我们了解自己的处境有很大的帮助。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给他通行特权的原因。”
天子接着说道:“这几年国家不顺,民生艰难,可是朝廷里可以真正依靠和信任的人却越来越少,有些事就是孤有心也无力。庭芳,你不要怪孤。”
“原来天子并不糊涂,把这些事都看在眼里,可是您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国家这样下去?任由费有来那些人胡作非为,把个朝廷和国家搞的乌烟瘴气。”靖海侯怎么都不会想到天子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天子欲言又止,没有回答他的话,出神地望着墙上那幅画。画中描绘的是他和陈良甫一同攻破燕都时的宏大场面,陈良甫两万大军强渡平江,扫平了进军燕都的最后一个障碍,十万精锐以破竹之势结束了景王时代,迎来了康乐王朝。天子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段历史,竟然落下了泪水。
靖海侯静静地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觉得他在那么一瞬间忽然有些可以理解天子的心情。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便是默默地看着,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天子流泪。
康乐王自知有些失态,拭了拭泪水,回头对靖海侯说道:“想起了你的曾祖父,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孤不会做这个天子。”
“可您毕竟是天子。”
“你说的没错,天子,天子……,天之子,国之子,人之子。可是又有几个人能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子呢?你理解吗,庭芳?”
“这……恕臣愚钝。”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延少举的身份,也知道了他来我们燕国的目的,虽然这目的还看不清楚,不过另有所谋是可以肯定的。千万不要放松了对他的警惕,牢牢地盯住他,也许一场大风暴就要来了。”
“是,臣会按照天子的吩咐去做的。”
“那就好,你也先回去休息吧,好好调养身体,马上就是醮天祈福的日子了,不要出什么乱子。”
“臣记下了,告退。”
靖海侯出了御书房,殿外费有来和黄庭不知正在私下里嘀咕什么,见到他出来便迎上来行了一礼,问了声好随即退到了一旁。靖海侯也不去理会他们俩,脑中不断思索着天子对他说的话。延少举,梁国人,驱魔通灵,缚龙木……一切的一切都叫人捉摸不透,似乎又都有着联系。可是这联系究竟是什么,他却说什么也想不明白。所有的事情都似乎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所有的事情似乎又都不可以用常理来揣测,他的心里隐隐然有了一份担心,甚至是害怕。可是究竟在担心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他不知道。
“皇城的禁卫军不能随意调离,只好把靖海的兵力分出一部分暗中驻扎在燕都附近以防不测,燕都的安全必须首先得到保证。一定要找最值得信赖的亲信去调查延少举的事情,翼达最合适不过了。延少举和他见过面,还曾委托他帮忙找人,以这个名义在他的身边安排眼线是顺理成章的,不容易引起怀疑。穆清华到底是什么人,延少举指明要找他,难道这其中会有什么联系,一定要赶在延少举和他见面之前弄清楚他的底细才行。”靖海侯在心里盘算着,离开皇宫时吩咐随行的下人去通知张翼达到将军府来见他。
张翼达在大司礼的府上吊唁,接到下人的通知很快便到了大将军府,见到了靖海侯。刚一进门便看见看他愁眉紧锁,便知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靖海侯匆匆忙忙地叫我过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不错,翼达。你坐下来,听我慢慢和你说。”
靖海侯将天子对他说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地对张翼达说了一遍,妖魔,缚龙木,延少举……这些不寻常的事情听得他也是一头雾水,虽说难以相信却也无法反驳。
“翼达,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燕都的安全。你马上回去秘调一万精兵驻扎在燕都附近以防不测,再安排两个可靠的人盯住延少举的一举一动。”
“靖海侯放心,我这就连夜赶回去安排,将骠骑营调过来,争取今晚就可以布置妥当。至于延少举那边,正好顾承德和蒋安民陪我过来,他们两个人都很可靠,我先把这件事安排好。”
“事不宜迟,虽然天色已晚,翼达你辛苦一点现在就动身。大司礼过世,很快又是醮天的日子,如果他真的有什么预谋,这可是个好时机,我们可不敢掉以轻心。”
“靖海侯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的,绝对不会在祈福醮天大典这当口出事。你保重身体,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张翼达的话铿锵有力,行了一礼便大步出了门。
靖海侯看着张翼达远去的背影,心里还是隐约有些担心,总觉得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究竟是什么呢,他一时也想不起来。疲惫而虚弱的身体再加上这一连串的事情让他的思绪乱糟糟的,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从门外照射进来,为他苍白的脸平添了一抹血色。靖海侯歪曲着身子,竟然在椅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