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感谢任何伤害你的人，帮你成长的是你自己，让你坚持下去的是爱你的人，所有美好都跟坏人没有关系。
1
那年我和燕子刚认识，夜夜笙歌，狼狈为奸，一起去见不同的合作方，像两个二人转演员，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总能谈成一些零零散散的项目。
有时也被拒绝，大北京的冬天寒风凛凛，我们把头缩在围巾里，从大厦里走出来商量着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吃烤串。掏心挖肺的话都在酒后说，三里屯略low的开吧和国贸高大上的秀吧，我们都去过，不计较环境，一碰一杯干，胜似亲兄妹。
有次吃完宵夜，酒劲还没退，她接完电话，问：“我叫个姑娘来行吗？”
“谁？”
“跟我一起合租的姑娘，刚来北京，学表演的。”
“那来呗。”
“有男朋友的。”
“有男朋友也得吃饭啊。”
“我事先说好，她是我姐们儿，白纸一张，不能随便碰。”
“行。”
大概过了半小时，那个姑娘来了，名叫小雨，安徽人。燕子介绍说，她俩在上海认识，一见如故。小雨在上海念大学，拍过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广告，跟着同学去跑组，被皮包公司骗过报名费，被副导吃过豆腐，被制片人灌过酒，经历过混圈子的小演员该经历的一切。
所幸还好，她初心不变，没有为国捐躯，但又不想放弃。她说不做演员，也不知道可以干吗，所以来北京投奔燕子。
燕子带着她闯荡北京，鸟巢里迷过路，天安门前拍了照，国贸里逛着买不起的专卖店，还带她吃了马卡龙。在此之前，小雨从没吃过马卡龙，一口吞一个，燕子一巴掌拍过去，骂她马卡龙是这样吃的吗，这么甜，是要好好品的。小雨感叹，这真是世界上最甜、最美好的东西啊。从此燕子经常送她马卡龙，每次满满一盒，小雨捧在手心，看着花花绿绿的颜色，激动得要哭。
“我满足了，我们安徽很多人在北京做阿姨呢。”她骄傲地说。
我们俩笑爆。
我对小雨印象很好，礼貌，谦虚，不太爱说话。燕子却有些担心，跟我说这样的姑娘怎么混演艺圈，去导演的局也不知道给人敬个酒，不过，唉，人都是矛盾的，也就是这个原因我才这么疼她，她如果跟那些见大腿就坐的野模一副德行，我跟她也处不成现在这样。
“她真的单身吗？”我小声问燕子。
“你想干吗？”
“我就问问，不是我的菜，但如果单着，我可以发给别人。”
燕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喝了口酒，说：“唉，算了吧，赔钱货一个。”
“怎么说？”
“有个异地恋男朋友，在深圳，要她帮付房租。她过生日自己买张机票去深圳看他，他就请她吃了个卤蛋，连蛋糕都没有，像话吗？”
“他老家兴吃这个。”小雨插话。
“你闭嘴，他就是穷，穷人就应该努力挣钱，谈什么恋爱！”
小雨吐吐舌头，不吭声。
我偷偷瞄了一眼小雨，她很乖巧地坐在那儿玩手机。她玩手机的样子很幸福，手机闪一下，可能接到男友的短信，她看了看，甜蜜地笑，手机又闪一下，她又看了看，小嘴嘟着，不高兴的样子。仿佛那手机操纵着她的悲喜，真的很难让人不疼她。
一个月后，听说她和异地恋男朋友分手了。那是她老家的同学，年纪轻轻时许诺要一生一世，她听进去了，觉得恋人之间的承诺是神圣的，跟在公安局备份了一样，山崩地裂也不准违反。但她的坚持并没有得到男朋友的共鸣，他潦草地发条短信，说她的恩情下辈子再报答，然后迅速分手，换了手机号，老死不相往来。
“早说让你分！下辈子报答，就是不想这辈子还房租呗！渣！”燕子拍着桌子，随即又觉得话太重，摸了摸小雨的头发。
小雨带着哭腔问：“明明讲好了，怎么会这样？”
燕子：“你怎么这么轴呢？合同还有违约的，发誓跟打个招呼有什么本质区别？”
小雨：“他下个季度的房租我都存好了，他怎么就不让我付了呢？”
燕子：“现在有别人帮他付了。”
小雨：“那是别人的钱！”
燕子：“你的钱不是钱？”
小雨：“这是我的心！”
燕子一时语塞，只好叹了口气。
然后小雨开始号啕大哭。看她哭的样子很心疼，因为她哭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完全不是梨花带雨，眼泪一珠珠往下滴，而是鼻涕眼泪一大把，满脸抽搐，像个小女孩，又滑稽又可爱。
“乖，我家小妞，别哭，”燕子抱着小雨，“人生这么短，别哭着过日子。”
2
我偶尔去燕子家蹭饭，每次都是小雨下厨。她穿着人字拖慢慢悠悠走去菜市场买菜，货比三家，精挑细选，总能用最便宜的价买最好的菜。然后一个小时洗切炒煮，一桌菜色香味俱全。管做还管收拾，洗碗的活儿也不让我们碰，她不嫌烦，厨房里边忙活边哼着走调的歌，陶醉其中。
我夸奖她好手艺，像是燕子找了个小媳妇。小雨开心地哈哈大笑说，还不是闲的，就上网学学喽。说完一副被表扬后的得意，拿起拖把开始拖地。
燕子一脸不屑，说：“你赶紧给我出去拍戏去，红了给我们赚钱！”
“红不了就天天给你们做饭呗，请阿姨还得花钱，我可以倒贴。”说完又是一阵没心没肺的笑。
“唉，赔钱货。”燕子仰天长叹。
燕子那时刚离职，在家写写剧本，我建议她做小雨的经纪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写剧本能挣几个钱，跟好姐妹出生入死更精彩。她想想觉得有道理，小雨没有经纪人，跑组也得有个脑子好使的人陪着。
接下来燕子玩命推小雨，她觉得不管怎么样先混个脸熟，打印了简历逢人就发。有段日子，全北京的剧组都有小雨的简历。大山子那边有个写字楼，几十个剧组扎堆，燕子常领着小雨楼上楼下跑。小雨也不事儿，任何剧本任何角色，燕子拿来她照单全收，从丫鬟到妓女，从司机到下岗女工，她开开心心演着。她乐呵呵，有的演就行。
“安徽很多人在北京做阿姨，我做演员，满足了。”她开心地笑着。
有天她在一部警匪片里演了个人质，一场戏拍了一整天。晚饭时，我高兴地说人质好，戏都在她身上。
“切，从头到尾嘴都被臭袜子塞着，一句台词都没有，关键是，最后还被撕票了。”燕子说。
我听得有些心酸，小雨却大声笑：“原来演死人还可以拿红包，之前都不知道呢，不过才十块，哈哈哈。”
她这样断断续续拍了大半年，活儿渐渐多起来，竟然有了不多但相对稳定的收入。小雨成了龙套界的拼命三娘，今天在这个组串个女疯子，明天去那个组扮个妖怪，晚上还去给一个古装剧当尸体，化好妆往棺材里一躺，因为太累睡着了，竟然打起呼来。导演气得把她拍醒：“喂喂喂，我们没有诈尸的戏，这姑娘谁找的？打算在这蹭床过夜是不是！”
当然，仍然没人知道她是谁。
有个周末晚上，有朋友打给燕子，说有个香港导演电视上看到小雨演的广告，想见见她，估计是有新戏要开，可以试试。
“姐带你去接客，快！”燕子挂了电话就开始画口红。
小雨正在看韩剧，一脸不情愿。
“都这么晚了，别去了吧。”
燕子差点儿一巴掌上来，她躲闪，说：“好吧好吧，五分钟。”
两个人趔趔趄趄到了钱柜，发现包厢里人挺多的，尽管燕子明白，这种酒局也就见面哈哈哈，没什么意义，但不参加更没机会。刚坐下，导演凑上来，递给小雨一杯酒，燕子一把接过说：“她喝不了，我代她喝。”
“代酒得double。”导演有点儿不高兴。
“姐别的本事没有，酒量没问题。”燕子瞥了他一眼，然后一口一杯，导演笑着又给她添上。
有个朋友说：“燕子，导演最近有新戏，伺候好，让小雨演个女二呗。”
燕子端着酒杯问：“真的啊，什么戏？”
导演说：“要不我们玩个游戏吧，你每喝完一杯，我就透露一个信息。”
燕子有些生气，但众人起哄，只好又喝了一杯，然后娇嗔地问：“导演，什么戏？”
导演大笑：“什么戏呀，一部好戏，哈哈哈！”
其他拥趸跟着一起笑。
小雨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拉着燕子的手说：“要不我们走吧。”
燕子不肯，一把将她按下，又豪气地喝了一杯，问：“导演，第二个问题，有什么适合小雨的角色吗？”
导演说：“燕子好酒量呀，我觉得有棵树适合小雨演，有一场戏是男主角对着树撒尿，要不我们现在来试试戏，如果表现得好，马上签合同，哈哈哈！”
燕子脸垮下来，对小雨说：“走。”
导演说：“别生气嘛，笑一笑多好看。”
然后伸手捏她的脸。
燕子一把推开他的手，那导演喝多了，恼羞成怒，一巴掌打在燕子脸上。
“大经纪人很拽是不是！”
燕子冲上去跟他扭打成一团，导演四十来岁，稍用力就把她推倒在沙发上，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劝架，他就扑上去压在燕子身上，朝着脖子直啃。
谁都没想到，小雨脸一横，径直上前，拿起洋酒瓶“砰”的一声敲在导演头上。
碎了，一地血。
所有人愣住了，燕子起身拉小雨。
“跑！”
两个人疯了似的朝门外跑去，狂奔，打车。一声不吭，推开家门，坐在地上，她们突然就哭了起来。
燕子后来跟我说，那天她们哭了很久，一直哭到坐在地上睡着。
“你知道吗，吃吃豆腐没所谓，有时候挤地铁也会人挨着人，但他压我身上，那股酒味儿，我差点儿吐了。”
然后她还说，小雨这姑娘，以后谁欺负她我杀掉谁。
那件事后来没折腾太久，导演伤得不重，他怕事情闹大，觉得自己酒后乱性，失礼在前，所以托人转告想摆个讲和酒。但燕子拒绝了，她托中间人传话，说不必了，等导演死了一定去上香。
不知是不是见红的原因，那次之后，她们俩突然就顺了，燕子事业旺盛，小雨偶尔能演个女三女四，手头宽裕起来。有一次燕子给她谈了个新戏，过五关斩六将，最后导演拍板让小雨演女二，签完合同她们俩叫了我们一堆朋友去吃火锅庆功，有人叫嚣着喝酒，燕子挺高兴，二锅头喝了起来，几杯下肚就上头。
我端起一杯酒敬小雨，说恭喜你，最难的时候过去了，接下来肯定是一片新天新地。燕子端起酒说，她喝不了，我来喝，她这杯酒等她红了以后敬我们。说完燕子一杯干，小雨的眼泪又汹涌而来，哭得脸抽筋，模样滑稽，把我们逗笑了。
小雨：“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
燕子：“这么开心的日子，你哭什么？”
小雨：“前男友今天在深圳结婚。”
燕子：“关你什么事？”
小雨：“我打给他，想祝贺一下，但他没接。”
燕子：“算他有良心。”
小雨：“为什么？”
燕子：“说明他有良心，断得彻彻底底，不拖你缠你，让你死了心再找个好人家，你这么乖，值得被更好的人疼。”
小雨哭得更厉害。
“别哭，人生这么短，别哭着过日子。”
3
燕子在一个午后认识了老师。
叫他老师是因为他学识过人，天文地理都能说得滔滔不绝，而且气质淡雅，不会让人因为他的能说会道而感觉聒噪。老师是个刚刚好的人，燕子想做电影，他刚好是资深的电影制片人；燕子喜欢吃马卡龙，他刚好留法回国，会自己DIY马卡龙；燕子喜欢Birkin，他刚好很有钱。燕子说，每次见面都有惊喜，心都要化了。然后还说，成功人士绞尽脑汁送的全球限量版包包才叫惊喜，穷人翻山越岭送朵玫瑰，那叫no zuo no die。
“他是我的人生导师，生活中是，事业上是，”燕子挤挤眼，“床上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