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现在的经济形势挺不错的，省道、国道两边的乡镇企业很多，而且在建的厂房也比比皆是呀。过来的时候工厂里边开工率都不错，而且我听我们村人说现在工人缺的特别厉害。”秦文忠确实有点疑惑，因为听到和看到的完全不是很相同。
“打麻将的阿欣原来是大水牛，力气很大，给的指标是到服装厂，这不是机械工搞绣花活吗？再说，我感觉企业主跑路也有他跑路的道理，老蒋家的儿子原来就搞了服装加工厂，好的时候自己的三层小楼里边全是机器，后来在前院后屋都搭了大棚放了流水机器，一年的产值相当于一两个正规的工厂，后来去申请了营业执照租了正式的工厂，原来的房子也还在开工，想起来至少上百人吧。后来他说，原来还好，拿单子，开工，结算，发工钱，能赚点钱，虽然大家债欠来欠去，总体来说还是相对平衡的。但是后来出了问题，首先是在人工上，最低工资水平限制，福利、假期、保险都有硬性规定，内地经济也慢慢起来，生活成本增加后很多人不太愿意出来打工，原材料成本增长很快，税务压力不断上升，还要不断给一些消防啊什么的单位协调。你说一个小厂，一定要五脏俱全，后来发现自己的主业没法坚持下去，成本太高，主营之外要操的心太多，一年有个100万的利润，要操3000万利润的心。这小子也挺仗义，留下工人的薪水，卷钱一走了之，听说跑到俄罗斯去了，从黑龙江那边偷渡过去的。”张叔说道。
“现在呀，另外一方面，有钱了，很多时候也要看自己能不能耐得住，如果好好经营，即使在这么大的压力之下还是可以生存下去赚点钱。不过很多人开始想温饱之外的东西了，包二奶，一下子养好几个，自己的财务就是自己的提款机，散了再重来，来不了就跑；赌博，跑到澳门去，跑到美国去赌。平江现在有闽南人组成的群体有作这样的生意的，专门组织一些有钱人设档开赌局，你们乡那个叫什么，有个姓吴的，叫人骗到海上，输的精光，后来家里去赎回来的，只是后来据说这人没脸回家跑到广东、广西那边去了。他还有个弟弟，现在好像开了好几个工厂，挣钱不少……”张叔继续说着。
“叫吴保平吧？我们一个村的，他的弟弟是我一起长大的小朋友。”秦文忠说。
“好像是，是叫这名字，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在乡间还是流传很广的。还有心里空虚，吸毒的，败光家底。当然也有跑路的，占了很多，有捐钱跑的，有欠钱跑的，当然大企业家有去国外投资的。这个呀，就像接龙一样，你不干了，有人就起来接了，只不过换个门面，用你们文化人来说是‘整合’一下。该上的税照上，我们公仆们活得还是挺滋润的。”张叔说道。
“哎呀，这些都是必经的过程，人家伦敦当年还不是污染地被称为雾都？过了就好了。”谈了很多这个，估计张健也是听了好多次老爷子的牢骚，太多了，烦了。
“嘿嘿，你看到前边省道上有人跑得很快，扑通掉进了粪坑，上来用水全身冲洗一下，挺干净，上了国道高速，跑得更快了。而你在省道上，也一定要跟着自己主动跳进粪坑，然后上来发现能洗的只能是尿水了，拖着屎粪味道的身体在高速上，旁边没人愿意和你同行。那你就不能慢慢地架个横梯走过去，虽然有时候飘上来的粪味道很臭，但过了以后就很快消退了，也能顺利到国道高速上。你管人家催你干啥呢？你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太好笑了，你需要别人来评判你的生活，想想都发笑。我也是读过书的，虽然退休了，但脑袋还不糊涂。”张叔稀里哗啦的反驳了儿子一通。
秦文忠和张健嘿嘿地傻笑了一下，听着还是挺有道理的，虽然也不完全是这样。
秦文忠想想也是，如果一旦经济发展出现一点问题，乡镇企业骨牌效应到底了，很多企业无法生存，大量的农民工出现失业，却又无法回到农田耕作，另外一方面城镇化的福利也无法享受，那必然形成一个极不稳定因素人群，所以要求保持一定的经济增长是为了维护这块骨牌的推迟倒下，不知道最后一站是谁来接，或者通过什么方式进行软着陆？就如自行车行驶当中才能保持平衡，一旦速度减下来就必然倒下。秦文忠也不是学经济出身，无法理出里边的盘根错节，其实他不清楚，即使是读了经济学专业，也未必能读懂，想来挺可怕。
吃完饭洗完碗，收拾好垃圾后，秦文忠自告奋勇的要去倒垃圾：“张叔，垃圾要拿去哪里倒？”
张阿姨赶紧过来，忙说：“不忙，不忙，先用塑料袋装着，放在这个桶里边，明天出门的时候放到公路边的大垃圾坑里。”
“没有垃圾桶吗？坑填满了怎么办？挺臭哦。”秦文忠说道。
“没人收垃圾，你看小区的路边好多的垃圾，填满了就埋了，接下来也不知道如何弄，估计也没人管。阿健，你把这几个苹果装袋子里边，那个白煮的猪腿和那只鸡用保鲜膜包好，明天回老宅去一趟。”张阿姨一边回答秦文忠的疑惑，一边唤着张健帮她准备东西。
“阿姨，老宅那边不是拆了吗？还定时回去吗？”秦文忠问着。
“过几天就要过年了，节前都要回到老宅基地那边拜一拜烧炷香，用些好东西供一供，我们的老宅基地都是有灵性的，人走了，我们张家的根还在那边啊。每逢这边重大的节日，比如过年、中秋，有时候初一十五我们也回去看看，毕竟几代人在那边住了这么多年。这些东西顺带着送给还没搬的邻里乡亲的，想念他们呢。在这里，交通倒是挺方便，就是原来的邻居都不见了，新的邻居大家好像都关了门也没啥相关的事情，我们还是乡下的习惯，在乡下白天大门不关，邻居路过口渴，就跑到厨房喝口水再掩上门就行，城里的生活还是有点不适应。不过现在好点了，过节，阿健他们回来，还多了一个小孙子，开心呢。但过后，他们一回南京，他姐姐嫁出去少回来，我们老两口大部分时间是回到老村里边和村里的老姐老妹老兄老弟的聊聊天，拉拉家常，有时候一起干点手工活的，倒是挺有趣的，在这里太无聊，无聊嘛就想儿子，估计以后就想孙子喽。”说起孙子，张阿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没事，阿姨，将来就到南京张健那边去，天天可以看到孙子了。”秦文忠说道。
“呵呵，一把老骨头了，不愿意动来动去，偶尔待一段时间就行啦，再说现在在大城市里边也挺辛苦，工作，养家，每天忙来忙去，一旦停下来就没饭吃了，还是有时间来老家看看我们就行了，是不是？”张阿姨说道。
“嗯，也是啊，我爸妈去北方那更是不适应，过了几天就喊着要回家，老人容易恋家啊。不过南京离家也近，来去方便很多呢。”秦文忠说道。
老人家默默点点头，说：“读书的时候想着小孩要出山，出山了想着小孩能在身边多好呀。现在更甚，连个说话的邻居都没有，冷清的很哟。”
晚上，秦文忠就借宿在张健家客厅过一晚，这样明天很早就能到学校，这晚他也没怎么睡踏实，张健小夫妻两个好几次起来要给小孩喂东西，还要换尿不湿什么的。后来他索性就亮了电灯，坐在沙发上看看明天要去走访的对象，一男一女，女的是本家，叫钱菲，在原来城北乡那块，母亲生她的时候在家早产，抢救不及时结果大出血没有救回来，父亲是城郊标牌厂的工人，晚上通宵加班的时候疲劳过度，车床压碎了三根手指，工厂赔了点钱，但后来找了个理由辞退了他，打官司打了三年结果花光了所有的钱，结果还判个自己操作失误，现在只能靠着体力活养活父女两个。另外一个男孩叫吴锦程，在离市几十公里的乡村里边，比较偏远，父亲残障，母亲精神出了点问题，上边还有一个姐姐，材料里边写着这小孩全市第十名考进平江中学的，学习很刻苦，就是有点内向，不过在秦文忠看来，这不是内向的问题，是自卑，家庭的重担没法让小孩在这个花花绿绿的城市里边自信起来，这也是基金会设立的一个主要目的。
“你怎么不睡呢？”张健估计是看见客厅里亮着灯，出来看看。
“你家小伙子很忙，搞得我也睡不着，索性看看要去走访的学生。”
“你家那个也差不多吧，现在的小孩子都精贵，只能生一个呀。”
“双独的可以生两个啊，不过现在养一个孩子的压力都挺大的，我们村里边的邻居现在无论头胎是男是女都不想再生了，他们的解释是生出来不知道几十年后对你好不好，还不如少生一个这点时间自己可以去工厂里多赚点钱，负担也轻点。好像现在农村抚养一个孩子的成本也不小哟，同样面临着城里的问题，积攒点钱就想到镇上或者城里买房子，想在城里接受教育，平时忙得黑灯瞎火的，小孩子也没时间照顾，两代人隔阂很大，亲情就淡了很多。”
“你还忧国忧民呀，管他呢，自己都快有问题了，哪有时间想这些东西啊。”
“你平时工作忙不忙呀？效益还可以吧？”
“我之前从公司辞职了，和几个同事合伙搞了个公司，接我们原来公司的业务，他们是搞软件的，专门拉单子，过来的单子其实就是外包给小企业，甚至是个人，我们就当做第三方去了解客户需求，组织开发。我是编程的，就是写代码，辛苦，还要到处出差，在企业里边驻点。”
“那你们原来企业没有开发力量吗？”
“有呀，但是薪水差不多是固定的，干多干少一个样，上边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满了，那还不如我们自己出来承接公司项目，干多就结算多，不想干就休息一下，虽然一般来说休息不了，现在做这行的大部分都这样的，大公司单子，然后层层转包，最后施工的不知道是什么人。”
“那平时公司的一些福利都享受不到了，如果这个行业遇到问题，你们这些下游的小鱼不饿死吗？”
“大公司裁人，我们就得挨饿，也是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但是总体来说需求还是挺多，关键是单子，不是说你开发能力强就行，看关系，因为做实施的除了工作累一点，技术含量并不是很大，所以公司拿大头利润，我们拿小头，至于公司的那些所谓的福利，有什么福利？自己干倒是可以少交点税，所谓的合理避税，如果加上那个税，估计我们这些写代码的也没有什么利润可讲了。”
“有没有想过要回来，离家比较近一点？”
“现在还没这么想，刚有孩子，压力不小，来回折腾，涉及户口、工作、原来积累下来的关系、朋友圈、小孩的上学，还有老婆的呢，好多的问题，想想头就大了。再则稍大一点的城市都不是很轻松。你那边怎么样？”
秦文忠在学校教书，学校有分房子，平时时间还是挺多的，虽然实际收入不算高，但总体上来说也是衣食无忧，加上自己赚点外快也过得优哉游哉，也许这就是所谓大家口中的体制内外差异吧。大家都是互相羡慕，但是理想永远和现实有差距。
“有时候想想索性回去读博士，留校教教书算了，何必这么折腾。”
“未必人人适合这样的生活，到时候你可能会觉得过于枯燥和安稳，少了些许风险带来的机会。”
“机会？有什么机会呢？你满心以为有机会，现在机会越来越少了。满怀希望倒是不错，不过总要做好一些接受打击的准备。有时候所谓生活打磨了我们的棱角，消磨了我们的意志，其实就是对现实的妥协……”
可能话题过于沉重，秦文忠和张健都不想针对这个话题谈下去……
“哎，我们高中同学中，除了在浦江市、首都，你在南京，其他大部分好像都在省内了？”秦文忠岔开话题，但也不知道聊些什么好，只好拿同学现在分布作为话题。
“也有一些，比如周同伟在广州，张洪峰在西安，也有一些原来在外地后来就回到了附近的，曾光伟啊，嫌大城市房价和生活成本都太高，就和老婆两个人回来了，不过没多久又回到了浦江。现在二三线城市的房价也不断提高，你看，我们平江市区，就一个小小的县级市的房价现在都是两位数的增长，居民的人均收入又是多少呢，是不是？再加上，我们现在这个年纪都还有点心气，都想在工作上有点突破，小城市里边相对比较平稳很多单位的人才流进流出都已经有了一些规则，那还不如回到大城市，至少有希望嘛。”接着话茬，张健又绕回来了。
秦文忠苦笑了一下，“我们现在都是靠着‘希望’这两个字活着，其实也不错啊，是不是？”
“就像买彩票，我们关注的永远是那个得了500万大奖的那个人，那个时间，殊不知有多少人，买了多少次，是不是？”
“也不用那么失望，存着希望，活在当下，平凡人做平凡事就行了。”
“这点倒是共鸣，不过也是无奈的想法，平凡是常态，是大多数，但又一想着这‘活在当下，也是一颗毒药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