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不知道，你信不信我用钩子敲你！”中年男人完全没有理会保平的话，挥了挥专门用来埋远处弯箩的钩子，对着兄弟两个晃了一下。
看着尖尖的铁钩子，保平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拉着保法走到离中年男人一二十米的距离，跟保法说：“弟弟，你先跑！”随后看见保法还呆呆地看着他，吼了一声，“还不快走？！”保法不知所措地往回跑，到了路上，站在田头，看见保平拿起一个弯箩就使劲往上踩了一脚，弯箩马上就扁了，随后又从田埂上挖了一块泥巴朝着那个船上人扔过去，一下子砸在旁边的水里，泥水溅了他一身。中年男人扔下手里的钩子和弯箩，朝着保平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嘴边还叽里咕噜地说着听不懂的话。保平抱着几个弯箩，扭头就往家里跑，嘴里还对着保法狂喊着：“快跑，跑回家！快！”
人倒是没有被追到，但是损失了三个弯箩，而且过后这几天的弯箩去哪里排？一个晚上，兄弟两个躺在凉席上讨论着也没有很好的办法，保法想要告诉家长，保平坚决不肯，说是当初做这件事情是自己的决定，遇到问题就要自己去解决。后面两天两个人只好找那些水沟和普通的地方排，结果可想而知——只能远远地看着船上人拿起沉甸甸的弯箩放到担子上——吴保法好几次都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被吴保平狠狠瞪了一眼，才将眼泪收回去。
这一个晚上，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内心的焦躁不安，保法感觉到哥哥辗转反侧了一整晚，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他了。正迷糊着揉了揉眼睛，看见母亲匆匆地进来，问他：“保法，你哥呢？”
“我没看见他，可能去进冰棍了吧？”保法鞋都没有穿，直接下地去刷牙，一边说道。
“今天你们没有去收弯箩吧？”母亲追着问他。
保法停了下来，嘟囔了一下：“都是船上人害的，这几天都没有抓到多少黄鳝和泥鳅，昨晚压根就没有去排。”
“哦。”母亲好像舒了一口气，转而对保法说，“阿法，见到你哥哥，跟他说，排弯箩，照泥鳅的时候都要小心一点，别把邻居家的庄稼给弄坏了。”
“嗯，知道了。”
“刚才，一个船上人和建华家请的人之间几乎打起来了，现在还犟在那里呢。”母亲一边转身，一边说着，拿着草帽准备出去。
一听到大人打架，小孩子的兴趣就盎然起来，匆匆洗了脸，就往建华家水田那边跑去。吴建华是未合并前本乡的副乡长，算是方圆几十里吴家的一根支柱，也是吴保法他们的本家，所有的责任田就在尖角泾附近，最近几年他们家的责任田都不种麦子、水稻等农作物，一般都试验着种一些经济作物，之前租了十几亩地种了桑树，雇工人养蚕。保法远远就看见一群人黑压压的聚集在水田旁边的马路上，那块地吴建华用来种席草，就是用来编织草席以及其他一些手工制品的原材料，今年是第一次引进，所以从浦江那边请了几个师傅专门过来培育。
保法跑近一看，上次那个排弯箩的船上人正一声不吭但满脸怒容地坐在路上，旁边围着一圈人，好像防止他跑了一般。一边建华家的女人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着。旁边担子里收上来的弯箩七零八落地倒在一边，掉了盖的弯箩里边还偶尔有黄鳝溜出来，水田里边一个标着红漆被踩扁的弯箩漂浮在水面上。
一会从远处走来三个中年人，和船上人打扮的几乎一样，走近了才看到不同。人群中一阵骚动，坐在路边的船上人好像见到救星一般站起来，张望着，却被建华的叔吴增根一把按下，不要小看增根叔，那是上过抗美援朝前线的，家里还有军功章，年纪虽然不小，但是一股强烈的气场，连建华都要怵他三分。船上人仰头白了他一眼，却不敢说话。迎面而来的三个船上人在一个赤面精瘦男人带领下要将坐在路边的船上人带走，村里几个年轻人在建根叔的带领下，围了上来。
“你们还不能走，闹出事情来不能就这么算了。”增根叔对着对方赤面男人说道。
赤面男人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船上人问道：“阿通，怎么回事？”旁边另外两个人去捡掉在沟里的弯箩。
那个被叫做阿通的船上人这才站起来，走到赤面人一边，说道：“这些当地人把我排好的弯箩丢到岸上，我说了两句，就把我的担子都弄翻到沟里，你看这个弯箩都被踩扁了。”
听见船上人如此一说，建华家的女人霍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扒开围着的人群，指着阿通说道：“你个船上人，红口白牙，欺负女人不算，还乱讲，你看这一片的席草秧苗谁弄的？你能拔掉我们家秧苗，我就不能将你弯箩丢到岸上！”说着指着席草秧田下水口的一角，秧苗全部浮在水面上，秧田一角的泥块被挖掉了，一片狼藉，远处的一个下水口也是这样。
“我没有！我没有拔秧苗！”阿通好像有点委屈，但又大声地叫着，一边斜眼瞄了一下赤面的带头人。
“不害臊，即使不是你拔的，这是我家田地，给不给你排弯箩不是你自己说了算，问过我吗？你问过吗？你还想打我？你凭良心说，是不是？”女人唾沫飞溅，一句话上前一步，手指快要戳到阿通的脸上了。
“我没打，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然后他们一群人就过来，把我的弯箩都弄烂了。”阿通对着赤面男人极力辩解。
赤面男人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但脸上也挤不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对着增根说道：“你们的秧苗受损了，我们的弯箩被你们弄坏了，大家都有损失，我看就算了。”说完正要带着阿通和收拾好的弯箩担子转身离开。
“慢着，慢着，哪有那么容易！”增根吼了一声，“他欺负女人，我们没有揍他已经很买账，秧苗和弯箩都是小事，你要看清楚，你欺负的是谁家，就这么算了？哪有那么容易？你问问他们几个？”
赤面男也不甘示弱，抓紧手里的扁担，反问道：“那你想怎么样？大家都有损失，再说我们也不怕你们！”
增根冷笑了一下，掀开手臂，露出一个大大的伤疤，说道：“老子在抗美援朝和美国鬼子肉搏都不怕，怕你这假洋鬼子吗？退一万步说，你问问这里的几位，平时你们船上人仗着年轻力壮，在别人的地头蛮狠的很，不是我们怕你，只是不想多事而已。现在欺负到我家头上了，你不是自找的吗？”
远处一辆警用小面包车闪着灯缓缓地驶来，停下来后走下两位穿着清凉制服的民警，其中一个年纪稍大，摘下帽子对着建根笑眯眯着：“增根叔，又跟谁发火呢？”
“大林，你们终于来了，不来他们就要动手了，你看每个人手里边都拿着两米多长的大扁担呢。”增根转而换了一副脸，竟然幽了一默，把前因后果给讲了一下，对方几个人也没有插话，只是紧张地站在那里。
大林警官用警帽遮了一下慢慢猛烈起来的阳光，懒洋洋地扫了大家一眼，说道：“好了，围观的大家都散了，去干活吧，增根叔，这几位帮工也散了吧。”转身对着几个船上人说道，“你们放下扁担吧，增根叔不会随便打人的，我倒是害怕你们先动手那就麻烦了，是不是增根叔？”
增根一边让旁边的小伙子散去，一边微笑附和着警官。
几个船上人听了大林警官的一番话，霎时放松下来，阿通以为遇到了救星上前一步说道：“是他们不讲理，弄坏了我的弯箩！”
姚大林制止了正要上前的增根，抬了一眼给阿通：“在别人家的地方讨生活，显示强硬保护自己，这可以，不过也要尊重对方，别人不是没有脾气，只是在这里祖祖辈辈生活，不愿意破坏了祥和的气氛，不像你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明白我说的话没有？”
看见几个船上人闭着嘴，眼睛里还是透着一丝的不服，他提高了嗓音：“我的意思是人家忍你们这些外地人很久了，别给脸不要脸！”
赤面男人低了一会头，咬了咬牙，说道：“但踩坏的弯箩要赔！”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要别人赔你弯箩，别人要你赔秧苗，还要赔人工费，下次我就不来了，或者我现在就走？”姚大林歪了一下头，转而跟旁边小伙子说，“小张，带这个肇事者回所里。”
小张应了一声，从腰间的皮带上拿下来一副手铐，在阳光下边明晃晃的，欲要上前。阿通向后一闪，看着赤面男人。赤面男人吁了一口气，有点无可奈何道：“算了，大家都退一步，我们走！”说后，转身要走，被小张拦下。
“我的意思是下次，你们就不要来这里排弯箩了，再出这样的事情，没得商量。”姚大林亮了底牌，朝小张摆了一下手放行，随后朝增根耸了一下眉，“增根叔，如何？大家各退一步，回去也跟吴乡长问个好，就这样了。”
“看在大林的份上，行，就这么算了，下次别再让我遇到这样的事情，耍横我也会。”增根明显是说给几个船上人听的。
其实这下最开心的当然是吴保法了，蛮横的船上人不敢再来了，剩下的大半个农忙季就属于兄弟两个的了，想到这里，这小心脏就兴奋地扑通扑通乱跳。一阵狂跑到家里，屋里屋外的找哥哥，要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找来找去就是没见人影，一急就尿急，正要跑到竹林里边撒尿，却看见保平正睡在竹林里的简易掉袋里边。一溜小跑就到保平跟前，一边跳着一边摇着保平的胳膊，压低嗓子说着：“哥哥，哥哥，好消息，好消息！”
保平迷糊着睁开眼睛，问道：“什么啊？”
“你猜！”保法故弄玄虚了一下。
保平闭上眼睛，转过身去，好像并不打算搭理。
这下倒是保法急眼了，跳着到另外一边，说道：“刚才在建华大伯席草秧苗地里边，增根叔和船上人险些打起来，派出所的警察都来了，我还看见了手铐呢。后来倒是没有到派出所，但是圈定船上人以后不准到村里排弯箩……”随后，断断续续，添油加醋地将自己所见所闻，前因后果完完整整描述了一番，然后安静地看着哥哥，希望能得到对“形势判断”的赞许。
可惜，保平好像早就预料到的那样，起身说了一句：“早就知道了。”
保法心凉了半截，追问着：“什么意思？”
保平一个翻身跳下吊床，说道：“今天好好去准备，多挖点蚯蚓，天气闷，晚上黄鳝早早就要出来透气，明天来个大丰收。”
第二天果然大收成，五十个弯箩排在门前的水泥场上，黄鳝和泥鳅整整装满一个大水桶。兄弟两个笑得合不拢嘴，保平也情不自禁说道：“确实，船上人厉害，那些点都是黄鳝和泥鳅出没的地方，我注意好久了。”
保法也附和着：“嗯，幸好昨天出了那么一档事情，还是我们运气好捡了个漏，嘿嘿！”
保平可不这么想，厉声道：“你错了，是他们捡了个漏，这地是我们的，哪能说得我们倒像做贼一样呢？我们排弯箩是光明正大的，他们才是抢我们的。”
“嗯。”保法听着点点头，若有所思，也许都还没想明白。
晚上，排完弯箩回家后，保平就拿了几根毛竹片开始削削打打的。一个晚上的时间，保平做好了一个竹钳和一个网兜，还让保法去买了几节电池和电珠子，看着做好的家伙，保平乐呵呵地跟保法说：“明天晚上开始，我们大概九点半出门去照泥鳅。有些地方弯箩没办法排，就用竹钳钳黄鳝，泥鳅就用网兜。”
想来吴保平是个极聪明的人物，用弯箩排需要对田地、黄鳝的习性预估，他从船上人那里观察而来，而江南水田，水沟深浅不一，作用不一，农忙作业时间不一，泥鳅出没的地点并不固定，而另外一方面黄鳝属于敏感动物，有点外界干扰便可迅速逃脱，喜欢在水下阴暗的洞里活动，故好多时候大水沟侧边的角落会有大的黄鳝（大概有一斤来重）栖息，一般弯箩没法排，而且排了人家也不上钩，因为相对于粗大的黄鳝来说，它有时候能分辨这是陷阱，而且力气非常大，在乡间传说有一户人家后边的水沟里有一条一斤多重的大黄鳝有点成精的味道，不但挣脱了竹钳，还将捉黄鳝的人的食指咬下一节。但是越大的黄鳝每斤的价格都是翻番的，所以捉鳝人是络绎不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