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包秀花一边走路,一边跟吴老太说了大致情况:当天正好是初一,按照习俗,要到老屋里边去祭拜一下吴家祖先,媳妇和刚出生不久的孙子本就不应该在现场的,结果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儿子、媳妇抱着孙子也去了,还叩头拜了,也没人提醒。回来后,小孩子一直发呆,发完呆就哭,不停地哭,没头没脑地哭,去了镇上的卫生所,也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到刚才还是一直在哭,哭得声嘶力竭,弄得我们心慌慌的,建华又出差不在。后来我在想,是不是老祖宗看到孙子可爱,不愿意走……
吴老太倒是没有什么结论性的话,只是说先去看看,也许也不一定,没事最好。不过这时,包秀花的话已经让保平和保法两个人听得云里雾里,好像在听唱书先生说书一般神乎其神的。
秀花的儿子和媳妇在二楼的房间里边,到时,小孩子人就手舞足蹈地在哭,但是喉咙已经完全哑了。媳妇巧玲坐在被窝里边一边抱着小孩一边流泪,儿子国良走来走去不知所措,见吴老太来了,赶紧让路。
吴老太坐在床沿上,摸了一下小孩的手和额头,转身看了秀花一眼,点点头,小声说道:“是来了。”
包秀花马上眼泪夺眶而出,赶紧塞了一个红包给吴老太,小声说道:“您看……”
“保平、保法、国良,你们站一边别动,秀花你去拿两个瓷碗,碗里边各装半碗温水,还有一根针,把门开开,透透气,还有你们别出声。”吴老太一溜地布置完,摸着小孩的额头,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一会,家当准备齐全,老太拿起碗,用手指蘸了水,洒了点在地上,抹了点在手和额头上。随后从香袋里边拿出两张写有看不懂字的黄纸,点着,在空中一边舞动,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等烧完,将灰烬放在碗里,咕咚一声喝进肚子里边。
随后坐到小孩边上,一手按着小孩的手,闭上眼睛。
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老太。
——老太突然浑身颤抖了一下,双眼不断向上翻着……
——平静下来,暂停一会,老太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窗外,嘴唇微微颤动着,口中却好似拉家常一般:“老哥,今天回家了。这些都是你小辈,都待你不薄……这是你的玄孙,你看多可爱!看看就行了,待一会就走吧……”
念叨了好久,就如与一个坐在对面的人商量着。
一会儿,刚才还在哭闹的小孩竟然慢慢安静下来,随后吴老太也停了下来,缓过神来,环视了一下房间,最后对着秀花微微点点头,轻声说道:“是老爷子,喜欢这小孩,舍不得走,已经劝走了。”
包秀花感激地点点头,从媳妇手里抱过小孩,仔细端详着。小孩也许哭的太累了,慢慢入睡,不过刚才哭的时间太长,太用力,还在不断颤抖着。吴老太将针放入另外一个碗里边,对包秀花说:“这个放在这里,留到明天早上再处理,我们回去了。”
包秀花正要上前送行,被老太太制止了。
“时间不早了,你们整理整理早早休息吧,我有两个孙子陪着,没事的。”老太太也感觉有点累了,轻轻摆摆手,转身招呼着一直呆立在墙根的兄弟两个。
临走前,包秀花轻轻握着老太太的手,仍旧感激不尽,连声说:“今天太晚了,改天和建华一起登门道谢,你慢走……”
老太太走路真的很快,兄弟两个一边还在回味刚才的神奇,几乎跟不上奶奶。路上,保法好奇地问着:“奶奶,你真的看到了?”同样,保平也投来同样的眼神,非常期待老太太的回答。
老太太扭头看了看小兄弟两个,反问道:“你们觉得呢?”
“我觉得看到了,奶奶就是半仙。”保法抢先说。
“难以相信。”保平摇了摇头,“我都不相信有鬼,不过刚才太神奇了,奶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奶奶笑了笑,神秘地说道:“你相信就有,你不相信就没有,有的你可以不信,没有的你也可以相信。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很神奇的。”
“可是,我们老师说了那些都是迷信啊。”保法有些摇摆不定,确实这也太难为他了。
“哎,比我还白痴,尽信书不如无书。”保平无情地驳斥了保法。
“世事无常,你看到的是这样,也许事实并不是这样,事情今天是这样,明天也许那样了,要用自己的脑子去想呢,是不是?”奶奶越说越玄乎,孙子越听越不解。
正是由于这件事情,保平工作的事情有了着落。后来建华带着一家人来感谢老太太,但是她只是说想帮忙给保平介绍点事情做做。但保平则希望能到外地打工,看看外边的世界。建华倒是应允了,过了两天传过话来,前些时候,省市间交流期间得知,浦江市无线电集团刚成立,正在到处招临时工,待遇还不错,有食宿,企事业单位假期,节假日还有东西发。
这次去浦江不像上次那样是做小工了,虽然是临时工,但毕竟是在浦江正市区,而且还是科技企业,能学到手艺,还能看看外边的世界。同时正好,吴建华牵头在本乡里除了保平,还招募了十来个人一起去,大家也有个照应。
那段时间,保法最期待的便是在每个月以及平时大假期时候保平回来跟他讲大浦江的繁华,灯红酒绿以及人文趣事,每次回来的时候还带回好多好看的杂志。慢慢地保平开始有些变化,有时头发烫了一下,有时穿着下摆奇大的喇叭裤,一次还竟然带回一台大的录音机,把一个塑料盒放进去插上电,便有好听的歌曲出来,声音可大可小,房间满墙头贴着帅哥美女,诸如小虎队这些的。
就这样也安安稳稳干了将近一年,有一天建华儿子国良找到了他。国良这些年做一些贸易生意以及一些政府工程,在省市间走动很多,加上建华暗中帮助,明着不动声色,其实生意很大,不过村里人虽心知肚明,不过也从来不去探究,也没法探究,因为这些人和普通的百姓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平时很少见到本人,即使见到也很普通,但是他们平时关心和交往的关系,寻常人家都很难企及。保平家和建华家虽然是本家,但早就不来往了,这次就是因为吴老太的缘故,熟络了一些。
现在的保平已经活生生一个健壮的小青年了,嘴边刻意留了一点胡须,再加上外边行走了一段时间,见过一些世面,整个人显得成熟了很多。保平应该是国良的下一辈,见到国良上门,知道有重要事情,便在村口买了一点酱鸭、白切鸡等熟食,两个人喝了点酒,不过国良看起来心不在此,也没吃多少东西,等到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问保平在浦江做临时工的情况。
总体上来说,保平其实还算满意,不过也是权宜之计,过了这段时间企业走上正轨了,也许就不再需要他们这些临时工了也说不定。所以除了言语上感谢一下建华帮忙以外,多数在讲浦江大城市和自己小乡村的不一样,有浦江的繁华,也有老浦江人穿睡衣逛街的笑料,有对浦江人看任何其他地方人都是乡下人的反感,也有对浦江人住商品房如住鸟笼一般的不屑,除此之外当然更多的是羡慕。国良就一直听着,没有发表意见,待保平讲完后,只说了一句:“其实差的就只有一个字‘钱’。很多人看起来光鲜,那是用钱贴的。”
“那现在除了做临时工以外还能干啥呢?”保平感觉国良快要切入正题了,也加紧推了一把。
国良沉吟了一下,跟保平说:“现在有件事,能赚钱,经济风险小,但需要一个敢干、有头脑的、能信任的人帮忙。只要愿意,我这边是顺水人情,不取分文,反而在关系上给大力支持,帮忙疏通。”
“有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不自己做?”保平很直接,他就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有么好处,国良自己不做。
“省外有一批肥料,对方现在处理很难,通过我爸的关系找到我们,想我们帮忙处理掉,对方不但不收钱,还倒贴丰厚的佣金,但是唯有一条就是对谁都不说这些东西来自哪里,通过什么渠道处理的。”国良一边喝了一口酒,一边说道,却没有看保平。
“国良叔,我想赚钱,只要不是杀人越货的事情,我都能干,你就直说了吧,什么肥料,还非得这么隐秘?”保平不是很理解国良既然看中了他,为什么又这么含糊其辞地说,像他这种没有什么负担的人,要干就爽爽快快。
“嗯,跟你明说了吧,不过千万保密,因为报酬很丰厚。”吴国良说道,“浦江市最近几年人口增长快,社区发展也快,但是整个公共服务能力好像还没有完全跟上,大量的生活垃圾堆积在市区的垃圾处理站,他们通过一些渠道想问问我们能否有地方处理,一旦帮忙处理掉这些东西,浦江市政拨款一大笔钱出来供使用。”
“是垃圾啊!那你怎么说是肥料呢……”保平不知两者有什么联系,喊了一声。
“嘘!”国良示意他小点声音,解释道:“名义上是肥料,不过事实上生活垃圾里边也有很多有肥料成分。”
“看我能做什么?”在保平想来,这生活垃圾还不好处理,自己家里每天倒好几簸箕在门前的小水沟里边呢。
“如果你要做,我们暗地里给你疏通一些重要关系,防止到时候来干扰你,你就出面联系对方,安排船只将肥料运到一个地方,然后处理。再然后,收钱就行了。”
“这么简单?”保平不禁搓了搓手,但转而一想,“到底有多少呢,哪里有地方处理呢?”
“有两批,一批大概几千吨,平时十吨的水泥船要几百船才运完,再则就是找地方,这个地方要离水比较近,容易从船上搬运,而且最好是非正规用处的地方,平时没什么用的。”国良终于交了底,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保平。
“这么多呀?”保平实在难以想象上千吨的生活垃圾到底是什么样的概念,“船其实好弄,关键是地方难找,哪有那么多地方。”
“弄好了,你至少赚十几万。至于地方,我想了一下,倒是有一个,嗯,也不算一个,应该说是一类符合我们的条件。”国良似乎什么都想好了,只不过在不断试探保平的决心,一旦对方接受工程,又不断去给他增加信心。
保平眨着眼睛看着国良,自己也一边若有所思,一边强烈地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我觉得卯河两岸倒是可以,那里是三不管地方,又可以提高坝的高度。你觉得呢?”
保平这么一说,就如给国良打了一针鸡血,他“噌”地直起来,端起酒杯,刚才还淤积着“阴云”的脸上骤然绽出开心的“鲜花”,说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没看错呢,干一杯。”
“不过,还真要小心,附近责任田的农户有意见。”两人一饮而尽后,国良还是告诫了保平一番。
“嗯,我心中确实没什么底,不过卯河两边的堤坝都是泥地,属于公家,很多农户在上边种一些菜,大豆、地瓜什么的,我们可以照常补贴一点钱给他们,只是这些运过来的生活垃圾会有什么副作用就不知道了。”保平说道。
国良听了,摆摆手,说道:“这个你放心,我早就咨询过了,垃圾嘛就是有点臭,倒在那里慢慢就会被吸收的。”
保平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我希望两批能全部搞定,如果有困难,先弄掉第一批,两个月之内帮上家清理掉,你就可以先拿一笔钱了。如果决定了,过两天跟我去一趟浦江见一下联系人,目前只许你一个人知道这事,到时候计划好了要找帮忙的人再确定。如何?”国良就如给自己的手下布置任务一般不容置疑,不过语气就缓和了很多,临了似乎还征求保平的意见,其实这哪是征求意见?
保平点了点头,转而说道:“先两个月为限,具体进度我自己掌握,附近农户的问题我自己搞定,什么方式也有我自己来定,而其他的一些权力管理单位就要你来了处理。”
“好!”国良一口答应着,“一言为定,祝你赚钱顺利。”
那个晚上,保平一夜没有合眼,既兴奋又忐忑,兴奋是因为按照白天所说赚到钱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或许可以不当临时工人,成为有钱人了,幸运将要眷顾自己;而忐忑的是这个事情的后果自己无法预知,国良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他做事敢做又不失灵活,而且也没有什么靠山,即使有问题,他也可以一甩而干,至于他说的自己只是做了顺水人情,那应该是放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亏本生意呢。深夜,他还是忍不住悄悄叫醒了父亲吴国强,把白天后来和吴国良商议的事情完完全全又讲了一遍,一则希望在父亲这里得到支持,另一方面也想请他一起帮忙,当然也准备着挨老爸的训斥。不过结果令他惊讶,吴国强不但不反对,而且说一定要帮儿子的忙。
上千吨的垃圾是什么样子的?保平真没见过,甚至这在乡里县镇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见过。但是在这一天,他算是见识到了,或者说是见识到了一半,因为在他眼里的成山的生活垃圾甚至可以戏谑地用“高山仰止”来形容。垃圾散发出来的恶臭让人不敢靠近,保平好不容易带上两层的口罩也只能远远看一下,剩菜剩饭有,朽木烂被有,拆迁垃圾有,连动物尸体也有,看得他倒是胆战心惊的。
回到家后,保平觉得还是谨慎为妙,便自己出钱通过陆在根父亲陆明江手以公家资源需要暂用为名给三家农户做了补偿,每家损失的作物按照成熟后市价的两倍。当晚便租了十几艘十吨的水泥货船运了两趟将垃圾尝试着倒在征用的卯河大坝上。由于春季多雨,风力尚可,预计最坏的影响倒是没有发生,一切好像很顺利,停顿了一周便将第一批剩余的大部分倾倒在之后征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