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不能用‘坏不坏’来衡量了,你知道是谁救了周国良,送他去外地治疗的吗?”
秦文忠摇摇头,说道:“我啥都不知道,即使你说出来我也不一定能相信,简直就在做梦一般。”
“呵呵,确实是。当时我都惊奇着。救他的是保法的司机,王文平。他开车经过见周国良满身是血,而且手和腿都动不,怕被经过的车辆不小心碾死,就载他去了浦江市那边医院里治疗,还自己垫付了钱。”
“他?几面之缘,不过和他都没有说过话,不了解。”秦文忠若有所思。
“是呀,今天还问他了,为什么要救周国良,你猜他怎么说?”
“不知道。”
“他反问了办案的人员一句:‘我为什么不救?’随后,就把放了。人呢,就是奇怪,费解。”
“哎,我不知道保法究竟清不清楚自己变成什么人了。”
“我不知道他清不清楚,但是我敢肯定的是你肯定不清楚。”
“怎么说?”
“前两天,浦江的同行移交了两个晚上在地摊上和别人打架的小地痞,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就问出了很多的问题,其中大部分是在我们平江这边作的案。这两个人都是闽南省人,一个叫阿福一个叫阿建,之所以要去浦江,他们说是避风头。原来之前你跟我谈起的在‘机头税’暴动第一个晚上,你哥哥的感觉是对的,就是他们这些人,小喽啰里边还有本地地痞流氓,新疆人,后来造成本地人和吉庆籍等外地小企业主、打工者之间的矛盾的也是他们,他们就是想从中趁乱捞些好处。之前其实我们针对这些人是有部署的,现在情况进一步明朗,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要收网了,带头的那个叫江大红,在嘉禾、平江这地方的黑道上倒腾了十几年了,很有势力,地下赌场、卖毒品、收保护费,恶行累累。”
“你的意思,当时我哥有一个晚上在村口被人袭击也是这些人干的。但是好像我们都没有关系啊,有什么理由呢?”
“那是背后有人指使呗,这些都招供了。”
“谁?”
“你猜!”
“我不是在看《福尔摩斯探案集》吧?别卖关子了。”
“是保法。”
“谁?谁?”骤然,秦文忠停下脚步,张大了嘴巴问道。
朱子钦笑了笑,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继续走,一边说道:“我知道你会有这副表情,其实我知道的时候,比你这个表情更加夸张。但是冷静下来,分析一下就并不为奇了。你知道平江市农民新村拆迁,改造,建设项目谁拿到大头了?据说政府很多人在项目里边都有股份,书记张年生,国土局的,还有银行的,法院的,或多或少硬拿软塞都占点,另外一个也是听说的,就当是八卦了,另一个股东是在根。”
秦文忠突然想起刚回来那时候,陆在根和吴保法神神秘秘的样子,最后要其通过高中同学唐林牵线搭桥攀上张年生,并不仅仅是为了陆在根的乌纱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到这里,秦文忠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耍了,嘴里边喃喃地说:“不是八卦,也可以理解。”
“你说什么?”朱子钦问道。
“没事,我随便说说。”秦文忠说道,“保法的心够硬,手更狠的。”
“哎,保法也许有点觉得愧疚,后来每个月都给周国良家里寄钱。当然也有说法,是要造成周国良在这里好好工作的假象。”朱子钦继续说道,“其实还有这次富兰工厂里边诡异的火灾。”
朱子钦这么一说,秦文忠又想起了那晚遇到王文娟的情形,心中还存疑着,不免有些紧张,忙问:“怎么个诡异法?”
“市里新调过来的彭队长,推翻了之前初步勘定是‘天灾’、‘意外’的结论,认为这是人为纵火,他说的斩钉截铁,也没有透露证据什么的,说是还要进一步勘查。不过后来我想了一下,是有点令人怀疑,一则那晚人都被他挪走了,烧死那个确实是意外,还有半年前签订的巨额保险是不是有预谋的,这些都说不好。二则农民新村开了一个头,投入巨大资源,但是搬迁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资金也停滞下来,前段时间,书记被拉了下来,连带着资金更加成问题了,所以出此险招也说不定。”
秦文忠摇了摇头,似是在梦境中一般,问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案子所涉及的所有档案现在都交给专案组了,相关的所有资产资金全部封存,任何人都不能动。至于结果如何说不好啊,哎!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送掉了卿卿性命。’”朱子钦也摇了摇头,转身问秦文忠,“你怎么样?什么时候走?”
“我?我像在故事里边一样,还得让我再梳理梳理,缓一缓。刚刚吃完饭,又听了这么多奇怪的事情,我有种想呕吐的感觉。”秦文忠不由地说道。
两个人默默地走着……
“我想起一首诗,背不全,大致这样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秦文忠突然出声。
“卞之琳的《断章》。”朱子钦说道。
“你也知道?”秦文忠问道。
“别忘了,大老粗也有情怀,呵呵”朱子钦笑着。
“呵呵,也是,也是,都有两把刷子。好啊,好啊。”秦文忠也开怀起来,转而问道,“你觉得家乡变化大吗?”
“那要看怎么看喽,你说和小时候,我说大,如果你问和昨天,我就回答你,我就是那个装饰风景的人,看不到。呵呵!”朱子钦说道。
“我觉得物是人非了都。”秦文忠说道,“我想起德国人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在《悲观的‘西方的没落’》中说到过:‘文化的最高阶段也是最后阶段就是文明,它的一个重要象征就是世界城市的出现。在摆脱了农村的世界城市中,金钱成为世界的主宰,金钱的统治取代了此前一切形式的统治,金钱的关系取代了此前一切形式的人的关系,金钱成为衡量一切的价值标准。金钱的冷酷算计使理性主义发展到它的最高阶段,此时抽象的概念取代了活生生的生命世界,机器与技术开始统治人类,成为新世界的暴君,生活的诗意已为单调的工作所取代,生命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已经枯竭,就连人类生命本身也退化和衰弱到了‘不育’的状态。由此就催生了‘恺撒主义’或帝国主义的出现。金钱以民主政治的形式赢得了胜利。有一段时期,政治简直就是金钱的独占范围。但是,一当金钱摧毁了那一文化的旧秩序,混乱立刻就催生出了一种新的、压倒一切的因素,渗透到生成的各种成分中——这就是恺撒类型的人物。恺撒式的强人政治的最高形式就是战争。帝国主义时代就是世界战争的时代,战争成了人们处理一切现存问题的手段,文明时代的一切最终都将在战争中灰飞烟灭。’你也别说我文绉绉的,我觉得挺有道理的,现在我们的农村地区也慢慢变成这样,毫无理性的城镇化更加助长了这种趋势,即使退步来看,一旦经济或者社会发展出现停滞,那么这么一大帮‘上岸的泥腿子’该如何消化呢?该不会是吹响‘冲锋号角’的斗士吧?挺可怕的。”
“太深奥了,有些理解不了,用句俗话是否可以这样表达——我们可能是走得太快了,连灵魂都跟不上了?”朱子钦自言自语道,“可是生活还要继续……”
“有那么点意思。我们丢掉了太多的东西,只剩下了物质,并且过于将此作为衡量生活的唯一标准,那我们还有什么意义呢?”秦文忠说道。
“意义本身就是相对的。当我们吃不饱的时候,活下去就是意义,当我们能活下去的时候,活得更好就是意义,只不过在什么才是活得更好的标准上用了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进行衡量。这本身没有什么不妥,但是当它成为唯一的时候,就变得粗暴、无礼,好似魔鬼一般。”朱子钦说。
“哎,我多嘴一句,听说你还是临时工,这次表现的这么好,能转正吗?”秦文忠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转换了一个话题。
“看情况吧,不是表现好就能转正,就像不是刚正不阿的官就能升职一样。说实在的,为了转正也花了不少钱,跑了不少地方,也贴了不少冷屁股,看造化吧,也不强求,现在也挺好的,不是吗?”朱子钦显然有些无奈地说着。
“嗯。”秦文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想转个话题让大家都轻松一点的,结果发现无论什么话题都显得有点沉重,也许和心境有关系。于是两个人在乡间的小路上,沉默无语地走了一圈后互相告辞。
回到家里,秦文忠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虽然刚才关于吴保法错综复杂的事情让他理解挺费劲的,但是有一点至少清楚了,就是王文娟从目前他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没有什么问题。想到这里,秦文忠也暗暗地笑了笑,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整天围着他人妇在思前想后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有必要吗?
“在想什么?这么开心?”母亲从厨房里边走过来,看见秦文忠在低头想着什么东西嘴角还露出了微笑,便问道。
秦文忠抬起头,说道:“我这哪是什么开心的事情,我是在苦笑呢,你说保法这事情弄得……”
“哎,现在呀,我只求你们几个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什么老板,什么长的都不要去太在意,人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争来争去,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看保法家现在的情况,只剩下两个老人孤苦伶仃的,多可怜呀,想当年多么风光无限呀,惹得人人都眼红……”母亲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着。
秦文忠也没有搭话,也没有将刚才朱子钦通报的一些事情说出来,怕老人家一下子消化不了。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之前至少还有一点“可怜之情”将彼此联系在一起。
“唉,你有没有听说保法是被那个吉庆人给捅死的?那个人我之前还经常见呢,挺活络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极端呢?好像叫什么来着,对,国良,周国良,和建华的儿子一个名。说起来还真是邪乎,上次跟你讲的建华空房子闹鬼的事情,据说就是周国良在里边,我也是今天听到传言这么说的,太可怕了。”母亲一边摇头,一边说着。
秦文忠笑着说:“哪有鬼神之说,你现在终于搞明白了吧?”
“唉,鬼神这个事情可说不好。至少得信点什么,不然心里还真空落落的。不过千万不能信那个什么耶稣教的,钟家屋那边有个老太就信这个,结果要求全家都信教,那个真是好奇怪的,上次金山有一帮人过来给他们种田帮工,结果在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竟然要求在吃饭前搞什么,好像是念经之类的。邪乎的很,结果第二天那帮人就不敢来了。”
“那是基督教餐前的祷告,很正常。我们原来的乡政府那块不是还有个天主教堂吗?”
“有的,有的,反正他们的拜佛念经日子和我们不太一样,而且全家人神神叨叨,稀奇古怪的,别人家都不太愿意上他们这样的人家,小孩娶不着媳妇。你看他们家儿子四十了,还是光棍,遇到事情,别人也不太愿意上门帮忙,犯忌。”
“随便人家吧,妈,明天吃什么?”秦文忠知道老人家的想法,自己也理解,但是没法子去说服,就岔开话题。
“嘿嘿,准备明天红烧鲫鱼,毛豆红烧鸡块,都是你喜欢吃的,当然还有榨菜炒肉丝,给你忆苦思甜的。”母亲说起给儿子准备的饭菜,顿时来劲了,笑眯眯地说着。
“说的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趁着在家的最后几天,多多尝尝家里的饭菜,到了北边,口味还真的不太一样。竟然还有榨菜炒肉丝,忆苦思甜,你还不如给我准备点猪油膏,我来个猪油拌饭,我现在想起来还能闻到猪油香喷喷的味道。”秦文忠说道。榨菜炒肉丝是家里边最常见的菜式,一则因为做起来方便,奢简由人,一个辣椒粉腌制的榨菜,切成丝,小时候家里边穷,那榨菜就放多一点,肉丝就放少一点,后来条件好起来后,肉丝就放得多一点,在油锅里边炒一下就可以了;二则这个菜下饭,辣椒粉腌制过的榨菜又辣又咸,在油中煎过以后,味道都被逼了出来。记得小时候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大家一般都是先挑着榨菜吃,偶尔吃到一条肉丝那真是弥足珍贵的,一定要好好地吞上一大口饭细嚼慢咽,好好享受一番后才吃下去。而猪油拌饭则是更加困难的时候冬天家家必备的东西。一般入了隆冬,母亲便会到村口的集市上买来最最肥的猪油,然后准备热锅,往锅里一放,猪油就溢出来,黄灿灿的,随后将有点焦煳的油渣用漏勺捞出来晾干。如果节省的,就会用油渣蘸着盐花下饭,不过一般大人在捞油渣的时候旁边早就站好小孩,等着油渣出锅便端到一边等着稍微有点凉下来,便是最好的零食。最后,要将猪油倒进瓷杯或者瓷罐中,等冷却下来,便凝结成了白花花的猪油膏。吃猪油拌饭一定要用刚刚烧好的“百热沸烫”的白米饭,最好还是土灶上烧的,盛上一碗,中间挖个洞,用筷子掘一块猪油塞进洞里边,猪油随着慢慢融化成液体向饭粒四周散开了,同时倒一些酱油在里边,使劲用筷子搅拌均匀,搅拌的时候,你可以闻到猪油伴着酱油香味四溢,吃起来更是滑爽香嫩。
“只可惜,现在店里边的榨菜都很少了,更不用说是辣椒粉腌制的,都没怎么见过了,只好用包装的榨菜丝代替了。看看能不能吃出小时候的味道。”母亲笑着说道,“那个猪油拌饭你就别想了,现在哪里还有炸猪油膏的,除非是外边的店家。不要说这个,现在都用什么调和油的,都好多年没吃过小葱拌豆腐了,那个是用菜油的,店里边都没有菜油可卖了。”
“我上中学后就没吃过小葱拌豆腐。其实我也是说笑的,吃什么都行,都挺好的。”秦文忠安慰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