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良握着匕首转了一个弯,插到腰间,抡过去一拳打在吴保法的脸上,还不过瘾,张开手左右开弓,扇了几个大巴掌,说道:“叫你硬撑,叫你硬撑!”
吴保法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转瞬间又被打得眼冒金星,脑袋左右来回晃着,嘴角也是鲜血直流,躺在土堆上喘着粗气。
周国良凑过来,看了吴保法一眼,说道:“你现在从头到尾描述一遍,如何克扣工人血汗钱,如何买通金顺全他们使鬼,如何栽赃给我,如何买通派出所给我下黑棍……这些事情一件一件说,说清楚了!”
吴保法没法子,说道:“你先松开一下绳子,实在绑着太紧了,都麻木了,不舒服!不然打死我也不说,一会有人知道我不见了,就会找到这里,我这车里有定位的。”
“我谅你也不敢怎么样,如果敢动歪脑子,就凭你的身板,两三个我都绰绰有余。到时候别说是绑了,先把你的脚筋给挑断了。现在我解开,有胆子,你就试试!”说着,周国良用匕首将绳子割开。
吴保法松了松手腕,伸手道:“给我一支烟!”
“要不要扇你两个打耳光?”
“不给就不给,凶神恶煞的。”
“坐下,开始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呢?”吴保法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卯河水,开始仔细地将当时的一幕幕叙述出来。
两个人并排坐着,好像在看电影一般。卯河水缓缓地向南流着,偶尔一艘船经过,“轰隆隆”的机器声响彻空间。两岸干枯的茅草在北风中轻轻摇摆,天上的云朵缓缓地飘着,月亮蒙蒙的,洒下一层纱盖在大地万物上。
一会儿,听完了吴保法的叙述,周国良问道:“为了让派出所让我闭嘴,你花了多少钱,给了谁?”
“徐明福,都是给徐明福的,然后由他分给下边的人,至于是谁,谁打你的就分给谁,我也不知道。反正逢年过节我们会有过节费给,平时都有保护费孝敬,其他的都是计件薪酬,干了多少事,干了什么事情,要干成啥样,每一个是有价格的,你那个两三万吧,包括给你抹黑的那事。”
“这个王八蛋也没有好下场!”
“这个谁都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不过不这么干该怎么干呢?你破坏了规则,黑白两道都行不通;你挡了别人的财路,哪个人都会给你下绊子,到时候你才是举步维艰。有时候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是这个道理。”
周国良嘴角扭动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你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不明白的人还真是会被你蒙过去。我在外边打工十几年了,到这里也好多年了,刚来的时候,我就爱上了这个地方,淳朴的民风,热情的村民,勤恳的工人,热火朝天的气氛,但是后来不同了,好像什么都变了一样。生活变成了另一种简单的方式,一切都是为了金钱,纯粹的金钱,像我们这样的外地打工者到可以理解。但是你们,这是你们的家,家是什么,一定不是你屁股下边臭气熏天的垃圾,也不是被污染得浑浊不堪的卯河,也不是被废弃的良田,更不是一颗颗冷漠的心和冷清的八仙桌……我们都渴望变得更加富有,更加丰衣足食,更加重视了对‘富足’的理解……我想不仅仅是每天大鱼大肉吧,你们已经丢弃了太多,也许有些是大势所趋,必然这样,不过有时候听之任之也是一种罪过。现在我们老家那块经济也有点起色了,我不知道未来的一段时间会不会也是这样。”
周国良说的都是事实,吴保法心里想着。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么个场合,竟然被一个外地的打工者奚落得无地自容,无话可说。顿了一顿,他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感悟啊。我们在路上跑得太快了,顾不上很多东西……”
“我是没钱上学才辍学,你以为呢。我在养伤的这段时间也看了不少书,想了不少东西。人哪,有时候是要静静地思考一下。”周国良轻描淡写地说道,“很多现在顾不上的东西,其实才是重要的,到时候想顾上已经晚了,晚了。”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两个人沉默了一下,周国良起身拍拍屁股,说道:“走吧!”
“去哪里?”吴保法有点诧异。
“去公安局呀!”周国良说道,“我要找回我的清白。”
吴保法站着不动。
“你看!”说着,周国良从口袋里边拿出一个小型的录音机,“刚才你的话都录在里边,我想至少可以当个佐证。”
“王八蛋,你黑我!”吴保法怒从心来,从来就是他占便宜,这次竟然被一个看不上眼的打工仔摆了一道。
“你才是王八蛋呢!王八蛋!王八蛋!狼心狗肺的东西!给你送到公安局去!”说着就要拉着吴保法的衣袖朝汽车走去。
这可不成,现在去公安局那就什么都完蛋了,如果光是周国良那点事情,还算皮毛,关键是自己身上背的事情不仅仅就这么一件呀。就如一座大厦,周国良这个只能算穿了一个小窟窿,但是如果到了公安局,恐怕就是整座大厦要轰然倒塌了,甚至到时候如何收场都不清楚。想着想着,吴保法就感到后怕,回头看了看卯河水,做出了一个鱼死网破的决定,扭了一下脖子,说道:“别拉我,我脖子不舒服,我自己走前边。”说着,就往前走。
周国良也没有在意,低着头,走上小土堆。
突然,吴保法转身朝着周国良冲过来,要将他推到卯河里边。卯河可是天然断层河,岸边就很陡峭离水面高有两三米。即使是岸边可能有两三米水深,掉下去首先摔个生疼的,加上这个冬天,水又冷又急,身上衣服穿得像个大熊猫,浸透了就是重重的包袱,一般人都很难爬上来。周国良又是偏北的汉子,不熟悉水性。吴保法使出了这个杀招,显然要置他于死地。
不过,周国良也不是吃素的,一个闪身避过了吴保法的力道。不料,吴保法还是手快,从周国良的腰间抢到了匕首,挥了挥,说道:“国良,对不住了,放我一马,等日后再来算账,如何?要么你自己跳卯河?”
周国良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吴保法的手。
吴保法等一会,看周国良没有反应,就相当于拒绝了他,嘴里狠狠地甩出一句话:“对不住了!”说完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手中的匕首刺向周国良。
而周国良这次没有跳开,侧了一下身,右手抓住吴保法拿着匕首的手腕一扭,左右卡在他肘关节处,然后右手借力往吴保法的方向一推,匕首的刀尖刺向了吴保法的咽喉。顿时,吴保法的鲜血往外喷着,踉跄着往后一仰,“噗通”一下倒在了土堆上,浑身抽搐着。
周国良也有点傻眼了,往前看了一下,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人看起来已经不行了,急忙捡起地上的绳子,消失在夜色当中。
朦胧当中,吴保法似乎还有点气息,一只手捂住了流血的地方,艰难地侧身过去,另外一只手扒在土堆上,似乎要爬上去,又似乎示意寻求帮助。终究体力不支,手耷拉了下来,第二次他又努力伸了出去,脑海中却浮现了似乎曾在梦中出现过的情形:满身鲜血的自己在大路上挣扎着向前……一个人如果相信了“因果”和“应验”,那他就接受了眼前的事实,那就失去了迸发超越自身条件的潜力的勇气——这个人便倒在了这个土堆上。
三十六
尸体是第二天才被发现的。趁着黑夜逃跑的周国良也并没有跑远,上了国道便停了下来,惊魂之后似乎镇定下来,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自首,便拦了一辆回城的出租直接到了市里公安局。在现场已经找不到吴保法,只留下大片凝固了的血迹,土堆边塌落了一大堆的泥块到了河里,警察沿着河岸和潮水的方向寻找,最后在离现场几公里的地方找到了。随后,这个消息就通过“空气”的介质迅速向四周传播,唏嘘不已的,惊诧的,叹息的,笑话的……凡此种种,众生百态皆表现。
秦文忠这几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晚上被子没有盖好,有点着凉了。这两天晚上他经常做噩梦,醒来后满头大汗,便将被子的一角踢开,透透气,再入睡就可能着凉,想来便是如此。论身体,秦文忠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书生,也经常参加体育运动,身体素质也是不错的,而且一直以来睡眠都很好,从来不做梦。不过这次回来后,情况却发生了一些变化,睡不沉,经常做梦,而且是噩梦,冒虚汗,积累到现在终于体力不支,浑身乏力。早上祥姨拿了几片感冒药给他,顺便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秦文忠脑袋里边还想着那天晚上遇到王文娟的事情,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竟然一下子脑袋空白。他实在想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前些天还是鲜活的生命怎么突然消失了?他也不愿意刨根问底地去问母亲,便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将近傍晚,直起身来,发现母亲、哥哥正和朱子钦坐在旁边聊着什么,三个人一边悄悄说着什么,一边还不断叹息着。
祥姨见秦文忠醒来,便赶紧走过来说:“文忠,子钦来了很久了,刚才看到你在睡觉没有叫醒你,我留他一会一起吃晚饭。你好点没有?”
睡了一觉,被子裹得紧紧的,发了一身汗,这时候秦文忠感觉身体轻松多了,脑袋也是清醒很多,于是给朱子钦打了声招呼,便对祥姨说:“好多了,你们先去吃饭,我擦擦汗,换件衣服就下来,刚才出了身汗,衣服都湿透了。”
祥姨赶紧说:“好好,出了汗就好,出了汗就说明把病毒逼了出来,要好了。那我们先下去吃饭,你也快点来。”说完招呼朱子钦下楼吃饭。
吃饭的时候谁都忍住没有说话,这是秦家的习惯。秦文忠七岁上学后才让上桌,之前都是搬个小板凳,大人夹点菜到碗里边,一个人吭哧吭哧地迅速吃完。上桌后,父母训诫吃饭时先让长辈上桌,小孩只能坐偏座,长辈不开吃,小孩只能看着咽口水,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嘴巴不能发出声音,一盘菜只能夹近自己那边,不能拿筷子在菜里边翻腾,吃饭一定要一只手捧着或者握着碗,另外一只手才能夹菜,吃饭不能剩下饭粒……凡此种种,秦文忠已经记不得家训要求的有多少,只是有很多都已经养成习惯,有很多本来是习惯后来到了外地,一则要融入别人的生活进行妥协,二则有些确实渐渐淡忘了,不过家里的小孩都没少被父母用筷子戳作为不守规矩的惩罚。
吃完晚餐,大家都放松下来,泡了杯茶闲适地喝了起来,嘴里边也是东一句西一句的扯起来。
一会,朱子钦起来说道:“文忠,你感冒刚好,那么再穿件衣服陪你到外边走走?外边空气好,没有什么风,不知道啥时候你要走了,到时候都不知道有没有时间送你,正好借着机会和老同学聊聊天。”
一旁收拾的祥姨插上话来:“好呀,文忠,你出去走走吧,也睡了一天了,脑袋昏昏沉沉的,你们多聊聊。”
“行!”秦文忠上楼拿了件外套,两个人出门,并肩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确实没有风,气温也不是很低,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走在石子路上,脚下发出“沙沙”的响声,他想起来了这次刚回来的那时候,他也是走这条路,两相对比,无论是心境还是心情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免有些感慨,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叹息?”朱子钦问道。
“世事无常,你说我回来这段时间,这里发生了多少事?好像几十年的事情等着我回来这段时间发生呢。之前还唏嘘从小看自己长大的老人们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了,现在竟然有同辈人开始在自己的生活中消失,有点感慨而已。”秦文忠说道。
“其实有些事情是由于自己身处的状态不同才会有不同的感受,就如你生病初愈,会想到很多的事情,再加上知识分子的一点多愁善感,总会有很多的感受。另外一点就是确实时间过得很快,还有更多的事情会发生。所谓‘古今事,从来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是毛主席说的,其实很对的,很多事情以前我们总是说等等,等等,还有的是时间,等到没有时间的时候才发现‘等’是害心,伤心,好多事是不能等的,或者说不能再等了。”朱子钦说道。
秦文忠看了一眼朱子钦,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嘿嘿,你也似乎感慨万千啊。”
“是的,‘感慨’又不是你们知识分子的专利,那是人的本性功能。”朱子钦说道,“给你通报一点事情,已经了结或者是将要了结,很清晰的事情就跟你说,有些还是模棱两可的就不说了,你也不要问,这是态度也是纪律。”
“保法没了,我知道。”秦文忠说道。
“那你知道是怎么没了的吗?”朱子钦问。
秦文忠摇摇头,说道:“不清楚,不过听说是被杀的。”
“目前的调查结果是什么,还没有定论,不过直接杀人的可能性倒不是很大,而误杀的可能性比较大。凶手当天晚上就已经自首,周国良,是原来保法工厂里边的工头,因为保法欠薪,号召同乡和车间工人罢工讨薪和保法杠上了。后来保法买通了他的同伙,把他从带头人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后来保法为了免除后患,使诈栽赃给周国良,又买通了我们的所长,屈打成招,最后将他打的不成人样,大冬天地丢在大马路上,幸好被人救了,送到外地养伤。后来他回来要找保法算账,给自己洗清罪名,不过他也是聪明人,没有硬来,每天记录下保法的行踪和生活习惯,几乎成了一个侦察员了。直到昨天晚上,在小路上截住了保法,把他掳到卯河边,逼迫其将如何买通他人,栽赃给他等等事情一一详细描述出来,暗地里边用录音机录下准备交给公安。后来两个人扭打起来,保法趁机抢下周国良的匕首,结果扭打中……”
“这些从何而知?”
“昨晚,周国良后来自首,将录音带一并给了市里边,今天我们所的一早就给叫去开会。”
“看来他实际算不上坏,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