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我还有青山吗?”孙恩如此问自己,但身体状况又是最高机密,不能向任何人说。他只得说:“哪有什么青山?海岛上的房屋都烧了!出征前我发过誓,不成功则……”后面的话省略了,但谁都听得懂那意思。
其他人不敢开口,孙恩本来就暴戾,在此时的心境下,谁提反对意见,说不定就把谁的脑袋砍了。孙亮仗着是他的儿子,反驳说:“房屋烧了,可以再建,但人打光了,难道……难道又去招天兵?”
招天兵那一套,是起兵之初蒙骗人的把戏,高级将领都知道那是假的。
孙恩见连儿子在内的众人都不听他的,恨得牙咬得直响。难道,把他们这些高级将领都杀了?虽不愿去面对,但他知道韩山友的分析是对的,明日出战,绝无成功的可能。
孙恩同意退兵了,但不是退回海岛,他想退到长江口休整一段时间,再来攻打建康。他渴望死神晚一点降临,祈祷上天再多给一点时间。
韩山友安排撤军,孙恩去睡了,但,他哪里睡得着。
铁链锁江
刘裕睁着警惕的眼睛,派出十几个侦探分队,密切注视战局的变化。刘牢之在给他的命令中说,叫他拆了战船,视情况变化灵活处之,但他知道拆战船的目的,就是将船运到长江重新组装,发挥奇兵的作用,以断孙恩退路。
当孙恩的部队顺江而上时,刘裕秘密向长江推进。五艘战船拆开,装上了车,并在附近高薪征集了两百名造船匠人随行。
探马回报,孙恩的部队已过完,刘裕立即进入事先勘察好的地点。现在正值枯水季节,这个地方江面最窄,仅有一千米左右。
刘裕命令迅速组装战船。两百工匠齐动手,再加上士兵协助,只用了一天时间,五艘战船就下水了。
探马回报,孙恩的天师军被桓玄的荆州军打败,损失惨重。刘裕下令,迅速运五千人到对岸,然后封锁江面。
黑夜运兵到对岸,有一定的风险,但刘裕管不了这么多了。好在是枯水季节,江面平缓,下半夜时,五条船就将五千人运过江,没有出大问题。
另一个问题,只有五只战船,怎么封锁江面?刘裕很有想象力。他令五艘战船开到江中,基本排成一行,就抛锚停船,然后再校对整齐。这五艘战船就成了五个桥墩。他要搭浮桥吗?不是。他是借助这五个平台,在江面上拉铁链。铁链有手腕这么粗,环环紧扣。为了防止被战船撞断,刘裕下令同时拉了两根,一根紧贴江面,另一跟高出江面。此外,在高出江面的铁链上系彩带,故意让孙恩的船队看见。
部署完毕,刘牢之的命令来了,叫他想办法尽量延缓孙恩退回大海的时间。刘牢之没想到,刘裕的五艘小船,就能将孙恩牢牢卡住,所以他下命令用的词是“尽量”。
刘裕写了封信,令人用快马飞报刘牢之,请他带步兵从陆路截杀孙恩。
耗了一整天
天师军的观察兵见江面上有五艘船,立即向韩山友汇报。韩山友看了半天,总算看出门道,这是刘裕要封锁江面。有人建议,派出小船接近,夺下作为平台的五艘船;或者派火船顺江而下,用火烧。也有人反对,说这两根铁链已是一个整体,就算没有这五艘船,江面仍被锁住。有的人说,铁链太粗,用船撞不断,用刀斧也砍不断,只有夺得江边的阵地,解开铁链的源头,才能得以通过。这话说得有理,但,刘裕一万多北府军在两岸防守,也是不吃闲饭的。
和这些人议了一阵,韩山友拿不定主意,只好硬着头皮去请示孙恩。此时的孙恩似睡非睡的,他还不知船队停了下来。
孙恩被叫了起来,听了汇报,他要亲自到前面去看究竟。他刚到前卫船上,一艘渔船开过来,一个渔民手拿一封信,求见孙大王。
信是刘裕写的,说是战是和由孙恩决定,如想不战,双方可谈条件。孙恩看完信后,递给了韩山友,思考起来。
韩山友说:“这刘裕只说可以谈判,没有开出具体条件。”
孙恩抛开谈判的问题,问韩山友:“这两根铁链,能挡住我们吗?”
韩山友说:“不能,但要突破,得花些时间,有可能损失一些战船和兵力。”
孙恩点点头,说:“是啊!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刘牢之离我们不远,如那五六万人快马加鞭地赶来,我们就危险了!”
韩山友说:“我觉得,先试探一下刘裕,看他究竟开出什么条件。”
孙恩答:“好。这事你去办,动作迅速点,谈不拢,好早点打。”
孙恩转身想离去,他太疲倦。韩山友叫住他,问:“主公,那我们给刘裕开出什么条件?”
这个问题把孙恩问住了。给钱,刘裕不是叫花子;投降,不可能;给地盘,海岛本来就无人把守,再说,真把海岛送了,自己又去哪里?孙恩说:“你就去封信,说万事皆可谈,请他开条件。”
写信,送信,回信,几个来回,日近黄昏时,刘裕才亮出底牌,要他交出传国玉玺。这不是要他的命吗?孙恩气得把信撕了。
这是刘裕的计谋,假谈判耗了孙恩一整天。
弃船逃跑
天黑了,孙恩强打精神,在旗舰上召集军事会议,研究明日强行突破江面的方案。还没理出头绪,探马来报,说刘牢之率部正在快速赶来。顿时,参会将领面露难色,人心惶惶。
意见分为两大类:第一,明日一早强攻,不计代价杀开血路,回海岛;第二,马上乘夜弃船,从陆路去海边,再找渔船渡海。当然,还有其他意见,比如有的人想投降,但不敢说出来。
众人都看着孙恩,等着他的决策。这时,孙恩肚子又痛了起来,还比较严重,他强忍着,额上渗出了汗。他看着孙亮,心想,我还能活几天啊,这个烂摊子,早晚要交给你。
孙恩将孙亮拉在面前说:“何去何从,你来定。不论你如何定,我都同意。”
“——这——这,还是请父王……”孙亮惶恐起来。
孙恩火了,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一定要孙亮决策。
孙亮没太多主见,用求援的眼光看着韩山友。
韩山友说:“明日强攻,必须一个上午就要攻下,不然,等刘牢之赶到,我们更被动。还有个情况必须考虑,如桓玄的荆州水军顺江追来,我军必将全军覆没。现在就走陆路,还来得及,但这么多船丢弃,实乃可惜。这是两难,何去何从,还得请世子定夺。”
孙亮心想,保命要紧,说弃船走陆路。他说完后,看着孙恩,孙恩无表情。韩山友说时间紧迫,不容半点迟疑,立马进行部署。
为了不让刘裕发现,韩山友命令大船不动,全体人员用小船上岸,同时要求熄灭灯火,不准高声说话。每个士兵除了随身兵器,只携带两天的粮食。孙恩妻妾只能穿黑灰色衣服,花花绿绿的衣服必须留在船上,也不能抛入江中,以免暴露。
弃船行动组织还算有序,刘裕真没发现吗?到下半夜,他得到报告,下属问,是否发动进攻?刘裕说:“这是天师军的诡计,想把我们的主力骗到上游,然后夺取江岸,沉下铁链,我才不上当呢。”
乍一听,刘裕说得也有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其实,他是真正的谋略高手,不论怎样,他都胜券在握。如天师军真是调虎离山,刘裕猜准了,赢了一招。如孙恩是弃船逃路,自己假装不知,让刘牢之去追杀,自己没为刘牢之做嫁妆,保存了实力。如孙恩真把传国玉玺交给我,那……刘裕很清楚,孙恩是不会交的,但若是真交了,倒成了烫手山芋,毕竟自己的事业还处于起步阶段,力量还不够大。
刘裕又赢了
天亮了,刘裕派人前去查看究竟,回报说,天师军昨夜“人间蒸发”,几十条战船留在江面。他笑了,几十条战船,能组建一支强大的水军了。孙恩啊,你送我这么大个礼物,我也不好意思再追着你的屁股打了。
刘裕给刘牢之写信,开头便说军情紧急,拣重要的说:自己用船封锁江面,孙恩用一整天不能通过,就弃船向南方逃窜,请刘牢之直接向东,便能将其剿灭。
情况写完后,派出快马向刘牢之飞报。第二日,传信人回来,说刘牢之看完信后,立即停止北进,挥军向东。刘裕又赢了,自己未打一仗,未伤一人,就调动了孙恩与刘牢之,让他们去海边决斗吧。同时也避开了与刘牢之的合兵,还接收了几十条船。
刘牢之为什么听刘裕的话?因为他心里想着那颗传国玉玺,对刘裕,只把他当成一个部下,并没太多防备。
父子永别
孙恩带着残兵败将,向东南方向撤退。没有战马,高级将领们只得走路。韩山友见孙恩太胖,走不动,叫士兵去抢了一头驴,让孙恩骑着。为了不让北府军追击,他们避开大路,走山路和小路。过了两日,军中开始断粮,军心不稳了,有些对天师信仰不坚定者,偷偷溜走了。
刘牢之追了两天,没发现孙恩的部队,派出探马四处侦察。
第三天,孙恩逃到海边,这是一个小渔村,只有七八条渔船,哪可能将几万人运到海岛。他知道,北府军就要追来了。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就要来了。他知道,就算找到船去了海岛,岛上也无粮食,只要北府军把沿岸封锁,自己就会饿死。在北府军还没杀来前,他得决策了。肚子又痛了起来,与其说是决策,不如说是交代后事。
孙恩把孙亮叫到僻静处,说:“我走不动了,这里就是我的飞升之地,你走吧。”
孙亮不知该如何回答,哭了起来。
孙恩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说:“这个交给你,你能否守得住,就看天意了。”
孙亮问:“这是什么?”
“传国玉玺。”孙恩答。
传国玉玺是孙恩的命根子,孙亮只知有这个东西,并没看过一眼,出于好奇,他要拆开看。孙恩说:“别拆开,赶快收好,别让人看见。当前这种时候,最难测的是人心。”见孙亮将传国玉玺放进怀里后,“这里可能还有三万人,你把精锐的带走吧。留点老弱残兵给我,替我抵挡一阵。但,时间不会太长。”
孙亮悲泣着问:“我走哪里去嘛?”
孙恩看了天,说:“天下之大,任你去。你先离开再说。从现在起,事事都得自己拿主意了。”孙恩的眼眶湿润,但他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
父子俩都知道,这是永别了。孙恩一生骗过不少人,杀过不少人,做过不少坏事,是一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儿子面前,他表现出了人性中光辉的一面。但,人性是复杂的、多面的,他对其他人则残忍依旧。
后事交代完毕,孙恩又搬出天师神,搞起了封建迷信,在一番请神祭祀活动后,他把众人带到海边。他站在一块岩石上说:“刚才我去了仙界,天师神说百万天兵要来增援,叫我们派出两万人去迎接。”孙恩看了一下众人,有的人似信非信,有的人不屑一顾,“孙亮,”孙恩大叫。
孙亮回答后,上前两步站在孙恩前面。孙恩说:“我命你挑选两万人,去接天兵。”
孙亮答:“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