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军的探马没打听错,会稽确实是座空城。几乎在谢琰军队开拔的同时,孙恩为保存实力,采取了避战策略,主动撤出会稽回到了海岛。
孙恩在海岛上,日夜操练着水军,同时注意打听和收集各方面的消息,他想找准一个时机,带着强大的水军从海路向北,到长江口西进,一直打到建康。在陆地上,我打不过北府军,但是水军,是我孙恩之长。
孙亮又提出登基之事,他太想当太子了。孙恩把他骂了一顿,说我都不急,你急啥,在这海岛上称帝,就跟戏台子上演戏差不多,假以时日,我们打下建康,在金銮殿里面当皇帝,那才是真龙天子。
刘牢之没费任何力气就得到了会稽,他向朝廷大书特书,子虚乌有地编造出会稽大捷,说自己把孙恩打得抱头鼠窜,跑回了海岛。在向皇帝的奏章中,他说谢琰及其两个儿子,在侦察敌情时中了孙恩的埋伏,不幸阵亡,请朝廷隆重厚葬。
谢琰父子三人的尸体运回建康,皇帝亲自参加葬礼,并追赠谢琰为侍中郎,谥为忠肃公。
各方对峙
谢琰死了,朝廷能倚重之人,只有刘牢之。皇帝的圣旨来了,正式让刘牢之统帅北府军,征剿孙恩、卢循等窜匪。看着圣旨,刘牢之心里狂喜。这下,名正言顺,位极人位,今日之成就,是当年入伍时想都不敢想的。那时,觉得能混个军官就不错了;今天,皇帝的龙椅我都想坐。此一时,彼一时,世间万物是变化的,就像江山,现在姓司马,说不定过不多久就改姓刘了。
刘牢之在会稽安顿下来,认真经营这块地盘。当前的形势,有点像东汉末年军阀混战,要想混出头,不但要有军队,而且还要有牢固的根据地。
刘牢之将征剿天师军的圣旨丢在一边,心想真把天师军剿灭了,自己的作用也就小了。他要让天师军闹,闹得恰到好处,闹得朝廷必须给自己更多的兵力和更大的权力。但他作为一个军事将领,起码的戒备是有的,他派出人马加强对孙恩、卢循、李流的监视,以防偷袭。
与刘裕联系上了,他在离建康两百里外慢吞吞地爬行。刘牢之的将令传到,叫他带领本部人马,到太湖北部的无锡驻扎。刘裕看到这个命令,松了一口气,如果叫他带人到会稽,执行命令,就相当于上交兵权;不执行命令,就可能同刘牢之翻脸,毕竟,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到了无锡,自己有块地盘,就可以在那里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刘牢之将刘裕安排在无锡,自有他的战略考虑:第一,无锡以前是谢琰的地盘,县令也是谢家的族人,现在叫刘裕去,等于将这块地夺了过来。在东晋末年,地方武将的权力远大于没有兵权的文官。第二,有情报表明,孙恩在日夜操练水军,估计是想通过长江攻打建康。叫刘裕驻扎在太湖边,可以叫他造几艘战船,让北府兵轮流熟悉水性,操练水军战法。第三,从军事角度说,北府军分两处驻扎,相互可以倚靠。再说,无锡到会稽只有几百里地,如有必要,随时可以合兵。
刘牢之兵权在握,为什么不兵发建康,将东晋皇帝拉下马,自己坐上去?其原因在于东晋在长江上游,还有一支不能小视的力量,那就是桓玄的荆州军。桓家也是豪门士族,在长江上游经营多年,形成割据局面。建康的司马皇室,是一个弱势的政权,在这两支军队中寻求平衡,以求生存。论打仗,刘牢之没把桓玄看在眼里,但当时的中国乱纷纷,关系极为复杂,他的对手不仅是桓玄,还有北方的胡人政权,还有天师军。如刘牢之兵到建康,名不正言不顺,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他得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他最想得到的,是孙恩怀里的传国玉玺,有了它,在建立政权时,道理可能好讲些。但,他拿海岛上的孙恩没办法。
孙恩也没闲着,他在研究刘牢之。当他对刘牢之有一定了解后,感觉是个难缠的对手。他决定彻底放弃会稽,按原计划取长江水道攻打建康。
孙恩不再向卢循和李流下将令,因为这两人根本不理他。他还打听到,卢循和李流为争夺磬安附近的地盘,两支天师军时有小摩擦。看来,调节各支天师军关系的是利益,他们共同信奉的天师神已不管用了。有时,孙恩会朝着大陆方向眺望,心想等我打下了建康,天下局势初定时,再来收拾卢循、李流这些人。在孙恩眼里,他们就是天师军的叛徒。
孙恩、刘牢之一个在海岛,一个在陆地对峙,卢循、李流也按兵不动,东南沿海,出现了暂时的宁静。
破釜沉舟
宁静没保持几个月,孙恩决定出兵了。现在是攻打建康的最好时机吗?显然不是。是孙恩愚蠢吗?也不是。原因只有孙恩自己知道,他的身体出了问题,前段时间,腹部时常隐痛。按孙恩的说法,他是天师神在人间的代表,是不会生病,也不会死亡的。现在他病了,只能硬扛着,装出没事的样子。后来疼痛加剧,他悄悄请医生开了几服药,吃了也不见效。
孙恩信仰天师教是装的,其本质是政治投机。他除了权力和欲望,其实什么信仰都没有,他知道没有仙界,也没有地狱,人死就如灯灭,一切都没有了。他要在死亡之前,走进建康的皇宫,享受一下皇帝的尊荣。
这次出发,孙恩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不仅带走全部人马,还将妻妾带上船,然后还放了一把火,将海岛上的房屋烧了,他对部下说,这是学项羽——破釜沉舟。
八万水军,浩浩荡荡,沿海岸北上,几日后到了长江口。
孙恩的动作如此之大,各方都得到了消息。
那天,刘牢之还没起床,张猛来报,刘牢之一听,兴奋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说:“果不出我所料,孙恩从水路打建康去了。”
张猛问:“是否将此情况上报朝廷?”
刘牢之答:“暂不。朝廷最迟明日,也会知道此事。到时,他一定会飞马来请我回兵勤王。”
张猛又问:“现在,我们该做点什么准备?”
刘牢之答:“什么都不必做,假装不知道。”
“哦——”张猛的嘴张得有点大。正要离去之时,刘牢之叫住他,说:“你以我的名义命令刘裕,叫他把战船拆了,以备用。”
拆战船做什么,张猛不明其意,但他相信刘牢之的指挥才能。他跟了刘牢之十多年,从没见刘牢之打过败仗。
刘裕也是帅才,他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系统,在孙恩出发时就打听到了消息,只是他与刘牢之一样,假装不知,也不向谁报告。
当刘牢之叫他拆战船以备用的命令传来,他会心一笑,心想这招还有点高。他能读懂刘牢之的意思。张猛与刘裕的差别,从这里就看出来了。
朝廷的情报网络效率较低,但孙恩入长江后,也已得到了消息。金銮殿上,皇帝惊慌失措,连忙叫人拟旨,叫刘牢之回京城救驾。有大臣提醒,孙恩是水军,北府军以陆军为主,建康又在江边,是否同时叫桓玄的荆州水军前来勤王。这样的建议,皇帝哪有不同意之理。
各自的盘算
刘牢之接着圣旨,使出了刘裕前段时间曾用的方法,带着北府军走走停停,他根本就不想在孙恩之前进入建康。
荆州的桓玄接到圣旨,召集心腹议事。会上,说什么的都有,好像都能讲出一番道理。去,还是不去?去了假打,还是真打?进不进建康城?这些问题都值得反复斟酌,如决策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在重大和关键的时刻,拿主意的,只能是“一把手”,“去!”桓玄下了决心。
谍报人员传来消息,说刘牢之所部,每日行十里,按此速度,要两个月才能到建康。孙恩一喜,看来这个刘牢之,根本就不想救晋朝的司马政权了,没有刘牢之挡路,打下建康犹如囊中取物。那把龙椅呀,太吸引人了,我孙恩就算坐一天就死翘翘,也不枉此生。再说,我有传国玉玺在手,打下了建康,我就是正统。这个滋味,想起来都美。
过了两天,谍报人员又传来消息,说荆州的桓玄,出动所有水军,正用最快的速度顺江而下。孙恩一忧,这是个坏消息!这桓玄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虽没称帝,但霸占着长江上流,很多年没向朝廷交一分的税。这时,他赶来凑什么热闹?管他是何居心,挡我路者,就是我的敌人。据孙恩估计,桓玄的水军,最多只有四万人,怕他干啥?
孙恩在旗舰上召开军事会议,作出以下部署:第一,用最快的速度行军,一定要在桓玄之前赶到建康;第二,到建康后迅速攻城,不要怕伤亡,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冲进去就是胜利;第三,做好陆战与水战两手准备,特别是水军,要多准备弓箭、抓钩、火船等武器和设施。
孙恩犯了个错误,他忽略了刘裕。
两个月前,他得到情报,说刘裕带了点人,在太湖上造了五艘小型战船,轮流操练水军。只有五艘,还是小型战舰,而且还在太湖上?他心想:这刘牢之呀,玩的是小孩子“办家家”的游戏,能跟我上百艘大船相比吗?再说,太湖与长江不通水道,可以说对我毫无威胁。从地理上看,无锡到长江不远,但刘裕没船,就算把那万把人开到江边,也只能望江兴叹。
他把刘裕看成了刘牢之的跟屁虫,在开战之前没有进一步关注刘裕的情况。
行军比赛
桓玄也没闲着,他命令军队快速推进,确保在孙恩之前到达建康,占领有利地形,争取政治上和军事上的主动。与此同时,他命令军队进行战前训练,要针对孙恩的水军,创新战法,打他个措手不及。
两支军队都以建康为目标,在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开展行军比赛。荆州离建康较远,但是从上而下,走的是顺水。长江口离建康较近,但是从下而上,走的是逆水。
这场行军比赛谁会赢呢?最后居然是老天说了算。
刚开始刮西风,孙恩的船拉起帆,虽是逆水,但速度堪比骑马。想着越来越近的建康城,孙恩嘴角上泛起笑容,心想真是天助我也!桓玄的船面对西风,只得放下帆,顺水往下漂行。为赶速度,桓玄下令,船排成一条直线,走流速最快的航道,同时所有士兵轮流划桨,能想的办法他全想了。
到建康还有一天的路程,孙恩令全军做好攻击准备。突然,西风停了,东风来了,而且风势较大,孙恩的船不进反退。孙恩急了,忙令收了帆,划桨前进。但风越来越大,全力划桨也如同蜗牛。孙恩命令在划桨的同时,各船派出士兵上岸拉纤前进。攻击状态改为行军状态,将士们有的脱下铠甲,有的抱起船桨,有的充当纤夫,整个部队显得有点乱。
两支部队几乎同时到达建康,孙恩没时间攻城,桓玄也没时间进城,自古以来规模最大的水军恶战,就要在建康城外的江面上开打了。
决战
在冷兵器时代打水战,在上游的要占优势。孙恩发动进攻,要划桨前进;桓玄进攻,只要不踩“刹车”就行了。孙恩船多些,但也使不上劲,因为长江只有这么宽,不可能全部摆开,也不可能两翼穿插。
桓玄见孙恩的船排列较密,命令放出火船顺水而下,想来个“火烧赤壁”。天师军在战法推演时,料到荆州军会来这一招,早有预案。天师军放下小艇接近火船,或用铁棍掀,或跳入水中从船底戳,在火船接近己方战船前,就将其弄翻。
此时,桓玄的排阵是,六条军舰一字排开,充当前卫,几十条军舰组成主力方队跟在后面。
两支水军方队越来越近,桓玄的前卫军舰到了弓箭的射程以内。天师军放箭,顿时江面上箭矢如飞,荆州军没想到箭雨如此猛烈,再加上动身匆忙,带的盾牌不多,很多士兵无处躲藏,被射死射伤。
桓玄在指挥船上见此情况,用旗语下令前卫六舰弃船。
孙恩看见旗语,轻蔑地一笑,心想大名鼎鼎的荆州水军,也不过如此。
前卫舰上的士兵,有的放下救生船,有的从船尾跳入江中。荆州军主力方队划出小船,接应逃生的士兵。
天师军见对方如此狼狈相,一阵欢呼。
孙恩对韩山友说:“刚一开战,桓玄就送我六条船作为见面礼。哈哈哈——”
六条军舰没人驾驭,顺流而下。天师军划着小船,准备去接收这份战利品。不料,小船上的人还没接近,突然,荆州军的六条前卫船同时起火,还拉起了风帆,显然是有人在船上故意所为。
突然出现的变故,使孙恩目瞪口呆,下令也来不及了,很快六条大型火船排成一字扑到孙恩的方阵中,天师军前面的船躲闪不及,被燃了起来。天师军乱了,有的人带着火跳江,有的人争抢救生艇,有的军官喊赶快灭火,但没几个人听。
桓玄命令全军擂响战鼓,排成两路纵队,拉起风帆,全面进攻。建康的江面相对较宽,两路纵队可以选择路线,避开火船。实在避不开时,荆州军每条船上均备有十根两丈长的铁棍,可以撑开火船,避免被烧着。
面对气势、心理、地利等方面都占了优势的荆州军,天师军完全乱了阵脚,顾不得不再看孙恩的指挥旗,而是蜂拥地往后退。没有统一的指挥,有的船左调头,有的船右调头,撞在一起加剧了混乱。
此战从下午打到天黑,双方才脱离接触。一清点,天师军的战船损失一半,人员死伤无法统计。
只能退兵
孙恩眼里充满血丝,头发凌乱不堪,像一头既发怒,又吃了哑药的狮子。他看见天师军惨败,不停地抓扯着头发。他的内心是痛苦的,老天留给他的时间也许不多了,此次失败,也许就再无翻盘之机。不!不能败!我还要打,明天继续进攻。
孙恩叫来高级将领,命令明天全军一分为二,韩山友带战船向荆州水军进攻,自己率部分人马下船,从陆路攻建康。
韩山友说:“主公,明日切不可再战,更不可分兵。一是士气低落,提振需要时间;二是运粮船部分被毁,给养供应不足;三是如果分兵,力量分散,水军无胜算,陆军单独冒进,攻城的器械全在船上,连云梯都没有,哪攻得下建康城?”
众将力劝,孙亮也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