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回散成碎片、分了出去的自己。
我们究竟该怎么做呢?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方子。对某些灵魂力量已所剩无几的人而言,她们得离开现有的生活、离开身边的人,才可能找回自己;有些人应该安定下来,不再逃避爱;有些人得试着说出自己的心声、说出隐瞒已久的事实真相;有些人最好闭上嘴巴,学习倾听自己的心语;有些人应该换个差事;有些人需要找份工作;有些人该为人我之间的相处,订定新的模式;有些人则需要破除一切规范;有些人需要关上门、拔掉电话,隐居一段时间;有些人却应该走出来,不再躲藏。
慢慢地、逐片地,我们将自己一点一点拼凑回来。每一次我为自己的心找回一个碎片,我的灵魂便会雀跃不已,像是母亲迎接失散多年的孩子回家那般喜悦。每多接一个碎片回家,我对我的生活便又多一分勇气、少一分畏惧。
有一个关于小木棒的故事,我听过许多遍,也听过许多种不同的版本。如果你只取一根小木棒,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折断它;但是如果将这根木棒和其他很多的木棒绑在一起,再试试看能不能折断它们,你会发现:折不动了。一整束木棒的力量太强了,一个散失了灵魂的女人就像是一根孤单木棒,很容易就会被折损;但是懂得将自己片片灵魂牢牢系在一起的女人,便拥有完整的力量,不会轻易被击倒。
女性寻回完整自我的路途并不好走,至少我的这条路就不是一条坦途。有时候我们不知道从何着手,不知道该如何踏出第一步去找回真实刹那,因为我们已久未尝到真正情感自由的滋味。你们有没有看过那些描写从一出生就被养在笼子里的动物纪录片?牢笼一旦打开,这些动物的第一个反应,几乎都是拒绝走出牢笼。你可能以为它会迫不及待地冲出来,享受它好不容易获得的自由,事实却正好相反;在它的观念里,那道门还在那儿,因为它始终是在那儿。所以即使门已大开,它也只是静静地坐在它的牢笼里,不敢越雷池一步——尽管“雷池”已成过去式。
焦躁的风
让我告诉你们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怎样学会让自己的灵魂自由奔放。
许多年前,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经历一场威力强大的焦躁期。这样的焦躁已像是我的老朋友——从我十六岁开始,这种情绪就时常像—阵风一样,在我的生活里来来去去。每一次焦躁的情绪开始浮现,总要捣乱我生活里所有井然有序的安排,带来莫大的困扰。或者更精确地说,是我会惹出许多麻烦。因为只要一感觉到那股焦躁的风在我心里鼓动,我就会进入一种类似灵魂发烧的状态,开始发疯似地想尽办法要去满足那突如其来的求变渴望。
焦躁的情绪不算太强烈的时候,我会做一些像大扫除、换新车或出国旅行这样的举动。但曾有好几次,那股焦躁的狂风吹得我完全失去控制,结果就有一些相当戏剧性的行为:坠入一场不该发生的婚外情、离婚或转行换工作。不过,焦躁的风从没有真正把我吹离航道,而我所有举动的后果,也都像上天注定似地相当圆满,因为所有在那样状态下所做的改变,其实都是原本早就该完成的。只是每一次的过程都那么仓促突然,常让我身边的人觉得筋疲力竭且痛苦万分,我自己也常震慑于那焦躁的威力。
杰佛瑞和我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患有难以启齿的隐疾。我该怎么跟他说呢?难道就告诉他:“我这毛病常发作——我会变得有点疯狂,这一部分的我会在那时候出现,如果你看到我发作的话,请记住这绝对不是针对你而来。”我愈来愈害怕这股焦躁的风,害怕它会破坏了我和杰佛瑞的关系,害怕失去这辈子所拥有过最美好的东西。当然,这种事不是我主观意愿想做的事,我哪一次都不希望它发生!它却一次又一次袭来!于是我对自己发誓:“这次,我一定要先准备好,等它发作。”正是毋恃敌之不来,恃吾有以待之!
它果真来了。首先是肾上腺素引起的小微风,还算清凉宜人,接着便是那再熟悉不过的冲动——如狂风骤雨般要冲出牢笼的欲望。但是哪里有什么牢笼呢?这次,我原就快乐;这次,我知道我该守在原来的地方;这次,我不需要那股风来解放我,我很满意现有的状况和现处的亲密关系。
于是日复一日,我不断和心里那股力量对抗。它总是轻声催促着我:“跑啊……跑啊……。”我不禁疑惑,到底是谁要我跑?要我离开什么?要我跑去哪里?我祈求上苍给我答案,祈求上苍让我看清真相,并赐我智慧以赢得这场胜仗。
我的老师,水晶
性灵导师常以各种不同的面貌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们不会总是穿着白色的长袍,甚至他们不会知道自己正发挥导师的功能。他们在你需要有人点化的时候出现,为你指引出前路的方向。
在这段风狂雨骤的期间,我的导师是一只狗——水晶。水晶是一只美丽的爱斯基摩犬,来自西伯利亚,它就住在我的对街。在我开始养碧珠之前,我一直都很怕狗,可以说是怕得要死,尤其是大型的狗。是碧珠带着我去和附近邻居的狗交上朋友,并且带领我认识奇妙的动物世界。所以当我的邻居把出生不久的水晶抱回来的时候,我就心想:趁它还没长大,这是我的大好时机——接近大型狗、克服我对它们的恐惧感。
那是个夏天,水晶刚满四个月,我的邻居告诉我他们要出游几天,水晶不能跟他们一起去,但是有一个朋友会每天来喂东西给它吃。我还记得当时我很担心,心想:“它还只是个小娃娃啊!”可是体型上一百磅的它已经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大狗了,我的邻居也再三强调,它不会有事。那天深夜,我在睡梦中被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惊醒。起先我不太能确定那是什么声音——我只感觉到那声音直透我心。然后,我发现那是水晶的声音,它正像狼一样地哭号着,寂寞孤单地哭号着。
神奇力量相牵引
我蹑手蹑脚起身,在一片漆黑中,走向邻居空无一人的房子,打开后门。水晶就在那儿,浑身颤抖地坐在门口,它浓密的毛在月光下闪着银光,我跑过去抱着它。“可怜的水晶,”我轻轻地对它说:“他们都走了,留下你一个在这里。你一定以为他们不会回来了,可怜的小东西。”我把这寂寞的大块头抱起来,像摇婴儿入睡那样地轻轻摇着,它的鼻子则不断在我身上磨来磨去;我走的时候答应它,第二天会再去看它。
没想到第二天清晨下了一场大雨,这在南加州的七月是很罕见的现象。我知道水晶完全没有躲雨的地方,它的主人一定没有料到会下雨,它的门口也没有遮雨的棚子。我赶快收拾了几条干的毯子和几个大塑胶袋,急急跑去水晶家。它就站在那儿等我,全身湿透,抖个不停。我紧搂着它,帮它打理出一个不会淋到雨的地方让它躺下,安慰着它,叫它不要害怕。
几天后,它的主人回来了。他们谢谢我对水晶的照顾,而我和水晶之间的关系却从此大不相同。如今我们的心已深深相系在一起,维系我们的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当时的我并不太能理解,只隐约知道绝不止于我曾照顾它的这层情分,而是一股神奇的力量将我们牵引在一起。我渐渐觉得看着水晶被关在篱笆里是件很不愉快的事情,它可以在一个很大的后院里跑来跑去,但是从来没有人带它出去散散步,它也从来不曾见识过它家以外的世界。每当我和碧珠经过它家,它总会把头探出篱笆,望着我们呜呜地哭起来。而我,只能含着泪,强自忍住那分冲动——我多么想冲进去带它出来,带它到山谷间尽情奔跑!“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狗会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我也和杰佛瑞讨论过:“我知道它的家人都很爱它,它也很爱他们。但我就是很想把它从那道篱笆里带出来。”水晶从此成了我朝思暮想的对象,而我始终不明白所以然。
水晶的出走
有一天,我正坐在电脑前埋首写作,隐约中好像听见有人在前门敲门。我走下楼去,打开大门一瞧,真是非同小可地一惊,是水晶!它极有教养地端坐在我的门前,狂热地摆动着它的尾巴!“你怎么跑出来了?”我不敢置信紧紧地抱着它。我带它走回对街,我的邻居也吓了一跳,不敢相信水晶会出走。“可能有人没把篱笆门扣好吧!”她一边猜测水晶跑出来的原因,一边把水晶带回后院。当我转身回家,恍惚间似乎瞥见水晶对我微微笑了一笑。
之后,水晶开始在篱笆门边挖洞。我知道它的企图,它想逃出去,它想到外面痛快地跑跑。它成功了,每隔几天,我就会在我的门前阶梯上看到它,深邃美丽的一双眼睛闪烁着开怀狂野的喜悦,爪子上还沾着厚厚的一层泥,硕大的身躯抖擞着无比的兴奋。我的邻居一次又一次把洞填回去,水晶便一遍又一遍地挖,一趟又一趟重复着它例行性的出走。我在心里则默默地为它发出无声的喝采。
有一晚临睡前,我随手抓起《与狼同行的女人》开始翻读。作者亚斯迪道出了我们这些渴望灵魂复活、渴望忘情奔跑者的心声。那天夜里,我梦见了水晶。我看见它偷偷挖着地道,逃出它那围得密不透风的后院,我听见它以最原始的噑声向我呼唤。第二天早上醒来,一切的一切,我都懂了。
水晶是我的一面镜子,是我心底那个狂野女人的再现,是那个有生以来就被我锁在重重门后,激情、神秘、本能的我的化身。长期以来,她从她舒适却不自由的牢笼里对我哭泣,那样的哭泣来自长久的渴望,渴望不受拘束的自由行动、开怀忘情的奔跑和大声唱出灵魂的声音。她的哭声召唤着我,于是我那焦躁不安的灵魂也不由自主地哭啸着回应。我们原是来自同一个狼群的姐妹啊,她以她灵敏如狼的方式,比我早看清这一点,她从我的眼里,早已读出我那徘徊不安的灵魂,正在我自己竖起的篱笆下,努力地扒着上,巴望着无拘无束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