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好不容易周末可以松口气,我决定去大名鼎鼎的Enjoy喝杯咖啡。
绵绵雨季难得见到太阳,坐在窗口的位置感受浅浅暖阳洒在身上,鼻端是摩卡的醇香,人生最快意事也不过如此。
如果忽略掉那个推门进来的贵妇人。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吴琼的母亲。
我苦笑,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这辈子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我始终记得当年她是如何歇斯底里地扯着我的领子说我是祸害是妖孽。
习惯性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大大黑框眼镜,我垂着睫毛,尽量让自己心态平和。
她优雅地径直走到我面前,用一种异常虚伪的和蔼颜色看着我,“钱小姐,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
我极力平静地回她一个浅笑,“伯母,你好。”
她定定的看着我,“看来这些年你过的不错。”
“勉强度日罢了。”
“吴琼现在也很好,这些年我一直很想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你。”她笑得接近恶毒,“如果没有钱小姐,他怎么会长大?”
我白了脸,手指轻颤,一时无言。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钱浅?原来你在这,走吧,再不过去就迟到了。哦,这位是?”
我愣怔,看清来人,竟然是乔笑。
她在帮我解围。
见我只顾发愣,她笑得开怀,从钱包里抽出张红色票子压在杯子下面,“走吧,老人家时间观念强,最不喜欢人迟到了。”然后她看向对面脸色难看的李女士,“不好意思伯母,我们先走一步,您忙。”
说罢不由分说扯着我就走。
一直到离开咖啡座很远,她才松开我,回头对我嫣然一笑,“傻瓜,怎么还愣着呢?”
我回过神,“呃,谢谢你。”
“谢什么,那女人的眼神巴不得杀了你的样子,怎么,你抢了她老公?”
我失笑,情绪平稳下来,“没,凑巧祸害过她儿子。”
她笑得出奇爽朗,“真的?那下次她再给你这种嘴脸,你就跟她说,老娘能祸害你儿子那是你儿子福气,别人排队等着让我祸害我还没心情。”
“呵,这法子不错。”
“那是当然,我被人当狐狸精的经验相当丰富。”
“以后还请多多教我几招。”
“那就请我吃多几顿饭。”
“没问题,这六个月内你请尽量宰我,不然以后要我请吃饭还得搭飞机穿越太平洋。”
她笑得花枝乱颤,“听王路说你是教授?年纪轻轻就这么高成就,厉害嘛。我从小读书就不行,特羡慕你这样的文化人。”
“百无一用是书生,你不知道吗?”
“拉倒吧,现在读书人的地位才叫高,不像我们,一辈子脱不开戏子两个字。”
“这话别让你的万千粉丝听到,他们会伤心。”
“他们喜欢的是我身后的光环,不是我。明星不是别人眼里那么光鲜,表面的耀眼,背后不知多少辛酸。”
我拍她肩膀,“做什么都一样,好看的都是在别人眼里。”
她笑,光华灿烂。
我没想到我与乔笑聊起来居然这么投缘。
别人都说当红女星乔笑性格孤高,难于相处,我倒觉得她个性非常爽朗,毫不造作。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而我碰巧看到的,是她让人愉快的一面。
两个人坐在茶座里,几个小时下来,相谈甚欢,让我在那几个小时里,竟然抛掉了吴琼母亲带给我的抑郁。
可是从茶座里出来与她道别后,我还是不由自主的觉得沉重。
吴琼家老女人的那张脸不停在眼前乱晃,她那样刻毒的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好似一个罪人。
可不是?
我还真就是个罪人。
欠人家的,迟早要还。
我知道,我欠吴琼,一直亏欠。
我做了个梦,梦到十六岁的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一直晴朗,我坐在柔软的草地上,蜷着腿,摊开双手,细细打量。
这双手,在几分钟之前,刚刚赏了一个男孩两个巴掌。
那男孩被我扇得愣愣的,然后咬牙切齿挤出五个字,他说,钱浅,你混蛋。
是,我混蛋。
我从来不曾否认我的确就是个混蛋。
可是不好意思,你那么蠢,偏偏就喜欢我这个混蛋,所以,注定了只能被我甩。
抬起手对着阳光晃了晃,我眯细眼睛,突然很想笑。
于是,我便真的笑起来,笑容落寞荒凉。
心无限空旷。
然后我看到吴琼。
他站在我面前,微俯着身子看我。
他说,很多东西不是非要自己承担才叫成熟,难过的时候,找个人陪伴,不丢脸。
这个人很多事。
我不喜欢他那张脸,因为那张脸上的笑容,太灿烂,太温暖。
那样干净清爽的样子,好似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黑暗。
我不喜欢太灿烂的东西。
人往往这样,自己没有的,便会格外嫉妒。
对待嫉妒这种东西,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我的方式,向来是无所顾忌的践踏,毫不客气地摧毁。
于是那一刻我想,不知道这样阳光灿烂的面孔,被毁掉,是什么样子?
会痛的想哭?还是像之前那些男孩一样声色俱厉的诅咒,眼底都是恶毒?
真的很想看看。
于是我对他弯了弯眼睛。
一个错误的开始,一个本来是带着恶意,想要毁掉那种绚烂的初衷,却带给我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会成为我生命里的那个特例?
为什么当最后他扑在我怀里哭的时候我会不忍?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年,始终没懂。
多年后肖慰对我说,钱浅,很多时候我觉得是吴琼害了你,可后来经过那么多事之后我才发觉,其实是他拯救了你。
在我还年少的那年那月,他走进我的生活,因为他的走进,我的生活出现改变。
从那以后,我不再是从前的钱浅。
在梦里,他一如当年一样,陪我整整一个下午,带我去吃冰淇淋,去玩捏陶,逛小吃街,从街头吃到街尾,我从来没在一个人身边笑得那么开心。
吴琼有那种能力,可以让他身边的人情不自禁笑得无比真心。
然后在街头闲晃的时候看到一家工艺品店,他突然说,浅浅等我,我去买把刀。
我吓一跳,心莫名地慌乱,好似有不好的预感,我声音发颤,“买……买刀做什么?”
他突然回头对着我笑,笑容惨淡,朝我晃了晃他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时竟缠了一圈圈的白色纱布,上面血迹斑斑。
他苍白着脸,迷茫痛苦,反复念着我的名字,“钱浅,钱浅,钱浅……”
我惊出一身冷汗,尖叫着从梦里醒来。
醒来后久久还在发抖,吴琼惨白的脸不停在眼前晃,他的手腕就伸在我眼前,鲜血淋漓。
我记得我们开始时的快乐,可我记得更多的,是我们之间后来的疼痛惨淡。
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