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顺天府越来越近,寻亲小队便越能感受到肃杀气息。
大明建国已经三十年了,基本上对外战争就从未断过,而类似于这般蛮国大军压境的状况,对建国之后出生的人们而言,其实会十分的陌生和恐慌。
路上一行人都能够碰到从顺天府四周逃难出来的平民,张先生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喃喃自语道:“乱世之下身不由己,天下亡,百姓苦,天下兴百姓也苦。”
楚景言坐在一旁,看着携老带幼匆匆往关内逃去的寻常百姓,看向殷温婉问道:“你不是说明国国力强盛,明帝强大无比举世无双吗?”
“我没有说错呀。”殷温婉耸了耸肩。
楚景言指了指路旁赶路的平民说道:“那为什么蛮国还发动战争?”
“猛虎架不住群狼。”殷温婉回答道,“不只是顺天府,贺兰山外的西北诸国,也有骚动。”
”前些时日陛下从各地调兵遣将,已有两位国公领军去了西北。”
楚景言依然不解:“既然你们的皇帝那么厉害,当初为什么不把这些地方全部打下来,全部打下来的话,不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吗?”
这回不等殷温婉开口,倒是一旁的张先生冷哼道:“化外之民,蛮夷之地,即便抢来又能如何,平时俯首称臣即可,如若不老实,我大明铁骑自然会去教训他们。”
楚景言怀里的小朱颜也跟着挥舞起了肉嘟嘟的小拳头,哼唧道:“张伯伯说得对,当年父皇征战天下,抢的可都是最富庶的地方。”
北方将会有战乱,西边也不太平。
原来外面的世道这么乱,怪不得师娘们都说山下的不管男人女人都是比横断山脉里面的妖怪还要恐怖的存在。
“大乱将至,我们也得小心一些。”张先生握着铁剑对三人说道,“这里不清不楚的人越发多了起来,保不准山里遇到的那伙人可能会浑水摸鱼。”
楚景言把小朱颜抱紧了些,然后冲她笑了笑。
不管是因为暴露了行踪,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才导致一国公主沦落至此,几日下来都没从殷温婉嘴里敲出什么东西之后,楚景言也就没准备再接着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说,就当不知道好了。
人得难得糊涂,活得太明白也是种受罪。
这不是哪位师娘告诉楚景言的道理,而是师父说的,楚景言认为这是自己的师父为数不多说的很让人寻味的话,即便不明白具体说的是什么,但楚景言觉得上了年纪人说的话,还是听听比较好。
就这般又过了一日。
望着远处的夕阳,楚景言拉住缰绳,对张先生说道:“先生,你说如果对你们不利的是同一伙人,那他们会选个什么样的时间来杀你们。”
不等张先生说话,一旁的殷温婉不满的说道:“什么你们我们的,现在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好不好?”
“口误,口误。”楚景言笑着挠了挠头。
张先生抱着铁剑,望着道路旁正在收摊的茶水铺子,又看了看身旁茂密的丛林,分析道:“选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挑个精神疲惫涣散的时候,但如果他们真的要再次对我们不利,肯定会比第一次更危险。”
“因为有了楚少侠的加入,我们的安全得到了保障,但同时,也增加了危险。”
楚景言松开了缰绳,说道:“所以肯定不会是在这里,也不会是在这种时候。”
小朱颜懵懂的抬着头,听着大人们的对话。
殷温婉夹起一块糕点喂给小朱颜,对楚景言和张先生说道:“顺天府如今必定戒备森严,只要我们到了地界,亮明小朱颜的身份,燕王必定会派军队来护送我们。”
殷温婉说的话都很有道理,理论上都很对,但楚景言能感觉出来这姑娘有些紧张。
因为关于这趟旅程的所有一切,她已经不知道复述了多少遍给楚景言听。
名义上是给楚景言打气加油,但看得出来,殷温婉其实比她怀中的小朱颜心内还要忐忑,所以她只能不断的自我催眠,以此安抚。
马车继续向前,张先生和殷温婉都决定连夜赶路,越是靠近顺天府,人烟便越是罕至。
太阳完全消失,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赶路的声音。
“刚才的茶水摊我感觉有问题。”楚景言对一旁的张先生说道。
“哪里有问题?”殷温婉掀开珠帘,急切的看着楚景言问道,“难不成是前几日那伙人又来了?”
楚景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就是感觉有问题。”
“你这说跟没说有什么区别?”殷温婉白了楚景言一眼。
一旁的张先生面色严峻,牢牢握着缰绳开口说道:“楚少侠感觉得没有错,我也这么认为.。。这里距离顺天府已经不远,谁都知道很有可能马上就要打仗,逃都来不及,那家茶水摊竟然还会在这种时候开张。”
殷温婉蹙了蹙眉头,说道:“保不准人家是想多赚点钱呢。”
“我们在那停了一小会,你见谁停下来在那里喝过一口水?”楚景言说道,“大家都忙着跑路躲打仗,谁会有心思喝茶。”
殷温婉沉默了一会,随即推了楚景言一眼之后埋怨道:“那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们,现在天都黑了才说出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
几日相处下来,楚景言和殷温婉的关系确实亲近了许多,就连眼下这种肢体接触,在张先生看来都有些不以为然。
“是我大意了。”见楚景言望着道路旁的密林沉思,张先生叹了口气之后说道,“因为有楚少侠的加入之后,我确实放松了不少警惕心,但从刚开始.。。就有点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殷温婉望了望黑漆漆的四周,“哪里不对劲儿。”
楚景言开口道:“太安静了。”
“什么?”
“我说,这里太安静了,连虫子的叫唤声都听不见,不说现在是七月,除非入冬.。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连一点虫子的叫唤声都没有?”
听楚景言这么说之后,殷温婉立刻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听,才发现周围安静的有些可怕,除了马匹偶尔打的响鼻,殷温婉甚至能听到自己几人的呼吸声。
月光照在地上,很是明亮。
楚景言伸手拍了一下马屁股,马车继续向前,他对身旁的张先生说道:“如果对方还是之前的那种水准,那我可以保你们万无一失。”
“可如果对方太强,连我都自身难保的话。”楚景言看了眼殷温婉,缓缓说道,“你们就自求多福。”
听到楚景言这话一说出来,殷温婉立马不干了,指着楚景言的鼻子喊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都说好了要护送我们到顺天府了,难不成你要反悔?”
“而且.。。”
“没什么而且的。”楚景言打断了殷温婉的话,压低了声音说道,“虽说修行者少,比我强的更少,可褪凡境的修行者再少,也比不过凤毛麟角的大明公主。”
“用一个褪凡境换一个公主,我想很值。”
殷温婉愣愣的看着楚景言,面色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之后她恢复了冷静,看着楚景言用着十分坚定的语气说道:“我相信你。”
“可别,我都不相信我自己,你这样我很尴尬。”楚景言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听殷温婉的夸奖比较合适。
殷温婉摇了摇头说道:“除了相信你,我和小朱颜也没有什么别的出路。”
楚景言也跟着摇头,很认真的看着殷温婉说道:“其实你现在可以求求那什么冠军侯的儿子,或者那个蜀山大弟子什么的,他们都比我厉害。”
听完楚景言的话,殷温婉发愣的时间要比刚才还要长一些,想起前几天像是斗气一般的把大陆上的那几位青年才俊如数家珍般的冲楚景言说了出来,刚开始她只是看不惯楚景言那副得意的模样,原本以为楚景言早就忘掉,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想到这,殷温婉哭笑不得的问道:“你这是在记仇?”
“不然你以为呢?”楚景言驾着马车继续向前,白了殷温婉一眼说道,“我是三位师娘拉扯大的,师父就没怎么管过我.所以我跟女人一样容易记仇不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殷温婉垭口无语,一旁的张先生摇头苦笑。
现在是这样拌嘴的时候吗?
路上没有火光,没有行人,甚至连晚风都不再吹起。
楚景言抿了抿嘴唇,心想着最好是自己太过敏感。
丛林深处忽然抖擞了一下,距离马车很远,但楚景言依然听见了,于是他的目光便紧紧的盯着发出声响的地方。
马车依然向前,楚景言的目光随着马车的移动而移动。
最终,他收回了目光,转而望了张先生一眼。
张先生点了点头,然后握住了一旁的铁剑。
楚景言跳到马车上,望着高出地面很多的土坡,密林深处忽然亮起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好对上了楚景言。
然后是第二双,第三双,无数双。
道路旁的丛林好像是被点亮了一般,充斥了绿色的光芒。
张先生下了车,铁剑离手,悬浮在头顶,人紧紧的盯着那片绿光,隔了许久之后才长叹道:“竟然是妖。”
话音刚落,丛林深处想起了一声长啸,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