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刚收起金黄的面纱,华灯初上,人们露出暧昧的容颜,空气中飘浮着浓浓的荷尔蒙气息,又一夜的笙歌欢场开始了。
荔花巷口,轿车一辆接一辆地停住,下来一个个衣冠楚楚的饮客,其中不乏社会名流、富商巨贾、军政要员等。人们褪去身份,不过为灯红酒绿寻欢作乐罢了。早已候在巷口的龟爪们有着狗般灵敏的嗅觉,一面上前恭迎,一面引喉高唱:“李公子到!‘春梦’恭迎!”声音一站站传送,由巷口掠过户户民居和间间妓院,直达目的地。这样的通风报信,热闹又排场,妓院既有光,饮客亦心欢。一群群饮客就在这种热闹的声势下鱼贯入巷,直达各自预定的酒家。
今夜,荣贵忙得不亦乐乎,他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直站得腿打哆嗦,喊得喉咙沙哑。
确实,今夜“春梦”花筵酒家抢尽了别家的风头,在陈塘唱起了主角。几乎所有的饮客,均是奔着“春梦”打通厅的大宴会而来。
“哟!吴老板赏脸,赶紧里边请……华老爷,您这身子不是硬朗着吗,前几天那话把我吓得不轻哟,赶快,扶华老爷进去歇着……”
何仙姑站在“春梦”闪闪发亮的招牌下,一脸的春风得意兼应对自如。这女人,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红艳场面,享受着千人吹捧万人瞩目的无限快感。
何仙姑用了一年的充足准备,终于开了这家“春梦”花筵酒家,跻身于陈塘之中。此时陈塘已形成“流觞”、“咏春”、“群乐”、“大观园”、“宴春台”、“京华”等花筵酒家六足鼎立之势,实力相当,各有各的背景,各有各的熟客,谁也难分胜负。“我偏要来个秦始皇并吞六国!”何仙姑知道要跻身于六家不易,要立于六家之上更是难于登天,只是她已没有退路,只有迎难而上了。“要拉客,唯有出新招。”她在接客礼节上打起了小九九,经过一番认真的策划,最后干脆来个新花样,闹闹陈塘。她把所有的积蓄都投在了“春梦”上,可谓要多豪华就有多豪华,要多排场就有多排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然我就难以翻身,下半辈子要喝西北风去了。”而她押的最后一张牌,就是月眉。
“何老板!多日不见,想不到你我相逢于陈塘而不是谷埠啊,久违久违!”
何仙姑侧身一看,是曾经的熟客刘大阔。刘大阔在广州上层很是吃得开,主要靠洋人的扶持做烟草生意,他门道比较多,人称“路路通”,其实就是发乱世财。听说他还与广州特别市党部里的官员打得火热,靠着种种便利渠道私底下还贩卖军火—但亦只是听说而已。
“还不是刘老板喜新厌旧,上了岸就干了身,进了陈塘就认不得谷埠的路了……”她半嗔半娇道,朝刘大阔身上靠去。
“不不不,这叫风水轮流转,‘昔日谷埠红牌阿姑入驻陈塘,创明日万紫千红!’可喜可贺……”刘大阔扶住她,顺手往她屁股一捏,尔后****一笑。何仙姑的翘臀弹性依旧,他禁不住春心荡漾,抓住那只白皙的手问:“你这个‘打通厅’是个什么新鲜玩意儿?”
“死鬼,一个‘昔日’就把我定为明日黄花,哼!你心里有几条****我还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何仙姑心里在骂,脸上仍是笑吟吟。“今天是‘春梦’的开张之吉,亦是月眉的‘****’之喜,月眉的客人盛情宴请大家,我也是推不过,只好打肿脸充胖子撑起这个脸面,鬼佬们带过来的那句是什么来着,哦,顾客就是上帝,我们还不是围着你们这些上帝团团转……”
“月眉?哪个月眉?有你这般娇美吗?”刘大阔伸手往何仙姑脸上一摸。
“别急嘛,机会有的是……”何仙姑躲过了,朝他抛了个媚眼,小声暗示。刘大阔笑着进去了。
客人越来越多,何仙姑演着一场又一场打情骂俏的戏,终于聚集了满场看客。
“春梦”花筵酒家的格局是一楼大厅二三楼厢房饮厅,这与其他花筵酒家无异,只是何仙姑把二楼厢房饮厅的隔栏换成可活动的,关上即隔离,打开即连通,而这一连通,整个楼层阔绰无比,顿显阵势。这,就是何仙姑想的新招—“打通厅”。
何仙姑在“春梦”开张的第一天亮出“打通厅”一招,不能不说是费尽心机,当然亦出奇制胜,陈塘别的酒家都空空如也,客人们都跑到了这边厢,看这“春梦”到底演的哪出戏。
以何仙姑的实力,她当然撑不起这么大的门面,一切全仗着她的温心老契—广州本地富绅陈伯坤。陈伯坤本不是小气之人,念着何仙姑和自己相好了那么多年,算是给她撑撑腰,顺便露露脸。再有就是他亦被这个有着一肚子心眼的女人的话语打动了,什么“接客礼节”、“打通厅”、“打茶围”、“出毛巾”等等新名词,对这个久泡妓院的男人来说有着按捺不住的心动;另外,他见过月眉,那个要在“打通厅”里由他****的妹仔,白净秀气,颇合他的胃口;再加上何仙姑说她琴棋书画样样俱能,是红牌阿姑的料,于是拍板敲定,这头啖汤由他陈伯坤来尝。
陈伯坤今晚红光满面,如祥云笼罩。这个五十多岁的矮胖男人,穿着香云纱富绅服,辫子梳得整齐而滑亮,笑得合不拢嘴。他突然有种感觉,新郎哥的感觉,这不是大摆喜宴迎娶新嫁娘吗?
何仙姑见十六桌酒席都坐满了人,她事先安排的二十名阿姑亦按计划分别入了座,且已与客人调笑开来,不禁略微宽心。
“承蒙各位老爷赏脸,何仙姑先请礼了!”何仙姑站在大厅中央,嬉笑作揖道,“今天是陈老爷的恩德,‘春梦’才得以在庆典之日请得各位老爷光临……”
陈伯绅在一旁笑道:“哪里,哪里……”
下边有人喊话:“我们先敬陈老爷一杯!”“对!敬陈老爷!”一时喊声四起,觥筹交错,酒尽人欢。
饮罢酒,又有人喊:“快请月眉出来啊!”“就是,别冷落了月眉……”“月眉在哪……”众人又叫喊起来,四处张望,到处寻找。
“哟,看你们是比陈老爷还着急呢!还真分不清今天是哪个‘打通厅’了呢!”何仙姑手绢一挥,媚态尽显,“放心,跑不了,怎么着也得先过了大家这关,不然更别说陈老爷那关了,是吧?先把菜吃好了,酒喝好了,我再叫月眉出来给大家敬酒助兴……”她手绢又一挥,下人排着队把菜肴端上,一会儿就摆满了桌。
有人接话道:“仙姑这话说得是,不然大家都饿着肚子,还不一口就把月眉吞到肚子里去啊,哪里还有陈老爷的份呢!”
“哈哈哈……”众人笑起来,尔后吃喝划拳声陆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