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人的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冷清的春节,甚至可以说是凄凉。辞旧迎新,为的是讨个好彩头,把旧的一年里的晦气全部扫去,来年能过上好时日。只是这1939年的春天,“天空乌云密布,地面鬼子横行”,广州城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哪能看到丁点希望?不过幸存下来的人们依然宰鸡杀鹅,虔诚叩拜神灵,祈求老天爷为他们斩妖除魔,回复略为平安的岁月。人们怀着一丝盼望,战战兢兢地过完了春天,夏天,没有看到一丝希望,却在入秋时分迎来了汪伪中国国民党广州市党部成立的消息。汪伪集团打着日军的旗号助其继续奴役着广州,整个广州城霎时又提前进入寒冷的冬季。无望的人们继续着逃亡或迁徙,香港、澳门等地成了广州人的避难所,剩下那些没钱又没关系的人,唯有留守在这座千疮百孔的城市里与之垂死挣扎。
深秋的一个傍晚,刘大阔正躺在书房的摇椅上闭目养神。这一年半载,他有着太多的得意,却也有不少的烦愁—打着日本皇军的旗号固然是吃得开,只是这皇军也不是那么容易侍候的,伴君如伴虎啊!当然,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那是升官发财之道。
“刘爷,外面有人求见。”阿德进来禀报。
“什么人?”刘大阔依旧闭着眼睛。
“看他的样子,像是逃难出来的……”
“去去去,赶出去!”
“他说他有法子完成刘爷感兴趣之事……”
“哦?”刘大阔睁开眼睛,轻蔑一笑,“什么人我都见过,倒是没见到这么大口气的。”
“刘爷,那……”
“那我就去会会这个有法子完成我感兴趣之事的人,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客厅里站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衣衫褴褛,一条深深的刀痕从左眉尾直下划至左唇角,触目惊心。如今广州的街道上并不少见此般乞丐,但这人一双眼睛比那些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人多了几分神采,似乎其中蕴藏着难以猜测的东西。
“你找我何事?”刘大阔打量着他,皱眉问道。
“拜见刘爷。”那人作了个揖,“我知道刘爷的兴趣之事,所以特上门来……”
“放肆!”阿德喝道,“在刘爷面前不得无礼!”
那人住了口,随即抛下一句话转身便走,“看来刘爷对香云纱移植日本的事情不感兴趣,那我是走错地方了。”
“慢着!来者都是客,更何况是专门有目的而来的,我又怎能让你空手而回呢?阿德,备上等的酒席,我要款待贵客。”
阿德应声下去了。那人停步回头,朝刘大阔点头一笑。
一桌的山珍海味,那人也不客气,举杯就喝,夹肉便吃,一副像是饿了千百年的吃相。刘大阔微笑不语,默默地看着他吃。那人终于酒足饭饱,刘大阔也就不客气了,开门见山地问起话来。
“你说的香云纱移植日本,那是怎么回事?”
“刘爷作为日本人在广州的左右手,难道会不知道他们正在研究把香云纱移植日本的事情?”
“哈哈哈!”刘大阔笑起来,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说起来这件事还是由他而起。
那年刘大阔假公济私说服日本人攻打大良,他带着日本兵洗劫了富隆丝厂、晒莨厂以及李家住宅,都没有找到月眉的影子,不料那作为战利品献给日本军官的香云纱面料却引起了日方的注意。刘大阔把香云纱献给了号称“中国通”的日本指挥军官中田一郎,还附送上了几件香云纱旗袍,并对香云纱夸夸其谈,称其为丝绸中的极品,是广东甚至是中国的骄傲,除了广东,世界上任何地方都生产不出。中田一郎把香云纱带回国作为献给天皇的礼物,没想到一下子在日本掀起了波澜。香云纱一直是广东主要的出口商品之一,亦曾销往日本,由于价格极高,所以在日本的销量极少,只是作为奢侈品在皇室中流行。此次大批量的香云纱面料引起了日本民众对它的热爱及重新认识。日本天皇更是下了狂言:“既然中国即将落入我们手中,那么也要实现香云纱在日不落帝国的土地上生产的神话。”日本马上派出一批专家对香云纱的生产制作进行缜密的研究,以期破解其中的密码,打破香云纱只能在广东出产的限制。日本的香云纱研究基地就设在大良的富隆晒莨厂,只是进行了长时间的研究仍是徒劳无功。如果能为日本人解决这一难题,当然是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只是刘大阔对香云纱一窍不通。再说了,那么多专家都无法办到的事他更是望尘莫及。只是没想到如今却有人送上门来了。
虽然刘大阔不懂香云纱之事,但他却相信这些民间的东西有着无限的可能,亦会给人无法预料的惊喜。这个人对移植香云纱似有妙方,果真如此的话,这可是他讨好皇军的好机会,也可趁此把汪精卫派在广州为日本人效劳的那个许梯云排挤到一边,再次成为中田一郎的专宠。自汪伪中国国民党广州市党部成立后,许梯云任广州市党部常务委员,重新招收了一批人马,专门协助日军在粤工作,把刘大阔的工作一下子“分担”了不少。更没想到的是,杨子良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然取得许梯云的信任并投于汪伪手下,成了许梯云的左右手,重掌广州各大实权,对刘大阔更是处处刁难,让他在日军那里施展不开手脚。明知杨子良是蒋介石的卧底,明知杨子良现在是冲着他来报复,刘大阔心里窝着一口气,却亦是无可奈何。而今天这个不速之客,给他燃起了一线希望。
“好,既然你是明白人,那我也就不废话了,移植香云纱该如何做?”
“有秘方。”
“在哪里?”
“我知道在一个地方,但是得去找。”
“秘方保证管用?”
“刘爷放心,如果不管用,我怎敢上门来,活得不耐烦了?”
“……好吧,我给你时间。那么,你的条件是……”
“我只图财不图其他。”他用手沾了酒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数字,看着刘大阔。
“哈哈哈,事成之后,绝多不少。”刘大阔笑道,“成交!”
“我还有一个要求,希望刘爷先赏我些银子,好添置些衣物和作为办事的吃喝花费,如果不是穷途末路,我也不会向刘爷开这个口。”
“没问题!”刘大阔爽快地答应,“给我办好这件事,亏不了你!”
“谢刘爷!”那人笑起来,左脸那条刀疤却是更显狰狞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