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明,彻夜的灯火渐次熄灭,帝王谷中,关门闭户,寂无人旅;夏日的阳光狠毒,未到正午,已火烧火燎般炙烤这着这座隐秘的集镇,将夜雨的清凉驱逐殆尽;正午时分,帝王府校场封主楼将举行比武大会,胜者将担任谷中二三主事之位。
帝王谷规矩,倘若新任谷主向月侍殿献出最亲的人,便可拥有实质大权,任意指派除大主事其他所有职位的任免。
三日前,谷中突发变故,在位八年的木枫谷主和在位六十三的霍不凡大主事一夜暴亡,大主事生前的爱徒兼二主事御花因曾于封主楼战胜过已逝的木谷主,受到霍家即位大主事霍不群的支持和全谷人的推崇,新任谷主曾在街上收养一名弃儿,数年来待之甚厚,少女为表谢意,主动请求进入月侍殿,新任谷主于是理所应当执掌大权,并作出比武胜出这样的决定。
帝王谷历来设有记载帝王谷法典和事迹的职位,俗称史书。史书记载中,从来没有类似的先例,而繁复的规矩里,亦没有封主楼只能封主而不可封主事的规定,因而决定下来时,无人敢提出异议。
现任史书朱三笔暗暗有些揪心,帝王谷既然是江湖人隐居的地方,谷中人历来只好享受,来此也无非只为平静和安逸;谷主之位乃是让能者为谷镇稳定与安全尽力,比武宣扬无可厚非;而二三主事不比前者,职权微薄只够对帝王府听水阁的手下动动肝火,有谁愿为这样的差事大打出手?然,事以至此,也只好观观烟火,算是消遣解闷了。
正午将近,空旷的校场烈日当空,空地上,阵势已经摆好,只待正午之时,三通鼓罢,比武正式开始。
正北方向,左右各五位共十位谷镇德高望重的前辈——受谷主重邀的见证人已经坐定,上首新任谷主已是中年,却依旧是晚辈,恭敬的站起来对各位前辈施礼,请上谷中百年佳酿,以示尊崇。
校场外围,除却镇守谷中入口和月侍殿的守卫,其他手下皆集聚在此。
然而,如此毫不次于封主大会的排场,直到此时,仍不见人前来参战。
本视若无睹的见证人起初尚能平心静坐,闭眼小憩,待到后来也开始装作不经意的四下回顾,只见上首的太师椅上,一身锦衣的造事者正与站立不安的史书谈笑风生丝毫不以为意,不由得对此事现出些微的鄙夷,却不好没有发作。
一通鼓响,声震四野,见证人举目向南,烈阳下的谷镇,只见屋宇林立,哪里有什么人影;
二通鼓罢,余音轰然,经久不散,依旧无人,众人回过头来,无奈的苦笑;
三通鼓擂,轰然作响之间,两条人影自谷镇那边飞跃而来,衣袂带风,呼呼有声,呼声中带着豪气的人声,一先一后落在封主楼的顶上。
“在下赵泽凯!”来者声音尖细,持刀在手,是细瘦的中年。
“在下王风清!”来者声音低沉,背插双剑,极普通的面貌。
众人来不及惊讶,新任谷主已挥手示意,又一声鼓擂,比武正式开始,封主楼上,两人通报方罢,便打作一团,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而远处的谷镇大街房顶屋梁楼栏上,突然间多出不少不知是看客还是参战的人来。
“都现身了!”汪洋酒楼房梁上,一身青衣的男子看着四周人影,冷冷的笑着,此人正是冯河源。
昨夜只想彻底与那人断绝关系,离去不久,他便又折回来,此处观望封主楼属绝佳地势,视野开阔,眼观八方,只可惜,看不到他!汪洋酒楼地处封主楼正南,他应该就在楼对面!不过无妨,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关键所在!
“啊……”正思忖着,封主楼那边,比武方才过去片刻,使刀的赵泽凯便被一剑逼下楼来。
鬼影十三式!冯河源暗惊,此人竟是西蜀鬼剑王凤阳的传人,他竟不知,当年叱咤江湖惹起武林动荡后又不知何踪的剑客原来躲在这个地方。
正自感叹,身后有人影如风般飘过,已有一人按耐不住向封主楼飞跃过去,声音在谷镇上空回荡,朗朗而有余音:“在下西门飞雁,领教阁下高招!”
狂妄!冯河源看着西门飞雁远去的背影,无奈的摇头。
鬼剑之势,胜在快与凌厉,出其不意,让人应之不暇,西门氏的箫音虽狠辣,怕是抽不出手来……果然,封主楼上,西门飞雁手持雪箫,一身白衣风度翩翩起初尚能应对自如,但随后便现出狂躁之态来,最后竟是雪箫未及唇齿便被逼下楼去,如一只突然断了线的风筝。
接下来的比武,王风清势如破竹,接连赢下三十二场,未现出丝毫的疲态。
“王风清胜!”已是三十三局,应战者依旧在二十招内败退,一时间,校场与谷镇既然一片,无人上前挑战。
夏日的阳光斜照风主楼,王凤阳汗水湿了全身,发散落下来,却看不出丝毫胜出者的笑颜,如一尊雕塑般俯瞰四周,面色平静如水……
“比武结束了吧!”校场口,史书朱三笔侍立在谷主声旁,见久久无人应战,各位见证人露出不耐烦的脸色,于是请示道。
“是么?”眼前端坐的谷主略啜了口茶,头也未抬一下。
朱三笔闻言,不禁浑身抖了一下,“那……就等一下……只是……”朱三笔不觉暗自用心抽了自己一下,等不等岂是他说了算,这位谷主新任才三天,脾气却古怪得紧,且是在谷中血事之后,每当想到这些,他便如芒在背口不择言。
周围见证人见此,本便默不作声,这下眉也懒得抬了,只是微闭着眼静坐。
新谷主看了看四周,轻吹着茶水中拂面的碧叶,淡淡的道:“西蜀鬼剑的功夫,所慑者,是一个轻字,亦或者是更快;举重若轻,动若脱兔……”
谷主开口,属下总没有装作没听见的理,朱三笔只得谨慎的沉吟:“可是据属下记载和观察,谷中现今除了谷主和霍不群大主事,无人有此武功,就算有……那恐怕也对这种比武没什么兴趣了……”
谷中深藏不露者向来比比皆是,肯不肯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是么……”新谷主复有问了一声,依旧像上次般淡漠,但朱三笔听来,却像是狠狠的挨了一鞭,“属下多言,一切听从谷主的吩咐!”
这位爷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是两回事,与木枫那直性子风马牛不相及,太难伺候了……
四野依旧寂静,封主楼上,依旧只有王风清一人伫立。
朱三笔依据往日选取谷主的惯例,请一支龙蛇香于封主楼下校场前的祭台上,倘若香尽烟灭,仍旧无人应战,胜负变成定局!
希贵的龙蛇香在众人眼前一点一点的燃着,一寸一寸的变短,燃尽的粉尘纷纷下落,眼见已燃去大半,楼上依旧是动也不动的一个人……终于,香束离燃尽只有半寸的距离,朱三笔看在眼里,斜睨了身旁谷主一眼,双手不住的颤抖起来,到最后,还是他是对的……
然而,未等朱三笔完全兴奋起来,就在龙蛇香最后一息火光坠落的瞬间,一刀青影从谷镇大街的方向飞来,如一只纸烟,轻灵优雅,不带一丝风声,静静的飘坠在楼顶。
“阁下想必阁下已调息够了……”朱三笔听见来人在说,不禁满脸抽搐,站立不稳,总觉得此人有点像一个人,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王某人恭候大驾多事,请问阁下高姓大名!”王风清抱拳,眼神里颇有赞许之意,连战几十场,再强的人也会支持不住,此人轻功绝顶,候到此时才上来,确实不乘人之危的人。
“在下姓冯,字河源!领教阁下高招!”冯河源言罢,徐徐的拔出腰间佩剑。
真是他!楼下朱三笔听见来人报出名字,方才肯定自己的猜测,他从来不知,这人平日里不多话,原来轻功如此之好。
“谷主等的人,难道是他?”朱三笔惊醒,他实在不知,甚少出门的谷主怎会对谷镇如此了解。
“……也不尽然吧……”
耳边回应依旧淡淡,朱三笔也无法分神在意了。
封主楼上,王风清使出鬼影鬼影十三式,动作快如闪电,剑影如蛛网般将对手包围,封住了可能的所有退路,冯河源置身于白色的剑光里,不退反攻,青色剑影毫不示弱,将凌厉的剑势回挡过去,霎那间,封主楼上,但见人影金光纵横飞跃,让人看花了眼。
“阁下轻功确实了得,竟可以避过王某人二十招……”二十招过后,王风清鬼剑纷飞,竟为粘上冯河源分毫,似是有些急了,大吼了一声,一招之内化出三种剑势,加紧了攻势:“接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然而即使如此,仍是被冯河源轻巧的化解,如此二十来招后,王风清不仅没伤到对方,反而拼尽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半跪在地上喘息……冯河源微笑,他在等,等他使出最后一招。
第四十九招,王风清一跃而起,正待使出必杀一剑,却见冯河源一闪身不见了人影,午后的阳光突然直射到眼中,双眼刺痛眼前顿时一片惨白,什么也看不见……
楼下,众人只见王风清突然间原地挥剑乱舞,冯河源飞剑出手,剑影伴着强光,正中王风清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