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场上空气像是凝固,有人禁不住半站了起来……
刀光霍然止住,王风清惊骇睁眼,剑尖在离咽喉半寸处凝定;冯河源不知何时已站在眼前,手握剑柄,额前的发丝在骤然前越而来还兀自飘动……
王风清惊魂未定,抱拳道:“甘拜下风!”
“冯……冯河源胜……”半晌,校场终于传出颤抖的声音。
偌大的谷镇重又恢复寂静,死一般的静,朱三笔心下恻然,没料到平日里不多言而又温顺的人竟会有如此身手,下手也如此之……四下看了看,新任谷主虽依旧神情莫测,此时也寂然无语,于是走向校场中间,准备宣布比武结束,不料正待开口,视线里又有一人影飘来,来人一身白衣,宽大的衣袖在半空里猎猎作响,姿势优雅至极,只是……
他!朱三笔哑然失笑,是了,这样的人当然不会错过这样出风头的事情,看来又有好戏看了……只是,今日里,这人似乎有点异常,就像台上那位一样……
“穆言其应战!”半天等不到来人通报,朱三笔只得亲自开口。
来人正是穆言其,飞跃而来,轻飘至楼顶,脸色沉静,出奇的不发一言,只是冷冷的拔出腰佩的长剑,剑光凛冽,在斜阳的余晖中折射出耀眼的光。
看着眼前的人,冯河源冷冷:“难不成你也是觊觎这位置?”
“少废话,打完再说吧!”穆言其不容辩说,一剑刺了过来。
冯河源双眉一拧,一掀衣袖,也迎了上去。
空旷的校场上,霎时间剑击声不绝于耳,清脆之极。
十几年朝夕相处的兄弟,知己知彼,与其说是打斗,不如说是练武,之间双方攻守得当,见势拆招,动作行如流水,舞剑般的自然好看。
然,楼下朱三笔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叹息。
掌管谷中史书记载几十载,他岂会不知,两人的剑招如出一辙,均是将浓郁的杀气与蛮横的力道掩在轻巧与灵动之间,打斗得越是快捷俊俏,越是激烈与惨烈!
对决近一百多招,未分胜负,两道剑光击撞,火花一闪而逝,一灰一白两道人影分将开来,侧对着夕阳各执一方喘气。
“你在拼命!”冯河源微张着嘴,愤然的道,昨夜一掌的力道,不是在拼命,怎能支撑到现在。
“你竟然也有不顾一切的时候,呵!人到底是会变的,什么人都一样!”冯河源横剑在胸,冷笑,
“是么?”穆言其闻言,笑道,“好久没有认真做一件事情了!”手背一抬,轻轻的逝去嘴角因内伤发作而流出的血迹。
“我的东西,你总是如此感兴趣,女人一样,武功一样,小小的主事之位,你……也不放过……”说到最后一句话,冯河源的表情因愤怒而扭曲,声音却依旧淡淡,不起任何波澜,手中剑光骤然一闪,以更快的剑势刺了过来。
“当当当当……”一时间,校场上,更稠密的击剑声回想起来;楼顶上,两道人影翻腾跳跃纠缠在一起,移动之快让人无法分辨。
“哇……”连续接下几十招,穆言其终于支撑不住,被凶猛的剑气震退,喷出一口血来,一剑支地,勉强站着没有倒下去……
“叭!”冯河源站在对面,一剑扫了过去,剑气如风般吹倒了那把支地长剑,穆言其跄踉一声倒在地上……
“我是不是够狠?”看着倒地不起的人,冯河源丝毫不为所动,持剑缓缓走过去,抵住其咽喉,冷笑着问。
“呵呵……”
“你笑什么!别以为你今天不啰啰嗦嗦的唠叨我就会放过你!”冯河源持剑再进一寸,穆言其咽喉以出现一道血痕。
“……如果是因为阿瑟,我……不怪你……”穆言其嘴角带血,话尚未说完,剑光骤然一闪,支地的左臂多出一道伤口来,鲜血喷涌,染红了雪白的衣衫。
“再提一下这个名字,我废了你另一支手!”不要听到这个名字。
“原来……你如此……在乎……她……呵……那……”依旧是没有说完,又一道更强劲的剑光闪过,这一次,不是手,而是穆言其的脸,虽已中年却依旧俊逸的脸,血迹蜿蜒而下,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我将你最在乎的东西毁了,呵呵……我是不是够狠?是不是?”看着地上的人伸出右手摸了摸脸,盯着满手的血不发一言,冯河源狰狞着脸,重复着同一个问题,却看见对方半躺着地上,对着自己嘴角微扯,眼睛里闪着柔光,那是……
“你笑什么?”他太清楚这人的表情了,虽然此时这人已毁去面容,满是血迹!
“我弄清楚了一件事情……”
“……你又在自以为是,是不是?”
“呵呵,还是你了解我!”穆言其在地上挣扎着,“今天我不是来和你争什么……”
“……”剑在手中抖动,心中厌恶之极,却怎么也无法刺下去。
他不关心这些,但却明白,这人一旦开口,便只有将所有的话说完,才能安静下来,而这人的话就像无底洞般滔滔不绝没有尽头,他后悔打开话匣子,只有选择闭嘴。
“原来你从来没有忘记,咳咳……”穆言其挣扎着坐起,“如果我告诉你那晚喝醉酒闯进她房间的,其实……”还是没有说完,剑光再次闪过,这次却是右臂,伤口深可见骨,森然可怖。
“你……”穆言其再次跌倒在地上,却是呆住,“你不想知道真相?”
“真相……”冯河源手中的剑在夕阳里战栗,反射出淡红色的光芒,血迹蜿蜒到剑尖,雨滴般坠下。
“我只知道一个真相,那就是挡我路者,绝不姑息!”又一剑从咽喉处刺过,虽不致命,却可让人数天无法出声,不能让他说下去。
……
“第三十五局,冯河源胜!”
楼下校场上,朱三笔看着血衣的人跄踉离去,不觉打了个冷战,回头问身旁的主人。
“御谷主,不用再等了,该来的都来了!”
“噢?朱夫子认识他们?”
朱三笔又一凛:“谈不上认识,一般的酒客,酒客而已……”
“是么?”一身锦衣的谷主霍然站起,“夫子的史书里,不会记下他们是酒客吧!”
“啊……”朱三笔闻言,又是一呆。
“传令下去,再候一炷香!”不知是不是错觉,朱三笔看见新任谷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竟有阴鸷的光一闪而逝。
太阳久已偏西,挂在远处的屋檐上,晚霞萦绕出绚丽的光晕,真个谷镇笼罩早一片浅淡的红色里,穆言其离去的那一抹,是最浓的一笔。
史书记载,封主楼是建谷之时的设想,用去近十年的时间,途中因倾斜返工两次,一次因暴风雨突袭而坍塌,到建成之时,谷中领主耗尽心力,终于目睹这座高楼时竟因过度的激动而气绝。
十几年闯荡江湖,你难道还没看透吗?
看透?那是你,你当然不稀罕这些,出生名门,授业正统宗师,出入豪门贵府武林世家,处处受人尊敬景仰,我没有,家道中落处处受人嫌隙,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切,甘愿平庸,换来的确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呵……从没拥有过,何谈放弃,更是哪来的看透!
真相?!什么是真相!那些已经不重要,他只想为剩下的人生赌一把!
封主楼高出帝王谷所有的建筑,楼顶,战胜者卓然的身影让人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冯河源立于顶上,校场上迟迟没有响起比武结束的鼓声,他必须在此等待新的挑战者。
他没有看穆言其是怎么离开的,楼顶的木栏砖瓦上,到处是漆黑暗红的印记,那是血迹,因为时间的几点,已然凝固变色,转过身来,眼前的地上,更多的新的鲜血在流淌,在夏日的残阳里折射着幽光,等待着凝固,然后变色……他看着脚下一摊因内伤而留下的腐泥般黑稠的血迹,不觉全身泛起寒意……
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或许有很多,只是自己不知道。
但却永远不会来!
他从楼顶看下去,暗红色的显眼的排场,有人锦衣博带,站在人群里谈笑风生,更多的见证人低眉休憩,无人在乎楼顶的一切。
而不远处的谷镇屋顶房梁上,一条条人影若隐若现,窥视着这边的世界。
手中的长剑仍旧在滴血,因为凝固而变得缓慢,他明白,事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