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谷二百八十一年,谷镇第四十八代谷主继位后,下令于三日后封主楼比武评选主事之职,在位史书以为会仓皇结束,岂料应者如蝗,大会从中午进行至黄昏方才结束,共计三十五局。
当晚,新任谷主便设宴款待新的主事,朱三笔作为史书,理所当然出面作陪,以便谷中要事的记载。
酒宴设在清风苑,帝王府最为幽深的地方,两人随着侍从在曲折的回廊里穿行了半日,终于到了一处空旷而通风的院宇。
走进房间,只见一人博带锦衣,面窗长立,穿户的月华倾泻而来,将那人的影子长长的托在地上;偌大房间竟没有燃灯,月光未达之处黑如泼墨,那影子突地迎面扑来,如同月色中的利爪,给人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两人当场跪倒在地上,恭敬的行礼。
许多年后,当冯河源回忆起这段经历时,都无法说出当时是什么感觉,他跪的那么干脆坦然,直让自己都看轻了自己。
冯河源和王风清跪倒后,背立的人不知何时已移到面前来,将二人轻轻的扶起,一脸谦逊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两位主事不必多礼!朱夫子,传令点等上菜!”
朱三笔便隐身在黑暗之中,一声击掌后,十二支手臂粗的红烛将房间照得火红一片,喜庆异常;侍者来回,不一会,桌椅酒菜便悉数摆好,侍者告退之后,方才幽暗的房间已然是另一番景象,过分的礼遇让当场的人受宠若惊。
两人看着桌前,酒是陈年竹叶青,菜是山珍奇物还有……
“花酿野莲。麻风干鱼。清炸孜香豆。”右下首的王风清不觉叫道,“谷主,这……”
御花亲自为两人斟酒,笑道:“汪洋酒楼的下酒菜,物虽普通,,但风味十足,小花素知二位喜好这一口,特地让人买了来,还让二位吃的习惯!”
“习惯!习惯!王某人对这些百吃不厌……”王风清一杯在手,满心如意的敬了上去,“谷主如此费心,王某人自当肝脑涂地,全力为谷主分忧!”
“好!”御花举杯起身,两人大笑着将酒一饮而尽,痛快之极;冯河源坐在左下首,已是冷汗涔涔。
“冯主事可是不舒服……”王风清见他端坐不语,问道。
冯河源一怔,警觉到自己的失态,旋即笑道:“哪里,冯某人正思忖着如何为谷主分忧而已!”
“哦?”御花迟疑回过头来,像是引起了好奇心。
王风清放下酒杯,叫道:“王某人才夸下口,这位当场就做起事来,这马屁拍的也……”言语甚是不忿。
冯河源充耳不闻,接着道:“冯某人风闻,昨夜府中发生命案,手法与前任木谷主极为相似,冯某人不才,愿为府中安宁略尽绵薄之力!”
“是么?只是不知冯主事如何风闻此事……”御花放下酒杯,笑着问道。
冯河源还以同样的笑意,拿起酒壶,为他斟酒,道:“杀手的动作虽狠虽厉虽绝虽干脆利落滴水不漏,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聪明的人总容易被自以为是的聪明误导!”
他这句话说得极慢极轻却极清晰,数珠玉般掷地有声,不错眼珠的看着御花神色变幻,没有注意手中的酒壶,然而,酒入杯声清脆延绵,话刚说完,酒杯刚好倒满。
冯河源撤回酒壶,若无其事的放在一边,眼神依旧没有离开。
王风清看在眼里,只待那酒溢出杯来,好好羞辱一番作为反击,此时只得叹了口气,暗自可惜,但听说有命案,急于立功,又叫了起来。
“谷主,在下愿同冯兄一起处理此事!”
哪知眼前的谷主没听见一样不看他一眼,王风清咽了一下口水,只得默不作声。
“是么?”冯河源看见眼前的谷主嘴唇动了动,轻声回应道。
是么?冯河源一眨眼,嘴角含笑。
朱三笔已是连日来不下百会听到这句话,本是陪坐不语,眼观鼻,鼻观心,这时也禁不住侧了侧耳,狠狠屏住气。
两人相互对视,眼神里笑意如水,仿佛十几年不见的老友促膝交谈;冯河源眼里,御花神色平静坦然,竟不起任何波澜,他继续等。
“是么?”御花再次低语,嘴角也泛起笑意,端起倒满的酒杯,在手里把玩,目光在酒杯与冯河源之间游走,目光清澈如镜,动作悠闲自然,仿佛在听闻一件很雅致的传闻。
“冯主事不用查也不用猜,昨晚府内的确发生了一起命案……”御花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如水。
“谷主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此人死于自杀!”冯河源眼角的笑意更深。
说到“自杀”二字时,全身忍不住抽搐起来,他太想看到此人揭去这层皮之后的模样了。
他在等,眼神如利爪般攫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仿佛要探到心底。
王风清坐在一旁,像是实在看不明白,茫然的看向下首的朱三笔,朱三笔却也低头不语,全然不应,只得自斟自饮,将那花酿野莲一粒一粒往嘴里送。
冯河源眼前的人突然顿住,接着竟轻笑起来,在听到“自杀”二字后,像是听闻了一件很雅致的传闻后,突然那人又自己承认一切都是善意的编造一样。
“难道要小花告诉你,凶手就是自己不成!”冯河源听见眼前的人笑道仿佛在听一个很幼稚的玩笑。
御花这句话配上刚才的表情和反应,天衣无缝不留一点痕迹,
“难道……不是你……”冯河源呆住,他很自然的反问出这句话来,但说完后便全身僵硬,整张脸也因后悔而扭曲狰狞……
眼前的人依旧在笑,依旧悠闲坦然,平静如水,最先揭去这层皮的竟然是自己;他陡然明白了自己的莽撞与无知。
“冯兄真有意思,谷主设若真的是凶手,会如此轻易告诉你……”
王风情看见一旁的朱三笔开始摇头叹气,还笑了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嘴里嚼着野莲,含糊不清的说道。
“哎……”冯河源听见御花叹了口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吩咐朱三笔将连日来的几桩命案悉数告与冯河源,以免造成误会。
“的确是误会,昨夜府中的死者,乃是前任谷主的亲随,三日前因匆忙向谷主禀告大主食的死讯,让谷主悲愤自决,心中内疚不已;加之十几年朝夕相处主仆情深,于是也引剑跟随其后……”
朱三笔不紧不慢,淡淡的说着。
“小花听闻此事……”御花满目凄凉,“也震惊不已,又因为近日常感觉附近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影走动,于是着了身夜行衣,前去探望一下……”
“谷主可是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王风情听得入耳,忙问道。
御花微微一笑:“倒是遇上一个,被小花一叶震伤,可惜此人轻功了得,追了一阵便没了影……”
“这样啊……”王风情叹了一声,“能在雇主手中逃脱,此人必是了得……莫不是……”他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一旁的冯河源,似是想起什么;今日比武,他便是败在冯河源轻功之下,输的心服口服。
这一眼看过来,冯河源如坐针毡,脸色越发难看。
“王主事不必多疑……”御花当然明白王风情的意思,笑着说道:“冯主事的轻功与那人相比,虽逊之轻飘,但稳持自余,自成一派,应该不是昨夜那人……”
御花转向冯河源,笑靥如花:“小花一手碧叶飞,还有向冯主事讨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