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残敌退守来凤寺,被包围。[邓贤:《大国之魂——中国远征军滇缅征战纪实》,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326~327页。]来凤山上持续20天的枪声逐渐平息。远征军开始清剿战场。一直冒着枪林弹雨为官兵们送饭的中学生寸可富,踏上了昔日的日军阵地。
“我们到了的时候,日本人的防线已经被打下来了。”寸可富说,“战壕里面一个打机枪的日本人被烧糊了,两只手还握着机枪。那是因为机枪阵地打不下来的时候,第一九八师就用火焰喷射器打进战壕。”
老兵黄友强说:“我们硬拿喷火器去打,烧死了,才晓得是四个人。这四个人不知道打死我们多少人,机枪是装在碉堡里面,打打打,你也不晓得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最后是硬拿老命往上拼。”
1944年7月28日清晨,来凤山山顶升起了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和顺乡的村民们纷纷爬上山来,与远征军官兵们一起分享这一胜利的时刻,寸希廉也在其中。
“当时在文笔塔升旗。预备第二师第六团团长方诚,是我妈妈的同乡,我和他坐在一起。他在那里登记从战壕里面抬出来的伤亡的中国士兵,一边登记他们的番号,一边和一个记者交谈。”寸希廉说。
据寸希廉回忆,就在国旗刚刚升上旗杆之际,几发日军炮弹突然从腾冲城方向飞来。“第一炮打到了山里边,在一片树林里爆炸,那时候中国军队的师长、军长,一些重要人物正骑着马上来,还没有到达山顶,炮弹就在离他们100米左右的地方爆炸。方诚团长抱着我滚到战壕里边,结果第二炮第三炮第四炮就在我们头顶不远处爆炸。”
当天,中国炮兵猛轰来凤寺,千年古刹一片狼藉。中午,中国步兵攻占来凤寺,残敌被歼,仅剩10余人逃回城内。[邓贤:《大国之魂——中国远征军滇缅征战纪实》,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327页。]
至此,来凤山战斗结束,中国远征军扫除了腾冲日军最大的屏障。驻守来凤山的600名日军几乎全部战死,[一说“歼敌900余人”,邓贤:《大国之魂——中国远征军滇缅征战纪实》,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327页。]远征军则付出了近3000人的伤亡代价。
老兵张金政说,“一个团三个营,牺牲了差不多两个营。连长阵亡。我那一个排,排长阵亡,剩下六七个人,后来三个排编成一个排。”
陆朝茂虽被友军飞机投下的炸弹炸伤了一只眼睛,但至少还活着。他没想到,他的名字进入了阵亡者名单。
“在和顺的一块草坝里面开追悼会,请了一些道士在那里超度死去的团长、营长、连长、士兵,烧了两大堆纸钱。他们念阵亡者名单时,念了我的名字。”陆朝茂说,“别人说我死了。我的名字是死了,但是人还没死。”
陆朝茂解释了这个意外的缘由:“因为是打仗嘛,顾不了太多,那天晚上我脱了军服当枕头睡觉。第二天早晨,听到那个和我睡在一起的保山人李唐说,快起来,快起来,打日本人去了。结果那天他慌慌张张地把我的军服穿去了,我只好穿他的。因为我的军服上有我的号码和名字,他被打死以后,负责掩埋遗体的是另一个连的人,他们以为是我被打死了。”
战火纷飞之际,没有人会去认真考证一个普通阵亡士兵的名字。就这样,陆朝茂在国殇墓园里,拥有了一块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
抗战结束后的每一个清明,陆朝茂都会来到墓园,为自己的墓碑扫墓。遗憾的是,“文革”中,这块墓碑连同众多墓碑一起被损毁。那位没能在墓园留下姓名的烈士李唐,有关他的一切,只能留存于陆朝茂的个人记忆之中了。
随着来凤山的失守,日军在腾冲城外的大小据点均被清除。困守城内的日军一四八联队残部陷入重围。
霍揆彰把他的指挥部搬到了和顺乡图书馆。按照一般情况,集团军指挥部绝不应该设在敌人炮火射程之内,但是霍揆彰很有自信,他相信腾冲很快就要拿下来了。
老兵张金政说:“这时日本人已经全退到城墙里了,我们就顺着他们的交通壕,拿着喷火器,追他们,一直追到城里头。追到城里头,他们就把城门完全堵死了,完全守在城关里,我们就停下来待命。”
腾冲城内的日军决心负隅顽抗。吉野孝公在回忆录中写道:
敌人渐渐地逼近了城墙。联队本部决定在城内与敌人展开决战,为此所有人员立即开始作战前准备。……我被安排在高木中队的附属部队里,从东北角阵地被调到东门前的饮马水阵地,由竹迫小队长指挥。此时的守备队共有一千三百人,要迎击已层层包围我们的四万敌军,敌我兵力悬殊三十余倍。[[日]吉野孝公:《腾越玉碎记:一个日俘的回忆》,1994年6月云南保山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缅战场国际学术讨论会资料,第29页。]
中国远征军更换美式装备
自1943年春起,国民政府开始为中国驻印军和中国远征军补充美国装备。据台湾学者王正华研究:美军向中国军队供应的武器包括半自动枪2300支,战车防御炮576门,“六〇”迫击炮900门,重机枪558挺,七五榴弹炮40门,火箭筒430支,各种弹药总计6900吨。这些装备大多供应了驻印军和美军第十四航空队,运到国内的不过1000余吨,其中大部分补充了远征军。
时任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的回忆资料,记述了远征军各部队补充美国装备的具体情况:“每军成立一个榴弹炮营,每营配备10.5公分的榴弹炮12门;每师成立一个山炮营,每营配备7.5公分的山炮12门;每个步兵团成立一个战车防御炮连,配备战车防御炮4门;每个步兵营成立一个迫击炮排,配备‘八一’迫击炮2门;每个步兵营成立一个火箭排,配备‘伯楚克’式火箭筒2具;每个步兵营的重机枪连,配备重机枪6挺;每个步兵连配有轻机枪9挺,汤姆森式手提机枪18支,‘六〇’迫击炮6门(每排2门)及火焰放射器1个。每个军部和每个师部都配备设备完善的野战医院1所。自军、师至每个营、连,都配有完整的通讯设备,包括有线电话和无线电报话两用机等。其他还有工兵器材和运输工具等等。”
中国远征军大致在1943年春完成了美械装备。这些装备由美方直接送交各军、师接收。这些装备虽然稍逊于当时的中国驻印军装备,但比原有的装备和同时期的其他国军,则要完备得多,尤其是火力方面大大加强了。
国殇(下)
亲历者
贾铸贤——时为腾冲和顺乡益群中学学生
寸爱竹——时为腾冲和顺乡益群中学学生
寸希廉——时为腾冲和顺乡村民
李坤拔——时为腾冲和顺乡村民
卢彩文——时为中国远征军第十一集团军参谋处第二科少尉参谋陆朝茂——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机枪连战士张大增——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钏相元——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张体留——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何绍从——时为中国远征军第五十三军运输团战士李会映——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彭良——时为中国远征军第三十六师战士
杨大雄——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谢大蕃——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董澄庆——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董灯玉——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杜开跃——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周有富——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杨名显——时为中国远征军第三十六师战士
尹龙举——时为中国远征军第一九八师上校参谋主任许本祯——时为中国远征军新三十九师一一六团团部上尉干事路增楼——时为中国远征军第五十四军野战医院军医黄友强——时为中国远征军第五十三军战士
蒋自芳——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徐有林——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李忠——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邵曰校——时为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战士
杨光荣——时为第五军战车防卫炮营四连连长
吉野孝公——时为日军第五十六师团一四八联队卫生兵这一集,是所有6集“滇缅系列”中,我个人最喜欢的一集。
这一集,也是所有6集“滇缅系列”中,我最费心血的一集。
最初看采访时,老兵们零乱残破的回忆让我毫无头绪。曾经烂熟于胸的讲述模式在这里似乎毫无用武之地。没有完整的个人故事,没有连贯的细节讲述,没有多少戏剧化的个人经历。对于这场将腾冲化为焦土的惨烈战役,所有老兵们的记忆都大同小异。如果要用一个字形容的话,那就是“惨”。
我不禁想知道,在1944年秋的腾冲,究竟是什么使得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的记忆,几乎同时发生了混乱?又是什么给所有参加过这场焦土之战的老人们,留下了如此惨烈的印象?慢慢的,我的视线最终集中到了这场战斗的战场本身——腾冲。
很少有人知道,在1944年那个秋天之前,地处西南边陲的腾冲,有着一个今天听起来仍旧响亮的名号——高黎贡山外的小上海。遗留下来的文献资料告诉我,那时的腾冲,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城市。繁华的街市,儒雅的魁阁,富足的居民。所有的这一切,随着1944年的那场战火,这座曾经富甲一方的古城,伴着她所有曾经的雕梁画栋,一起逝去了。
从一开始,远征军计划中的腾冲之战,原本是一场有原则的战斗——不毁坏城墙,不破坏房屋,不损害老百姓财物。没有人愿意以解放的名义摧毁这座高黎贡山外的小上海,因为腾冲,毕竟是中国的。
然而,困守腾冲的日军并不想打一场有原则的战斗。面对近乎1∶20的兵力劣势,这些无路可退的日本军人,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与腾冲同归于尽的信念,即便这座城市并不属于他们。
于是,便有了“尸填街巷,血满城垣”的腾冲战役。在寸土必争的疯狂巷战中,没有哪位普通士兵能搞清楚自己在这场战斗中的具体位置。日复一日的激战,从一座废墟冲向另一座废墟的血腥战斗,混乱了老兵们的记忆。鲜血洗涤之后,残留下来的,只有一个“惨”字。
吉野孝公是我这几集片子中不可不提的一个人物。作为日军一四八联队的一名普通卫生兵,他几乎参加了从高黎贡山战斗起,直至腾冲县城攻防战的所有重大战斗。更加难得的是,在经历了那么多场血战之后,这位始终站在远征军对面战壕里的日本军人,居然奇迹般地幸存下来,并且把自己的回忆写成了书稿。
在这本书里,吉野孝公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在残酷的战场上,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幸免于难。无论如何,每一个日本人都应世世代代记住,永远都不要再挑起战争。”
据说,战后很多年,吉野孝公经常回到腾冲,以游客的身份重游这座令他永生难忘的城市。作为一名中国人,我可以理解这位日本老兵“重游故地”的渴望,毕竟那里也有属于他的一段刻骨记忆。但是,当他重返中国时,我希望他的身份永远仅仅是一名游客。
编导刘元
我不会忘记,从南门进城以后,街上好像空无一物,但却是全云南最清洁的街道。当落日西沉到蔚蓝色的山峰下的时候,一位年轻的中国女子骑马走过城门,她穿着蓝色软缎的裤子,红绸子的夹背心。当她走近我风尘仆仆的坐骑时,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然后又将头俯至鞍前鞠了一躬。我高举帽子,挥舞致意,她以年轻女皇的风姿骑马而过,这就是我记忆中的腾冲……1931年,26岁的埃德加·斯诺,这个后来因为写作《西行漫记》而闻名的美国记者,沿着马可·波罗当年走过的足迹,踏上了腾冲的土地。在《马帮旅行》一书中,他写下了上述段落。
腾冲,一座四方形的小城。几百年来,从中国腹地蜿蜒而来的南方丝绸古道,在这里催生出繁华的街市和商号。从清代到民国,是腾冲最为繁盛的时期。在这座西南小城中加工集散的翡翠,曾经占据世界翡翠贸易总量的90%。红火的商业贸易带动了城市文化的繁荣。其时,腾冲有一个响亮的名字:高黎贡山外的小上海。
1941年时拍摄的一张腾冲老照片上,小城一派生机勃勃。看着照片,时为腾冲和顺乡益群中学学生的贾铸贤叹息:“那时,腾冲还没有沦陷。”
贾铸贤的益群中学同学寸爱竹回忆:“从我们当时来说,我们正处在和顺最火红的年代,我们上学时心情是高兴的。”
时为第十一集团军参谋处第二科少尉参谋的卢彩文是腾冲人,他说:“我们腾冲,学校多,有省立中学,有文辉女中,有益群中学,有师范,还有不少小学。”
1942年5月10日,292名日军不费一枪一弹占领腾冲城。日本方面资料记载,当时,“居民悉数逃避。当战局尘埃落定后,腾越(即腾冲)城一部分居民陆续回来”。[伊香俊哉:《云南战争记忆的变异》;杨天石、黄道炫编:《战时中国的社会与文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第298页。]城中升起了令腾冲人感到耻辱的太阳旗。
1944年7月31日深夜,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的官兵们,正在战壕里休息。不远之外,黑暗笼罩下的腾冲城一片死寂。
美丽的滇西边城,即将迎来一场异常惨烈的血与火的洗礼。
坚固的古城墙炸不得
中国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4万多人将腾冲县城团团围住。困守城内的日军第五十六师团一四八联队残部已不足2000人。
对于中国远征军预备第二师中的大批腾冲籍官兵而言,家乡之城,非拿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