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割断了多年的忙碌，只身走进大山，到一个同学提供的山间别墅休养，休养不仅要养身体，更要养心，所谓养心就是要滤去尘嚣，贴近自然。
山里真是静极了，静得可以把时间凝固，下午时分，捧着一本书，躺在吊床上，一边看，一边享受着宁静，但总觉得有一种声音打扰着我的心绪，放下书，细细听去——原来是山风，据房主人介绍，每个晴朗的下午，这里风都刮得挺大，他们都得把门窗关好，否则乒乒乓乓吵的不得了，难怪刚才我只闻其声，未见踪影，不过风水同性，它无缝不钻，无孔不入，这会儿正顽皮地往门缝、窗缝丝丝吹气，挠得严实的大铁门止不住嘎嘎发笑，再细听，外头的大部队正列队浩浩荡荡从这里涌向那里，从西北指向东南，检阅它们的是座座青山。
我不喜欢城里的风，早被街道、楼房规划好了走向级别，什么穿堂风、过道风、街头风……全在夹道中生存，失去了自我形态，山风尽管呼啸猛烈，却是那么不羁与奔放，你看它们从万里高空舒卷而下，从密匝的树林穿泄而出，从底矮的山谷盘旋而上；忽东忽西，时左时右，浩浩荡荡，横际无涯，初次相遇，恐难适应它的这种率性豪放，只有一颗心像山一样地沉实下来，你才能慢慢解读它那吞吐天地的气概，它那吸纳万汇的豪情，它那无质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永恒。
那一夜我将枕着山风入眠，我的梦也将被轻风托向遥远的天边。
二
尽管宋玉在楚王面前为自己不好色辩解，但他却是个辨色高手，你看，他居然能把风也辨出个雌雄来。
细细琢磨，还真有道理，世间确有雌雄两风吹来刮去，绵绵不绝，雄者：大风、劲风、天风、瑟瑟的北风、猎猎的山风乃至暴风、飓风、龙卷风……雌者：和风、清风、微风、暖风乃至凄风、阴风……既然风有了性别也就不免带上人的个性。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此风慷慨悲壮，令古今多少热血男儿起敬向往。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汉高祖四海思贤，胸中风云际会，荡起了一股阳刚豪气。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寄沧海。”恰如诗才横溢呼啸而来的李白，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无情刁顽的东风，人家终日以泪洗面不堪回首，你却偏要唠叨往事，惹得别人伤心。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此风粗莽无礼，专拣单身寡妇欺。
还有大漠的雄风，卷地折草的北风，虽气魄非凡，吹天扫地，却刺人耳目，砭人肌骨，刚烈过甚。
至于台风、飓风、龙卷风则同妖魔猛兽无法无天，只有危害一方了。
三
阳刚的雄风必有阴柔的雌风相伴，雌风的世界也是多彩多姿的。
兰亭序中有“惠风和畅”，惠风者，貌美温柔女子也，大好的天气和她一起郊游怎不令人心爽神怡。
“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小心！此风妖冶狐媚，熏倒多少南宋男儿只图安逸享受，不思国耻家仇。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这股风气量小爱妒忌，对着一枝绽放的梅花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满口喷着雨星的唾沫。
不过妖冶也好，嫉妒也好，都不如一种雌风来得可怕，它非自然之风，而是出自人的口中，它伴随着人类社会而生，徐徐吹了几千年，它从不扑面袭身，却钻心渗肺，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纵你是七尺男儿，顶天立地，也经不住它缕缕缠绕，丝丝化解，历史上多少盖世豪杰不畏刀山火海、万钧雷霆却被它销蚀的身败名裂，饮恨人生。
或问：何风如此可怕？曰：阴风也，又问：阴风何为雌性？曰：煽阴风者都是此不敢正对他人较量的弱者，弱者的名字叫女人，如此推理，阴风当然也就雌化了。
我们已经历了许多的暴风骤雨，如今已是风调雨顺，政通人和，不过绝不能说生活中从此阴风绝迹，总有那么一些人喜欢玩背后的东西，所以阴风还会从一个角落，一间暗室刮出，当心，当心。
2004.5
福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