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金陵老城区的青石巷子内,又飘过一阵浓郁的香气。巷子内的街坊店铺都知道,匠心书院开饭了。
本来在这年月,官府赋税繁苛,每家每户的日子都过得不是那么宽裕。不说那些城外大批因战乱而无家可归的流民,就连这些在城里的生意人,又有几个日子不是过的紧巴巴的?
偏偏这家书院是异类,不经商也不务农,却餐餐都有让人眼红的肉香从院中飘来。
起先的几年还不时有周边店铺的人跑去讨要些饭食解解馋,当然手中少不了送些蔬果。院里的人倒也和善,除了那个不着调的老头子,几个后生虽然都不小了还像是无所事事,但至少都挺客气。直到后来有些传闻在街坊间流传,去那巷尾的人就渐渐疏远了这块地方。
不少人私底下说,书院里的人,其实是邪修。
这个说法的来源已经不知道从何而起,不过经人口耳相传,倒已经说得是有鼻子有脸了:谁见过整天深居简出却每天还能大鱼大肉的?他们穿着朴素,不像达官显贵也不像世家子弟,但绝对不会是穷人。
但是富人想来也不会住在这简陋的院子里,那便只可能是修道者了。而修道的仙人不应该都是住在名山大川,仙风道骨清心寡欲的吗?这么看来,很有可能就是见不得光的邪修了。
有人说看见很晚了巷尾还亮着灯火,似乎有人窃窃私语;有人说书院里经常要处理一些带血的棉布——这不,前几天还看见那不管天气阴晴都要带把黑伞的青年,面色惨白地踉跄着进了院子,没准就是参悟邪道走火入魔了!
然而,不管他人如何议论纷纷,书院的人依然将吃列为头等大事。
一张小方桌上,四人每人坐一面,恰好坐得满满当当,其中有两个身上还缠上了棉布,棉布上渗出褐色的药渍。
棉布缠在肩膀上的是李平,缠在腰腹间的,自然就是伤口尚未愈合三师兄宋治了。
两人完全没因为受伤而吃得清淡,而是望着桌上的菜大快朵颐,简直是拣着荤腥油腻的吃,而桌上为一个一名女子看得眉头直皱。
“我今天真不应该做了这些荤菜,平时做习惯了一时竟忘了你们身上有伤,你们再这么吃下去明天我就全做青菜了。”
两人一听,赶紧赔笑,“别啊师姐,这不是你做的菜太好吃了,何况这点小伤要紧什么,不是有师姐你嘛。”
一旁同样不甘落后的老头没说话,只是夹肉时的动作又快了两分。
“对了,今天我看见那个给你一刀的那家伙了,断了他几根肋骨,没要他的命。”李平忽然想起今天的事,嘴里还吃着菜,便含含糊糊地说。
“嗯?”宋治楞了一下,而后终于想了起来,便说:“哦,你说那小子啊,真是够阴的。趁我撑开伞,竟闪到旁边划了我一刀。妈的,那刀被他做了手脚,那一下真他娘的疼啊。”
“不过他留了一手倒是真的,不然我估计也没那么轻易回来。”宋治想了想,补上了一句。
“哈哈,没事,我那一下也够他一个月不能起身了,算下来也不亏。”李平话没说完,却得意忘形地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宋治点点头,“无妨,下次再见面了,我再狠狠揍他一顿出口气。”
两人都没提那个修为功力都更加高的黑龙寨主,因为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就在桃树下的麻袋里,虽然只剩下了一个头颅。
李平想了想,转头看着大师兄说道,“大师兄,这次应该谢谢你。”
李平何尝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让自己得到充分的历练,他何必在那费这么多周折,早就一人一剑上了山,以求道境的强悍修为取走了那黑龙寨寨主的头颅。
一直低头吃饭的大师兄抬头说道:“不必,这次你所表现出乎了我的预计,更何况我也略有所得。”
李平微微一笑,“我似乎也是。”
大师兄这才露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那便最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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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都说饱暖思****,李平这时菜饱饭足,走在路上却有些鬼鬼祟祟。
吃完晚饭已经入夜,他换了身黑衣服,背上背了个木箱子,如果在安静处,还能听见走路时箱子里似乎有球状物滚来滚去,不时撞着木箱。
李平对此习以为常,也只是低声骂了句,“死了都不安分。”
在老城区中七弯八绕,终于到了一处高高的院门前。
院门是朱红色的,门口一片漆黑,而周围都是高高的围墙,只有远处民宅有一点微弱的光亮,使得这里的气氛无比阴沉。
他扣了扣铜首门环,慢三声,快三声。
约莫十息之后,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开了供一人过去的口子。
每次都要搞得这么鬼鬼祟祟,吓唬谁啊。李平心里满是不屑,但嘴上还是一言不发,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面具,盖住面庞。
这个神神秘秘地方,他们管它叫做“官府”。
这似乎是知情者给它的一个笑称,又如何会有如此鬼祟的官府?
可事实上,这里确实是隶属朝廷的机构,但它不由任何地方官府管辖,也没有正式的编制。在整个兴阳王朝的书面上都没有它的存在,它甚至没有具体的名字。
但兴阳王朝的每座城中,都会有这样一扇门。也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在夜里,三慢、三快,它便会开门。
知道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修士,而且多是前来接悬赏任务的散修。
开门的是一个一身黑袍的男人,面庞隐在兜帽中,“干嘛的?”
黑袍人说话声音干枯而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过,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
李平压低了些声音,“来领悬赏。”
黑袍看了看他身后背的木箱,嗯了一声,手掌指向一个通道。
李平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到了通道尽头,推开那里唯一的一扇门。
进门后,进入视线的就只有一张大木桌。昏暗的灯光下,还能看见桌上有着不少暗红色的痕迹。
桌后坐着的,还是一个黑袍人。
“谁的脑袋?”黑袍人问。
“南郊土龙山,黑龙寨寨主的。”李平边说着,把麻袋放在了桌上。
黑袍人很干脆地接过麻袋,拿出里面的头颅仔细端详。
“是正主,”黑袍人放下头颅,“二百两,去外面拿。”
李平转身就要出门,他实在是不愿在这压抑阴沉的地方久待。
“等等。”黑袍人忽然开口叫住李平。
“什么事?”李平有些不解地转头。
“我这里有一单,不知道你接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