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卫胄
此时的寝殿中无比的静寂,卫胄刚毅的身躯依旧半跪在楚王的驾前,即便是将军百战,在此刻楚王的沉默之下,他也不得不绷紧全身的神经,等待着楚王的发话。
“从桃源乡请来的苦先生到了么?”楚王的愤怒过后,是异常的寂静,在卫胄绷紧了一阵子之后,楚王的语气突然缓和了起来,瞥了跪在地上的卫胄一眼,冷冷的道了声,“起来吧,孤王之事也只有你信得过,今日这佳人子之事,孤王不再追究你,但是这透露出这秘密之人,孤要你彻底清查,一个都不能放过!”
“事关国运,卫胄不敢怠慢。只是……”卫胄的言语有些迟缓,俊逸的脸庞上又着欲言又止的踌躇,在沉吟了一瞬之后,抬首瞥眼看了一眼楚王的脸色。看到楚王似乎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卫胄便大胆方言,“陛下身体抱恙,该当召集各地有名大夫前来医治,但是大王最终却将每一个大夫全都赐死,微臣恳请大王,莫再犯此杀戒!”
“卫胄!”楚王似乎早料到卫胄会说这些话,脸色一如既往,只是言语之间却多了几分沉重,“当年王室之中,你与孤王一道习武,也一直到孤王杀幽王哀王两个孽种,直到登基继位,你都是身先士卒,第一个拥戴孤王上位的人!”楚王的声音有些难以掩饰的激动。反观卫胄,却是全然的静默,静待着楚王将话说完。
“但是你可知道,当年李园残当,黄歇旧部全部都在下面蠢蠢欲动,内又忧患,外又有大秦虎视眈眈,将军王翦的大军已然在边关与我方战士大战了多少个会合,你说,在这个时刻让人知道堂堂楚国的大王患有失心疯,你说整个楚国会怎么样?”
“大王言重了!”卫胄从未见过楚王如此坦白的说出自己的病情,且说得这般难听,“王翦大军自有我们一帮战将抵挡,朝中内患,陛下当年都能杀了太后母子登基为王,如今更不能气馁!”
楚王无力的笑了出来,坐在那高位之上,一个君王所能拥有的,是常人无法理解的苦奈。两人都没有言语,卫胄看着楚王的焦灼,本是同窗之友,如今却君臣有别,他自知身为一个臣子无法对君主的决定左右些什么,但是此刻卫胄却觉得萧瑶既然是桃源乡而来的大夫,而大王又如此寄予厚望,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将萧瑶荐献给大王。但是唯一令卫胄担心的便是,如此到时候萧瑶无法将大王的病治愈,那么萧瑶的下场,是否会和之前那些给大王医治的大夫一样,都是死路一条?
他不敢保证楚王的决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从登基继位以来,君王因为极力克制着病情而脾气日渐的暴戾了起来。
“大王,如果,……如果能有一个大夫有那本领能医好大王的病,到时大王是否能宽容于她,放她生路?”卫胄小心翼翼的问道,一边揣摩着楚王的脸色,深恐楚王会因他的僭越而发怒。
楚王按在椅子边缘上的手,在听闻卫胄的这一句话之后,忽然用力一捏,神色之中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卫胄,难道你已经找到了一个足以医治孤王的大夫?”他狐疑的望着下面的臣子,在猜测之中,他的突然站了起来,“卫胄,难道你敢在暗中欺瞒孤王什么?”
卫胄见楚王突然动怒,失惊之下跪了下去,为自己辩解,“大王息怒,臣对大王忠心耿耿,岂敢对大王做出不道之事!”卫胄如何不敢,冒险将萧瑶之事说与楚王知道,深怕到时她若医治不好楚王的病,反而招来杀身之祸,如若真是这样,那么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让萧瑶暂且安宁的呆在他的后宫之中。
“微臣只是想,只要大王肯放心仁慈,就可再加派人手在市井坊间寻找名医,再秘密的为大王进行医治,那时的话,大王如果大病痊愈,放了那大夫,即便流言传出,大王也不再惧怕什么,岂不一举两得,又有任君之范,万民之福!”
楚王从刚才的激动到现在听到卫胄那话中的模棱两可渐渐的变得平静了下来,就在卫胄又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楚王却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只是疲惫的靠在椅子上面,朝着下面的卫胄挥了挥手。
卫胄识趣的退了下去。
在回廊之中,卫胄的心中却如同罩上了一层千年寒冰一样,不断的在心中反复着刚才与楚王的对话。如今朝廷内外的忧患,的确如同楚王所言,如果当真让楚王的病情流传出去的话,那么整个楚国的安慰确实不堪设想。
“萧瑶,或许应该找她谈一谈!”卫胄突然在心中蹿升起这一个念想。在沉吟了一瞬之后,将心意打定,直奔冷宫而去。
**********************************************************
阴郁长风倍冷落,长风吹客愁!
冷宫之中无边落叶萧萧,这常年累月无人打理的冷宫,也不知落叶已然是第几层覆盖在其上,萧瑶在这周围清扫着这落叶,一旦踏上,便散发出黄叶腐蚀的味道,散发着让人避之不及的厌恶之觉。在这座院落之中,唯一让人觉得还有一丝生机的,便是那原本以为枯死的树枝,在一场新雨过后,竟在那枯枝之上发出了嫩芽。
扫帚在清扫过那地上的枯叶之时,一阵阵恶臭使得莫瑶扫扫停停,直至汗流浃背,她才缓缓地停了下来。悄然寂静的庭院之中,“咿呀”的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动了萧瑶,在转回头的时候,却从那推得半开的门缝下看到一个谈进来的头,头上扎着双辫尾,粉色的丝带将这探头进来的少女显得有些清纯稚嫩。
少女转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似乎在为这冷宫的凄清萧条而诧异不已,萧瑶放下那扫帚,朝着那少女走近,“这位姑娘!”萧瑶开口叫唤,却不想将那少女吓了一跳,才踏进来的半只脚瞬间又被吓得退了出去。
“怎么了?”萧瑶不想自己的一身叫唤,却将这少女吓得这般模样,一时心慌,上前了一步,“吓着你了?”
少女站在冷宫之外,也不急着回答萧瑶的话,只是又将头探了进来,这次较为大胆,整个人也进来到了院子之中,先是四周打量了一番,随后又上下将萧瑶打量了一遍,方才喏喏的开口,“请问,姑娘可是姓萧?”
萧瑶诧异颔首,有些诧异,莫说是在这楚宫之中,就算是在这荆楚之地,放眼望去,能认识她的人几乎也无一人,眼前这个看上去似乎尚未及笄的少女却一开口便是找她,这使得萧瑶一时有些戒备。“我便是,不知道找我何事?”
那个少女一听萧瑶便是自己要找的人,顿时之前脸上所笼罩着的疑云瞬间一扫而光,忙介绍着自己,“我,我唤珍儿,是少爷,少爷带我进宫,前来服侍姑娘的!”这少女在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也丝毫不认生,径自带着身后一个大包袱便走了进来,一如此处是自己所熟悉的地方一样。
当看到萧瑶将这院子里打扫了一半的模样,又转身对萧瑶道:“姑娘,以后这里有珍儿打理,姑娘就不用亲自动手了,珍儿定会照少爷吩咐的,好好服侍好姑娘!”
“少爷?”萧瑶娥眉一蹙,这少女口中的少爷,自己却是全然没有印象,而且在这宫里行走之人,少有人这般称呼。既然如此,那么这唤珍儿的少女口中的那位‘少爷’,那就肯定不是宫里的人了!“你家少爷是谁,我可认识?”
“当然认识呀!”少女的表情明显有些诧异之色,因为萧瑶的这一句话。“少爷今日亲自叫管家带我进宫,说来这里服侍一位姓萧的小姐!既然认识,小姐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家少爷呢!”
萧瑶在心中略略盘桓,又问了一句,“你家少爷,可是卫胄将军?”
“正是!”珍儿此刻显得异常的兴奋,径自进了冷宫的寝殿,在那破败的空阔之中,在萧瑶今日的整理之下,已然没有了昨夜那般蛛尘满布的景象。只是此处乃是失宠或者犯事的女人的囚禁之地,这其中的摆设却是大不如这宫内的一般宫殿。
珍儿早在卫胄的吩咐下,将一切萧瑶的所需之物全部带了进来,包括晚上取暖的棉被,利落的将一切收拾妥当,萧瑶有些讶于这个小丫头的活力,永远带着那活泼的笑意,头上的粉色的丝带随着她的步履飘扬,在这清冷的宫殿之中,致使得萧瑶竟然从心中蹿升起了一股温暖之觉。
“你家少爷,为何要派你前来呢?这里是冷宫,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可不好!”萧瑶轻轻的说着,在她不经意的同时,身后一道纤长的身影却已步至这冷宫之内。
铁甲冰寒,所言之语却润暖人心。
“你一个孤身女子,在这宫里又无所可依,况且,你的身份不比他人,照顾你是应该的!”卫胄顺着萧瑶刚才的那一句问话说了下去。“只是此处清冷萧条,须得委屈姑娘住在此处,卫胄着实过意不去,才有遣派人来这里照料你的起居!”
珍儿在见到卫胄的时候,躬身福了福身,在卫胄的示意之下,从这里退了下去。“你府上的人?”萧瑶有些诧异,在珍儿离去之后转过身问与卫胄。
“嗯,!”卫胄看着这打理得清透的冷宫,多少没有了昨夜那样的萧瑟,“宫里的人眼线太多,我放心不下,所以只有从我府上调人前来,这事在宫中我还是担待得起,所以萧姑娘不必拘谨,大可放心使唤,珍儿是个很听话的丫头!”萧瑶颔首应下。
卫胄望着萧瑶,在昨夜无法看清她的面容,此刻得以一窥容颜,刹时觉得这女子确又独特之处,难怪王后要将她纳为己有,若以这宫里群芳斗艳来说,萧瑶于世而独立的错觉便犹如玉苑琼枝,断然不同。
卫胄一直紧盯着她的模样,使得萧瑶有些尴尬,不觉瞥开了眼神,问道:“卫将军怎么了?难道是萧瑶有所不当之处?”
萧瑶的这一句话方将卫胄从失神瞬间怔了回来,顿时气氛有些尴尬,卫胄才将话题转回这次来找萧瑶的目的上。“卫胄有一件大事,想与姑娘商议一下。”
“姑娘这次进荆襄,也是为了大王的病情。”卫胄在沉思了许久之后,终于将这话说了出来,“但是姑娘不知道的是,大王的病在楚国中,是绝大的秘密!”
“楚王到底生了什么病?”
卫胄有些难以启齿,这个事情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说是最大的秘密,但是目前,萧瑶是个大夫,也只有大夫才有权利知道这一切!“大王自当初杀了前楚幽王、哀王以及李嫣太后登基后,便一直心神不宁,时而暴戾时而凶残,连他自己都难以控制。已经从宫里和坊间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进宫探病,最终都不了了终!”
“所以,为怕消息走漏,所有进宫医病的大夫,全部都被灭了口!!”萧瑶看着卫胄的脸色,又猜及到他之前所说的种种话语,一时脸色也变得异常的凝重。
“楚国内忧外患,陛下不愿意悲剧在楚国之中发生,到时无论战乱还是内患,对于天下百姓来讲,都是极大的创伤!”卫胄将楚王的担忧道出。
“我想看看楚王的病情!”萧瑶沉吟了许久,对着卫胄道。
“若医治不好的话,你会有性命之忧,这样的话,你还能去吗?”卫胄的话语异常的沉重。
萧瑶沉默了片刻,“倘若医者惧死,那么根据楚王的脾气,死的人,不是更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