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慧姑点点头没说什么。她们姑嫂关系好，这是应该的，她并不嫉妒。她找出猪肉、鱼虾之类的食品票，拿起篮子说到：“她们都出去玩了，你也没什么事，现在就陪我到菜场里去买菜吧。明天是除夕，该买的都要去买了，明天晓华在家一整天，平时没什么给他好吃的，明天中午总得烧点菜给他吃吃。”一边吩咐着在桌子前写字的鲁宾华，叫他专心致志的练习，不要出去，等她们回来后再休息。然后和田爱姑到菜场里去了。
看见妈妈和姨妈出去了，一肚子鬼心眼的鲁宾华赶紧放下手中的毛笔，尽管家里没人，但他还是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溜进母亲的房间。
刚才田爱姑和田慧姑的对话都灌进了鲁宾华的耳朵。听说田爱姑那里还有许多吃的东西没有拿出来，他就在暗中转起眼珠来了。他虽然是个小馋鬼，但还不至于想偷田爱姑从南京带来的东西吃。他只是听到姨妈说她还有许多吃的东西，原要送给什么亲戚的，现在要拿出来换哥哥的画或者书法作品，因此好奇心使得他想看看她们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出来。
走到田爱姑没有打开过的旅行袋的面前，鲁宾华蹲下身子，拉开鼓涨涨的旅行袋看了起来。这一看吓了他一跳：乖乖，好嘛，包里的东西可谓是琳琅满目哦！而且什么都是双份的。喏，就是那个她们赞不绝口的什么板鸭桂花鸭子啊，香肚鸡肫干啊，另加还有其它许多好吃的小零食，什么松子啊，小核桃啊，花生啊，奶糖以及他从来没看见过的东西等等塞了满满的一整包！
他不明白姨妈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给他和姐姐吃，大家都是小孩嘛，她们那个娘娘家有小孩，小宾我和姐姐小敏就是大人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他心里窝火极了，转着滴溜溜的眼珠直动歪脑筋。想了一会，调皮的他耸了一下鼻子，“哼”了一声，抽出其中的两包奶糖，拿出几十粒剥开糖纸头，老实不客气的伸出舌头分别在每粒上面舔了好几下，一直舔到他自己口干舌燥、既没了口水又舔不动的程度为止，接着咂着酸涩的嘴巴，又把它们分别包好塞回旅行袋，这才幸灾乐祸的回到客堂间，看着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的《多宝塔》拓本继续练字。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郑晓华才回到家里。
平时他有个生活习惯，每次到家，总是先去父母的房间问安打招呼，看看他们有什么要吩咐的，然后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今天则不然，看到客堂间里的灯光还没熄灭，还能依稀听到母亲和姨妈说话的声音，放好自行车后他就先悄悄回自己的房间，把斯教授馈赠的东西摆好，免得被姨妈看到后问这问那的烦心。
摆好东西刚出来，正想到客堂间去给母亲道安，不防正好碰到在外面玩累后回家的鲁宾华。
“哥哥，你回来啦！”他一把拉住郑晓华的手，朝关着门的客堂间贼眉鼠眼瞟了一眼，轻轻说道，“嘘，轻点。我正等着你呢。走，到你房间去，我要和你说件事。”
见他那么的一本正经，郑晓华不由好笑的摸了一下他冰冷的脸：“就你这么个小调皮，能有什么正经事？都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你倒还有心思在外面玩。什么事这么神秘？”随着话音，兄弟俩进了房间。
鲁宾华关上房门，把下午母亲和姨妈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对郑晓华叙说了一遍，最后一翘大拇指，乐呵呵的说到：“哥，妈好厉害的，就是不肯把你的东西和姨妈换。你知道吗，她们带来好多吃的东西呢。可是只给了我们一点点。”说到这里，他的脸稍稍沉了下来，一付很是不高兴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她们只给我们一点点？”郑晓华警觉的问。弟弟的调皮淘气他是知道的，如果不偷看姨妈她们带来的东西，他怎么会知道这回事？
“告诉你你别踢我屁股啊。”鲁宾华缩了一下小脑袋，看着他鼓起勇气说道，“不瞒你说，因为听姨妈这么说，我觉得她肯定带来好多东西。所以想看个究竟，所以趁她们去买菜的时候我翻了一下姨妈的旅行袋。你不知道啊，那个鼓鼓的包里全是吃的东西，什么松子啊，花生啊，可她一点也没拿出来给我和姐姐吃。哥，说好你不打我的啊！”至于偷偷舔那些糖果泄愤的丑事，就是在他肚子里装上一个豹子胆他也不敢说出来的。
看着这人小鬼大、善于主动讨饶的调皮弟弟，郑晓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疼爱的摸着他的脸到：“我说过我要打你吗？同样，我答应过你不打你了吗？”
“哥，不公平哦！”鲁宾华耸了几下略略往上翘的朝天小鼻子，知道哥哥不会打自己，接着又翻着眼珠哼哼道，“姨妈她们吃在我们家里，住在我们家里，可只送了那么一点点东西给我们。可送给她家那个叫什么娘娘的亲戚的东西就多得不得了，要比我们多了好多呢。”
“谁叫我们穷呢？”郑晓华发出一声苦涩的笑来。
“想起昨天在汽车站等她们时、姨妈开口就骂人的情景我就生气！”鲁宾华不服气的咕哝道，“既然她们嫌我们穷，那她们还来干什么？我们又没有要她们来过！不是说她们的那个娘娘家里很有钱吗，那就到她家过年去呀，来我们家干什么？”
郑晓华皱着眉头低沉的说到：“因为我家以前穷，所以她们贵脚怎么肯踏贱地？哈，她们一向是到那个娘娘家去的，怕我们沾她们的光。现在我家不穷了，所以她们就来了。”
“这怎么行？”鲁宾华顿时嚷了起来，“那她们不是在沾我们的光吗？噢，我们家现在条件好了，你出名了，她们就来了？这算什么名堂？”
“这就是典型的私利眼！”郑晓华应着，眼中忽然闪烁出一道冷然的目光。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注视着鲁宾华，声音低哑但很深沉的说道，“小宾，记住这么一句话：不怕人家看不起，只怕自己不争气。你用不着嫉妒或者是愤恨她们这样的行为，因为她们就是这种人。只要你现在勤奋刻苦，以后也成了名，她们就更加眼红我们家俩兄弟了。到那个时候，你也可以用不屑一顾的傲慢目光打量她们了。”他的眼前，闪过小时候自己在南京时，姨父凌志豪对自己投来鄙夷的目光情景。
“哥，你放心，我也会和你一样，给爸爸妈妈争气的。”鲁宾华仿佛懂事般的点点头，同时还嘀咕道，“虽然我嘴巴馋，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吃她们带来的任何零食了。”
郑晓华看着弟弟那付嘟着嘴巴不服气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拧着他的耳朵笑到：“好，有志气！明天一早，哥会带着你和姐姐到商店买凭票配给的年货给你们吃。另外，哥哥要批评你的是，以后不论是谁的东西，都不能擅自去翻看。这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个人的修养和品德的具体表现，懂吗？”停顿了一下后，他又特别关照道，“嗯，这件事千万别对妈妈说，否则她肯定要教训你。”
说完，他从书橱里拿出一包零食递给鲁宾华：“喏，拿着，这是斯教授送的香榧子，外面买不到的。明天分一半给姐姐，记住，别让薛家三姐弟看见了。”
“谢谢哥哥。嗯，哥，这比花生和松子贵还是便宜？”鲁宾华欢天喜地的接过香榧子问。
“吃了养着你肚中的蛔虫就是了。问这个干吗？当然贵多了。”郑晓华不解的扬起了眉毛。
“随便问问喽！”鲁宾华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来，“哥，你不要生气哦，到时候我和姐姐就在她们的面前吃这最后一个香榧子，还往她们脸上吹我们嘴中的香味，哼，活活馋死她们三姐弟！”
“但你别告诉她们说是我给你的。”郑晓华被他的捣蛋逗的笑了起来。
除夕这天，郑晓华早晨练完毛笔字，吃过早饭就帮母亲忙活。
家里虽然不怎么富裕，但按鲁家的风俗习惯，晚上祭奠祖宗的四荤五素九个菜和一道汤却是必不可少的。而这些菜，必须在吃好早饭后和吃午饭之前的时间里清洗完毕，下午两点之前烧好后先上香供灶老爷享用，让他老人填饱肚子、一抹嘴巴升天向玉皇大帝汇报鲁家一年的善举等事，初三下午再烧香把他接回来，继续保佑鲁家新一年的平安无事。
这“晶莹溪”里的每家每户房子前都有开阔的空地，手脚勤快的他们自然而然的把这空地改造成栽种着各色蔬菜的“自留地”，而且每家基本上都养着鸡和鸭子。鸡棚和鸭棚都搭建在所谓的“自留地”里，鲁家自然也不例外。
田慧姑杀了两只自家喂养的母鸡和鸭子，加上凭票配给供应的猪肉和黄鱼、带鱼等，鸡、鸭、鱼、肉四色荤菜也就齐全了。至于素菜则容易的多，自留地里挑点出来就是了。
郑晓华卷着衣袖给肥嫩的母鸡和鸭子开膛剖肚，鲁敏华在刮鱼洗肉，田慧姑在挑择蔬菜，鲁宾华则在一边的大盆子里捏着绵白糖、生猪油和炒熟后碾细了的黑芝麻揉在一起做汤圆的馅子。外面虽然天寒地冷，但客堂间里有说有笑的欢乐气氛却弥散在大家的心里。
看着他们全家其乐溶溶的幸福模样，田爱姑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怅惘感觉。她的女儿薛晶晶和薛莹莹一个比鲁敏华大一岁，一个则小一岁，可是不要说是刮鱼鳞，就是连稍许油腻一点的碗都洗不干净。再眨眼看看，这么小的鲁宾华都会做事，可她家比他大的薛小溪呢，除了吃和玩，其它大概什么都做不来！
下午两点钟，田慧姑把烧好的九个菜端上八仙桌，然后点上檀香和红烛，开始供灶老爷享用。
看着油汪汪的白斩鸡，红艳艳的酱鸭，黄澄澄的大黄鱼，亮闪闪的红烧肉以及其它味道香美的蔬菜，馋得鲁宾华和薛小溪嘴巴里的口水差一点流下来，四只眼珠子一直在那些荤菜上打转，恨不得伸出手捞起那两只鸭腿当场啃起来才舒服。至于红眉毛绿眼睛的灶老爷是否会发怒踢他们的屁股，他们是根本不管的。
鲁宾华咽着口水，看看一边的薛小溪，心里顿时觉得讨厌起来。
刚才他跟着母亲、哥哥和姐姐忙得屁滚尿流，可这姨妈母子四人可好，在一边全都把双手对插在袖筒里取暖闲聊，竟一点忙都不帮。别的做不来，这蔬菜总会挑择总会洗吧？可她们没一个主动上来帮忙的，除了玩就是等吃饭。可见她们平时是多么的懒惰！
他想了一想，眼珠一转，赶紧走到姐姐鲁敏华的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粒香榧子给她到：“姐姐，给你吃这东西，香的很。”嘴馋的他早已忘记郑晓华的话，忘记把这香榧子分给鲁敏华一半了。
“哪里来的？”鲁敏华接过手高兴的问，同时嗑破外壳咬了起来。
“许墨菊的爸爸给我的。”鲁宾华话是这么说，但眼睛却朝郑晓华瞟了几下。郑晓华对他若无其事的笑笑，知道暂时没什么事好做，就转身回自己的房间，给事先请他写春联的左邻右舍写对子去了。
薛小溪见了，连忙把鲁宾华拉到一边，轻轻的说到：“这是很香很好吃的香榧子啊！外面很少看到的哎！还有吗，拿一点出来给我吃。”
“没有了。人家只给了我两粒，一粒我吃掉了。这一粒就留给我姐姐了。”鲁宾华装模作样的耸耸肩摊摊手，话中带刺的说道，“我家没有花生和松子，也就只能吃这个香榧子了。”
“谁说没花生和松子的？”不知情的鲁敏华嘴里嚼着香喷喷的香榧子，一边插话道，“昨天买来的年货不是有六种吗，一斤长生果，半斤松子，一斤柿饼，一斤小核桃，嗯，还有一斤香瓜子和半斤西瓜子。不过要明天早晨才能吃。”
“小敏，你就不省下半粒给我吃啊？”闻到她嘴巴里喷出来的香味，情急之下的薛小溪这么嚷着，顿时后悔自己刚才没及时问她分半粒吃吃。
鲁宾华朝他看看，顿时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连半粒都要吃啊？你馋，比我还馋哦！”
三点超过，鲁真林回来了。
因为是除夕日，所以一般的单位都会提前两到三个小时下班，让员工们早点回家弄团圆饭吃。
鲁真林到了家，灶老爷也供完了。于是换筷换碗和重新点起新的香烛，摆上牌位和酒杯，开始祭起鲁家的列祖列宗来。
香烛烧完，接着是烧锡箔和大家给祖宗分别叩头。完毕后，时间也近六点，接着就是坐下来高高兴兴的等着吃年夜饭。
田慧姑和鲁敏华把所有的菜都拿到灶头上热了一下，郑晓华则拿出一瓶还没有开过的“金奖白兰地”，放在鲁真林的面前，又把一瓶葡萄酒摆在了母亲的面前，至于那“红双喜”香烟，他则早就给鲁真林抽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