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笺在府中将养了月余方才缓过来。
她也知道,自己擅自从策凌身边离开,十四爷必定不会放过她,便留在阿萝的院子里,自请做她的婢子。果然,十四虽然极是不悦,可瞧在阿萝的面子上,却也未曾难为她。
“彩笺,你歇歇吧,那些活计让素儿、云儿去做就成。”这天,阿萝又唤过她嘱咐道,“路嬷嬷说,虽是小产可也要好好养一阵子,不然会落下病根一辈子。”
听她说,是因为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所以才被策凌逼着打掉孩子赶出来,阿萝心里内疚得很。
两个多月前……那就是自己帮着她诱惑策凌的那次吧?
彩笺代她……说起来,是她对不起彩笺。
“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彩笺垂眸,恭谨的躬了躬身,“以前不知道您是福晋,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奴婢计较。蒙福晋收留,奴婢感激不尽,自当尽心尽力的伺候福晋。”
“你别这么说……”阿萝握起她的手,愈发觉得内疚了,“你身子尚弱,还是多休息吧,府里这么多婢子使唤,也不差你一个,有空陪我聊聊天便成。”
“……是。”彩笺恭顺的点头。
“对了,待会儿十四爷请的太医要过来,也让他给你再瞧瞧吧。”阿萝撅了撅嘴,“我都说了我好得很,能吃能睡的,可十四爷就是恨不得一下将我养成胖母猪。”
彩笺陪着笑,却垂下眼帘,掩住自己眼中的黯然。
“对了,你去跟舒侧福晋说一声,待会也让太医往她那儿去一趟吧,我看她这阵子精神也不大好。”想起嬷嬷的话,阿萝又说道。
“是。”彩笺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
“太医?”舒氏房里,她一听,却是脸色微变,怫然道,“我好得很,不需要请太医!”
“有备无患而已,若是无事,诊诊脉放心些也是好的。”彩笺冷笑道。
瞥了舒氏一眼,瞧见她腰身微粗,步履有些沉重。她也是怀过孩子的女人,方才又见舒氏做贼心虚的不敢让太医诊脉,心下已是明白了十之八九。
“你这婢子,好大的胆子,敢跟我这么说话!”舒氏气得柳眉倒竖,光彩照人的脸蛋有些扭曲。
可她踱了几步,打量了彩笺一阵子,忽然又笑了,“听闻你是十四爷从府外带回来的?……生得倒是齐整。”
听她的意思,想是将自己看成十四爷放在福晋屋里的通房丫头了。
彩笺微微笑了笑,也没有辩驳。
“你那位主子……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她是容得下旁人的么?”舒氏轻轻笑了一声,盯着她说道。
“……奴婢只知服侍福晋而已。恕奴婢愚昧,不知侧福晋的意思。”她淡淡答道。
“我瞧你也是个聪明姑娘,怎么会不明白呢?”舒氏似乎瞧出她心底的欲望,哂笑道,“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不拐弯抹角。”
她说着,又对着屏风后唤了一声,“妹妹,出来吧。”
一个看起来怯弱不胜的娇柔女子款款走出来,对她福了福身,“……姐姐。”
“这是伊侧福晋。”舒氏笑道。
“侧福晋吉祥。”彩笺淡淡的躬身请了安。
“我们可是亲如姐妹一般,对不对?”舒氏亲昵的挽着伊氏的手臂。
“小妹有今日,全赖姐姐扶持。”伊氏羞涩的含笑点头。
彩笺也懒得说场面话,只是沉默不语。
“能够共侍一夫,也是缘分……我这个人,最是重感情的。”舒氏轻描淡写的说着,“可那位主子……你以为伏低做小,她就能让你分一杯羹么?”
“奴婢没这么想。”彩笺冷冷答道,“话已传到,奴婢这就告退了。”
说罢欠了欠身,转身便要出门。
“跟她可没有出头之日,不如跟了我……往日,主子的位分,也不是没有机会争一争。”舒氏对着她的后背说道,“妹妹,你说是吗?”
“姐姐所言极是。”伊氏连忙附和。
彩笺顿了顿,还是抬脚出去了。
望了望她的背影,伊氏紧张的揪住舒氏的手,“姐姐……,万一她……”
“她会帮我们的。”舒氏瞧着彩笺渐行渐远的背影自信的笑,“我也是从婢子走过来的,她的那点心思,难道我会不知道?”
“您还是趁现在肚子不显,赶紧做了吧……”伊氏依旧惴惴不安,“万一被发觉了,那可是必死无疑……”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舒氏冷斥了一声,吓得伊氏不敢抬头。
“算命先生说,我这胎一定是男孩儿。”舒氏抿了抿唇,忿忿道,“凭什么她能连生两个儿子?……我也可以。”
“可这不是……”伊氏忐忑道。
“那个奴才,我已处理掉了。”舒氏想了想,又笑道,“十四爷正巧这时回府……时机也差不离,可不是天助我也?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谁会知道?
只要这些日子趁着肚子还不显,让十四爷在我房里过夜,到时候说是七月怀胎的七星子,也能说得过去。只可恨那贱人霸占着十四爷……”
她说着,又咬牙切齿起来。
原来,十四远征西北,舒氏自诩年轻美貌,哪里舍得如花容颜就在独自的漫漫长夜中凋零?她耐不得独守空闺的寂寞,竟与府中一个年轻门子勾搭在一处。后来被伊氏不小心撞破,便唆使那门子将伊氏一齐奸骗了。伊氏本来就是胆小怕事的,如今更上了贼船,纵使心中哀怨,可也只能任凭舒氏摆布。
从此之后,舒氏便与门子暗地里肆意鬼混,两人恋奸情热,没过半年,她竟然珠胎暗结。
正寻思着是做掉还是生下后悄悄丢了,可巧十四爷便回来了。
于是舒氏便想出了将这孩子认在十四爷膝下的方法。……多一个儿子,她侧福晋的地位就又稳上几分。况且她的弘春是长子,说不定将来取完颜氏而代之也不无可能。
她原以为自己虽是侧福晋,但在府里坐着当家主母的位子,这件事儿做起来是十拿九稳的,可谁知十四爷回府后,先是病了,不让她们近身,随后又迷上了那个女人,夜夜与她同宿,竟将她晾在一边。
她无计可施之下,上门挑衅,心想正福晋完颜氏不过是个摆设,吓唬吓唬她,必要将夫君双手奉上,怎知完颜氏居然像换了一个人一般,说话句句犀利,又有嬷嬷一旁帮腔,她竟铩羽而归。
自己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再过十天半个月的,恐怕对十四爷说自己发福也说不过去。眼看这事儿就要没指望了,可居然又冒出个彩笺婢子。
……这不是老天爷也在帮她么?
她们坐下品茶,等了半个多时辰,却不见有太医来见。
“我就说了吧,她一定会帮我。”瞥了伊氏一眼,她得意的笑了。
而院子这边,阿萝蹙眉噘嘴,不情愿的从纱帘里伸出手,让太医诊脉。
“怎么样?”十四关切问道。
“回十四爷,福晋脉象平稳、身子康健,您大可放心。”中年太医恭谨答道。
“那为何她瘦了这么多?”他皱了皱眉,对太医的回答不甚满意。
“这个……下官一时也难以断言……”太医吞吞吐吐的,“不如先开个滋补的方子可好?”
“行了,您先请回吧。”十四不耐的摆了摆手。
“我都说了没事嘛,小题大做。”阿萝噘嘴。
“我是想让你养好身子,早些怀上。”他柔声笑。
回府已经近两个月了,他也一直“努力耕耘”,她的肚子却没什么动静,他便有些着急。
“你娶我,就是为了生孩子吗?”她声音变冷了,“我就不想生,不成吗?!”
其实她并不排斥为他再生几个孩子,可瞧见他那迫不及待的态度,她又生起气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叹了一声,挑起帘子上前走近她。
一旁侍立的彩笺,瞧见他那无奈的神情,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彩笺,你跟侧福晋说了么?”她不理他,转头对彩笺说道,“待会送太医出门,便顺便让他往舒侧福晋那边走一遭儿吧。”
“她又怎么了?”十四耳尖的听见了,不悦的哼了一声。
“有些头疼脑热,去瞧瞧而已。”阿萝随口答。
舒氏的事儿,路嬷嬷也只是猜测,不一定做得准。……可若是真的,十四爷可要尴尬死了,还是先不让他知道的好。
“……奴婢去时,侧福晋已歇下了。”彩笺犹豫了一瞬,便答道,“不如过一阵子再请太医来瞧。”
“也行。”她的肚子里若是有货,早晚跑不了。阿萝想了想,便点点头。
十四瞧着彩笺,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你到我书房来。”陪阿萝用过晚膳后,十四忽然叫住彩笺。
彩笺连忙向阿萝投去求救的眼神。
“我这儿要她伺候……”阿萝上前几步。
“我不会对她怎么样。”他哼了一声,背着手踱出院子。
理那婢子作甚,有空不如多关心他。
十四话虽这么说,可书房里,却是寒气逼人。
他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悠然把玩着和田玉的佛手笔架。
抬了抬眼,他森森的目光的瞥了瞥跪在一旁的彩笺。
“彩笺。”他启唇,缓缓的吐出两个字。
“……奴婢在。”她连忙应声。
“你还记得,你是什么吗?”他冷冷问道。
“奴婢记得。”她垂下头去,“奴婢……是您的棋子。”
当初,在成为他记不住的姬妾与记得住的棋子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而棋子,是不应该有喜怒的,更不能随心所欲的擅自而为。
她知道,她犯了他的大忌。
可是如果时间再回去一次,她还是会选择离开。
……她无法与杀子仇人在一起。
策凌,他是个恶魔……她的眼里泛起深深的恨意。
有朝一日,她一定会杀了他……即便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是的,她豁出去了。
她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神情冷然的俊朗男人,心里一荡。
“十四爷……”她情不自禁的轻声唤道。
“嗯?”对上她的目光,他有些迷惑。
……她如水的眸子里,饱含着伤痛、酸楚、不甘,还有……柔情。
他静静的打量着她。
小产似乎在她身上并未留下什么痕迹,她还是如以往一般的妖娆艳逸,如今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气质,让男人忍不住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据为己有。
他知道,她是个美丽而聪明的女人,这也是他当年为何将十余岁的她挑选出来收入麾下的原因。而她,这么多年,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培养。
想到这儿,他放缓声音,“起来说话吧。”
“啊?”她有些意外的微张着嘴瞧着他,过了一会儿方才站起身来,柔媚说道,“谢十四爷。”
她微微一笑,美丽的脸庞在夕阳的映照下有些发亮,眸含秋水,撩人心怀。
十四忽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清脆铃声,不禁想要仔细的侧耳细听。
他直盯着她,轻声说道,“……过来。”
“是……”她盈盈上前,款步姗姗。
嫣然一笑,她两颊的笑涡如晚霞荡漾,她轻启粉唇,娇音萦萦,“十四爷……”
他站起身来,抬手伸出手指轻抚她的面颊,然后顺着下巴,抚过她的颈子……
“您……”含情脉脉的瞥了他一眼,她娇羞低头。
忽然,他冷笑一声,大掌猛地扣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身躯就这么提了起来!
“啊……”她惊呼,“十四爷,奴婢……”
“别忘了,你的媚术是我派人教的。”他阴森的笑,加重了掌中的力道,“胆敢用来对付我?!……你想反我吗?!”
“奴婢、奴婢不敢!奴婢该死!咳咳……”她被掐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挣扎,双唇颤抖着,再也不敢摆出方才那妖媚姿态。
“舒氏……你知道她什么?”他放松了一点力道,犀利的眼眸冷盯着她。
“奴婢、奴婢……”她呐呐的踌躇着,大口大口的喘气。
“不说是吗?”他眼神一凛,手上一紧,沉声喝道,“又忘了谁是你主子吗?”
“奴婢、奴婢……十四爷饶命……”她艰难的喘息着。
对上他冷冽的眼神,她知道,若是她不吐实,他……真的会杀了她。
“舒侧福晋……可能,有了……身孕。”她断断续续的说道,瞥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她心里忽然有些快意。
他是这么骄傲的男人……妻妾居然背着他偷人,他一定觉得很挫败吧?
他缓缓的松开她。
她的身子一软,便又瘫倒在地上。
“说下去。”他面无表情的坐下,似乎方才所说的女人,与他无关。
“奴婢瞧她那样子,大概有两三个月了……”她将下午阿萝让她请太医去瞧舒氏,她发现舒氏身形有异,然后舒氏欲拉拢她对阿萝不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他听完,怔怔的沉思了许久。
过了好一阵子,方才说道,“此事,你去处理。”
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哑,便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茶水已是凉了,凉意顺着喉咙滑下,一直深入胸腹。
“我?”彩笺有些意外。
“去吧。”他淡淡道,“不管她肯不肯……先确定她是否真的有了,然后再做打算。”
“奴婢知道了。”她躬身退下。
他却独自一人,在书房里静静的坐了很久。
虽然对舒氏并没有什么感情,可扪心自问,也没有亏待过她,府里的一应支用,他都并不干涉。可她为何却要背叛他?
作为一个男人,被戴了绿帽子,总会觉得耻辱,可他却并觉得不愤恨……是因为他不爱她么?
如果阿萝这样,他一定会心痛欲死……他心里一颤。
入了夜,他踱到阿萝房里。
见她已换过了衣裳,披着家常的小袄,站在妆桌前除下钗环镯子,正准备就寝。
“小萝儿……”他从后边抱住她,弯下腰,鼻子在她脖颈上轻蹭着。
“讨厌,好痒……”她转过身来,咯咯笑着。
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在外头英明神武、高大威猛的十四爷,在闺房里会像小动物似的对着自己撒娇。
小动物?她又觉得这形容挺好笑的。
十四爷可从来都是猛兽一般……可她却觉得,凶猛的豹子在温驯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不生气了么?”见了她的笑容,他松了口气,也微笑起来。
“生气!”她这才记起他下午将自己当母猪来养,她应该继续生气的,便又扭过头去,撅起嘴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捧起她的脸颊,他轻声说道,“我只想要你给我生的孩子。”
啊?
她抬头,对上他如星的眼眸。他的眼里,含着浓浓的情意。
不知为何,她的心又扑扑的猛跳了起来。
……想起来,他从未对她说过喜欢她、爱她呢。
只想要她给他生孩子……这算不算是接近表白的话?
“小萝儿,永远跟我在一起,好吗?”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我想永远与你一起。”
她听了,小芳心又似乎霎时停跳了几下。
若刚才的话是接近表白,那这话就是赤果果的表白了吧?
可是……讨厌,他为什么不说喜欢她呢?
她好想直接问问,却又担心被他笑话……
“答应我,好吗?”见她不说话,他的心里居然有些忐忑不安。
“你说什么嘛。”她假装不在意的笑着推开他,往床那边走去,“我们是夫妻,自然是在一起的。”
“小萝儿,你……到底明不明白?!”他恨恨的将她猛烈的推到床上。
“别这样……,十四哥……”佯怒的瞥了他一眼,她娇嗔。
“小萝儿,你是我的小萝儿……”
她明白的……!他狂喜的吻住她。
“讨厌,你别老是撕人家衣服!”她又撅起嘴,埋怨道,“不能对我温柔一些儿么?”
“好,我会轻轻的……”他温柔的轻笑。
“娘子,这样可以么?”
“嗯……”
“这样呢?”
“……”
“这样喜欢么?”
“……,相公,你还是用力一点吧……”
扶疏院落,小轩窗内,风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