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将她甩到床上,她却又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趁他不备,她推开窗子,跳出去了。
“不准跑!”他气得咬牙,跟着追上去。
两人一路上又过了几招,廊下的下人们纷纷躲避,一时间行辕里鸡飞狗跳的乱成一团。
她身形灵巧,在回廊里七拐八绕的,十四居然一时半会也追她不上。她熟门熟路的冲到马厩里,跃上一匹马就往外狂奔。
“该死!”他又咬着牙恨恨的吼了一声,牵了爱驹青青,就直追上去。
府门口的守卫见两人两马气势汹汹,也不敢拦,只得眼睁睁的看他们一前一后的往外疾驰而去。
阿萝专挑冷清的道走,不一会儿,便出了城。
见十四紧追不舍,她心里更生气了。
她才不会输给他呢!
狠狠在马背上拍了一掌,马儿便风驰电掣般直往草原方向奔去。
这匹马脚程尚好,可如此狂奔了一两个时辰,也有些疲态。眼看十四骑着青青,越来越接近自己,她心里有些着急了。
落日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伏在马背上,狠命的拍打着马儿。
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回部落里去才行,不然单枪匹马的在草原上走夜路,若是遇到狼群,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
“停下!”十四紧跟在后头大吼,“我叫你停下,听到没有!”
才不要听他的话呢!
她脾气上来,见前边一片树林,便握紧缰绳冲了进去。
谁知,刚进了树林,马儿忽然脚下一空。
“啊……”她惊呼一声,这才发现马儿前头的泥地,居然是个陷阱!她使劲拉紧缰绳,可也不管用了,马儿直直的往陷阱坑里栽去!
“阿萝!”他吼了一声,毫不犹豫的从疾驰的骏马上跃起,飞身上前拉她。
可是,阿萝骑的那马一下踏空受了惊,“嗷嗷”的嘶鸣了几声,扒了扒蹄子,求生的本能让它猛烈的狂甩,将马背上的人甩到坑里去了,自己则是借力越过坑,跳到了另一侧。
十四连忙踢开那劣马,也跟着坠了下去。
那坑约莫有两丈余身,底下尽是泥水。
十四抱着阿萝在坑底滚了几滚,被溅了一身的泥水。
“咳咳,呸呸……!”她抹了抹脸上的泥,抬头望着头顶上的一圈儿天空,又哀号了一声。
这大概是猎人废弃了的捕兽陷阱……幸好里头没有铁夹子或是竹木刺什么的,不然他们可死定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摔着?”他是紧张的上上下下打量她的身子。
“我没事。”她不自在的推开他,咒骂了一声,“该死的马……真倒霉!”
这时青青吧嗒吧嗒的跑到坑边,对着坑里的主人切切嘶鸣。
“它可别跳下来啊。”她嘀咕着。
这大家伙若是压下来,非把她这把小骨头压垮了不可。
“不会。”他笑了笑,对青青打了个呼哨,它便转身嗒嗒的去了。
“它又会自己回去报信儿?”她歪着头瞧着上边。
“嗯。”他环视了一圈布满青苔的坑壁,又抬头瞧了瞧高处的坑沿,说道,“这儿的土太软,青苔又滑,倒不好爬出去,只有等明日他们来救了。”
“是么?”她不服气的拔出匕首,猛地刺入坑壁,想挖几个坑好踩着攀爬上去,可泥土却簌簌的掉了下来,洒了她一身。
看来确实如他所说的。
她撇撇嘴,抱着胸缩到一旁坐着。
任性的女人。
瞥了她一眼,他冷哼了一声,懒懒的在另一侧坐下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她。
讨厌!
瞅了他一眼,她也撇撇嘴,趴在膝头上假寐。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觉得脖子上有点痒痒。
她随手挠了挠,却摸到一条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
毛毛虫……?!
“啊——”她凄厉的尖叫,猛地投入他的怀中,“救、救命啊——!”
“怎么了?”他吓了一跳。
“我、我的脖子上……啊啊……”她磕磕巴巴的说着,小脸发青。
“这个吗?”他捏起她脖子后的毛毛虫。
方才她叫得那么大声,让他担心得很……原来不过是这个,他一颗心放了下来。
“丢掉!快丢掉!”她瞥了一眼他手中蠕动的虫子,又大声尖叫。
“哼哼。”他哼笑两声,将虫子丢到泥水里,又一脚将它踩扁,“这样可以了吧?”
“嗯……”她这才松了口气,掏出帕子将脖子后边擦了又擦。
擦够了,又去擦他方才捏过虫子的手。
“好了,没事了。”他握住她的手,又揽过她的肩轻轻拍了拍。
“还会有吗?”她惊魂未定的皱着小眉头问。
这儿阴暗潮湿,难保不会有许多蛇虫鼠蚁。
“你靠着我,别靠着土墙就好。”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搂入怀中。
“……”她静静靠在他怀里,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温暖,只觉得踏实了许多,心里又涌起一阵甜意。
也只有在他们俩人独处的时候,她才觉得,他是她的男人……
她还是喜欢他,好喜欢他……怎么办?
她默默的抱紧了他的腰身。
“阿萝。”他也搂紧了她,伸手轻轻拍去她头上的土屑,“好好的跟我在一起,不要闹别扭,好么?”
“人家哪有闹别扭,是你自己不知检点……”她小声嘀咕着,自己也觉得说这话底气不甚足。
“不知检点?”他哑然失笑。
还对柳弄春那事儿耿耿于怀么?真是小心眼爱吃醋的女人。
不过,这也说明了……她是在乎他的,不是吗?
想到这儿,他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宠溺的吻了吻她的额。
“小萝儿。”
“嗯。”
“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
“……嗯。”她哼了一声。
“什么?”他凑近她的唇边,“没听清楚。”
“有啦……讨厌!”她羞羞的投入他怀中。
他呵呵的笑了起来,将她搂得更紧了。
两个人就这么紧紧相拥着。他们满身泥水、狼狈不堪,可心里,却是满满的幸福。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好像也不错……她偷偷的抬头望了他一眼,见他也含笑凝望着自己,又害羞的低下头去。
“小萝儿。”用手掌支起她的小脸蛋,望着她灵澈的眸子,他忽然想对她说点什么……
“嗯。”她的眼睛弯了弯,又垂下眼帘,给他一个娇羞的笑。
“我是真心的,想……跟你在一起,我……”爱你。
咕噜咕噜……
她肚子里发出几声煞风景的声响,打断他深情款款的表白。
“饿了。”她不好意思的瞅了他一眼,“我没有带干粮,怎么办?”
“我也没有。”他叹了一声,摇摇头。
当时见她走,他便不假思索的追了出去,哪里会想到要带上干粮。不但没有干粮,连水也没有。
“那可怎么办?”她急忙揪住他,“这儿没有东西吃,我们会饿死的!”
“忍一忍吧,只是一夜不吃不喝,不会饿死的。”他轻笑。
“你也没办法么?”她不屑的撇嘴。
英明神武的大将军,遇到这样的问题也没辙……浪得虚名嘛。
“要不……”他指指地上被踩扁的虫子,“捉几条来吃?”
“才不要!”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那就没办法了,我不是神仙,可变不出美味佳肴来。”他哑然失笑,“要不……我们等等,或许晚上会有兔子啊、山鸡啊什么的,背着柴火跳下来。”
“背、背着柴火?”她脑中浮现出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背着一捆小干柴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怎么可能嘛!”
他哼笑不语。
见他促狭的笑容,她羞恼的打了他几下,“你又寻我开心是不是?!……最讨厌了!”
“好了,忍忍吧,实在忍不住了,就咬我解解馋吧。”他大笑着将她抱紧了。
“咬你?你、你……”她噘嘴,“脏兮兮的,我才不要吃呢。”
“要求真多。”他佯怒的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当然!”她撇撇嘴,“你没听说过曹操相马的故事么?千里马非精致的草料不吃、非干净的饮水不喝,没有就宁可饿着;只有劣马,才有有啥吃啥。”
“哦……那你就是千里马啰?”他脸颊的笑纹亦深。
她是千里马?
……她这是千金大小姐的脾性还差不多。
他在军中仍要求饮食精致,她平日里颇有微词,他不是不知道。不过,她自己其实也差不离,不可口的饭菜,她宁可自己啃馒头也不去争抢的……连“缺点”都那么相似,他们真是太相配了。
“那还用说!”她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骄傲的扬起头。
“好吧,千里马格格,您就屈尊饿一晚上吧。”他哼笑。
“回去后,我一定要好好吃一顿,京城府里的厨子带来了么?”她舔了舔唇,“我要吃他做的肉包……”
“这有什么问题。”他含笑点头。
……她这么说,是愿意跟他回行辕了。他暗自松了口气。
两人聊天打趣了一回,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周围阵阵寒意袭来。
“好冷啊……”她打了个喷嚏,往他身上又缩了缩,“又冷又饿,好惨……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惨过。”
“我的小萝儿真可怜喔……”他微笑拍拍她的背宽慰她。
“我还是睡一会好了。”她打了个哈欠,“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别睡。”他连忙捏了捏她,“不能在这儿睡着!”
到了深夜会更冷,若是睡过去,只怕……明早也醒不过来了。
“可是我累了嘛……”她疲倦的哼了一声。
“我们聊聊天吧。”
“聊什么啊?”她懒懒的应了声。
“你是怎么成了蒙古公主的?”他开门见山的问道。
“偶然的嘛……”
她将自己救了厄鲁特的塔娜公主,然后被汗王收为义女,受封为穆顺公主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他低头沉吟。
厄鲁特汗王另找个女子受封,这是将她用来探路呢。看来,汗王的立场还是有些摇摆不定,什么时候要狠狠的敲打他一下才行。
“你喜欢做公主么?”他试探的问道。
“和硕公主?”她歪着头想了想,“我觉得嘛,还是不做的好。”
听她这么说,他放了心,又问道,“为何?”
“我本来就是皇子福晋嘛,一品的诰命,也不比公主差多少啊。”她算着心里的小九九,“做公主只是名头上好听,可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还没有做福晋自在呢。”
“哦?”他哑然失笑。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真是势利的女人。
“若我不是皇子了呢?”他又问道,“那你也不是福晋了,还会跟我么?”
“你不是皇子?”她端详了他一阵子,“你不想做皇子么?”
“如果,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布衣百姓呢?”见她迟疑的神色,他的心里微沉。
她对他有多少爱、多少夫妻之情?……一向自信的他,竟然没有把握了。
她想了想,眼睛又弯了起来,“那也好啊!我们去闯荡江湖,打家劫舍……不,劫富济贫!”
她豪情万丈的拍了拍他的肩,“这位壮士,我知道你很厉害的,到时候咱们创建个邪/教,将什么少林啊、武当啊那些名门正派打个落花流水,然后咱们称霸武林,……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做个坏坏的教主夫人,一定比做公主、福晋更过瘾!哦哈哈……!”
她得意的叉腰笑。
“呃……”想不到她会这么答,他居然缓了缓才回过劲来。
他脑中浮现出一个阴暗而宽阔的石宫,他与她高高在上的坐在石椅上,底下一群奇形怪状的牛鬼蛇神对他们顶礼膜拜的情景……
“请教主教诲,为何创建本教?”一个长老毕恭毕敬的问道。
本教一定有远大理想和光辉未来……众小妖崇拜的望着他,等待着教主大人的高瞻远瞩。
“因为我娘子,她想做坏坏的教主夫人……”他答道。
“……”
扑、扑、扑……
下边的妖怪们绝倒一大片。
……他忽然觉得脊背上凉飕飕的。
“嗯……很难么?”见他沉默不语,她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也不一定啦,或者,咱们去开个京菜馆也成啊,你做厨子、我收银子,再让咱们儿子做店小二……”
可是,他会做菜么?
她为难的撇了他一眼,“我想,你还是做江湖老大比较容易吧……”
“净想些无聊的事。”他啼笑皆非,在她的脸蛋上捏了一把。
她吐吐舌,被他不经意表现出来的宠溺虏获了,在他怀中,化成了一汪春水。
“十四哥……?”她伸手,顺着他刚毅的下巴抚着他的脸颊。
“阿萝。”他转头,在她掌心轻吻了一下。
“我可不可以……”心里一直放不下的念头浮起来,她欲言又止。
“什么?”他耐心问道。
“我可不可以要求你……我知道我这么要求没有道理,可是……”她呐呐说着。
“想说啥就说吧。”吞吞吐吐,可不像她的作风。
“我不想你有别的女人,可以吗?”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完,
“……就是这个事?”他的口气淡淡的。
“嗯……”她惴惴的望着他。
她心里犯妒是一回事,和这么直接的对他说又是另一回事……他会生气吗?
“你什么时候见我有别的女人了?”他冷哼了一声,稍稍松开她。
昨夜还见了你跟姓柳的女人勾勾搭搭……她心里这么想,可没敢说出来。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在她心目中,他还是个好色无行的纨绔子弟么?
他皱了皱眉,接着说道,“有时候上青楼,也只是迎合那些世子少爷的性子,让姑娘唱唱曲、陪着喝酒而已,并不是每回都……”
“哦……不是每回,那还是有几回。”她小声嘀咕。
“我很多事要做,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窃玉偷香、流连花丛。”他并不是****心重的男人,在她之前,也只是应付一下府中的妻妾,让她们有一两个子嗣而已,他的心思,更多的是放在朝政上。真正的体会到夫妻琴瑟和鸣的闺房之乐,或许也是在他知道了她是自己的福晋之后吧。
“男子汉大丈夫,自当趁青壮之时建功立业……我是这么想的。”瞥了她一眼,见黑暗中她的眼眸有些失色,他叹了一声,“信不信由你。”
“好吧,我信你就是了。”她微微笑了笑。
自己丈夫有建功立业的志向,她自然是支持的。
“刚才你说的,我答应了。”他沉声应道,“但你行事也要稳重些,不要一味的任性妄为。”
他们夫妻俩人关起门来,她怎么闹,都能由着她,可在外头,她身为福晋,总要沉稳端庄些才好。这回他们这么闹了一场,还不知延信那帮老家伙会怎么数落他呢。
“我知道了。”她吐吐舌,乖乖点头。
“嗯。”他满意颔首。
她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会知道该怎么做对她、也对他最有好处。
“不仅是外头的姑娘哦,还有府里的……”她忍不住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什么时候动过府里的女人?!”因为她的不信任,他有些动怒了,嗓门也大了起来。
“那个、那个彩笺……”她怯怯说道。
“彩笺怎么?”他微眯起眼,犀利的眼眸在黑暗中如豹子一般闪亮,“她又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她跟你……”
“她这么说的?”他的声音有些发冷。
“嗯……”
“我知道了。”他声音阴沉。
这个婢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挑拨他与阿萝的关系了,再加上上回私自从策凌身边逃脱……她,或许也是时候该处置了。
……不听话的棋子,他不需要。
“你……”她也感觉到他身边散发出的杀气,身子不禁抖了抖。
“她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他淡淡解释道,“但我跟她,私底下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这样吗?
“一手调教”这几个字让她心里堵得慌。
“你想想,策凌是什么人?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不耐烦的解释,“若彩笺不是以处子之身侍奉他,能留在他身边这么久么?”
“……”说的也是。
她心里释然,脑中又冒出疑问来,“她是你送给策凌的么?”
“不是。是我辗转通过几个汗王,送到他手上。”这样,策凌才会对彩笺不设防。
“哦。”她虽然不是十分赞同他的做法,可不得不承认他心思缜密。
“好困……”心中的大石放下,她又打了个哈欠。
“别睡。”他将她搂住,摇了摇。
“身上都是泥,好难受。”她又埋怨道,“没东西吃、又不能沐浴,真是太惨了。”
他又笑了,轻声说道,“你知道山里的那些野猪是怎么洗澡的么?”
“跳水里洗吧。”她随口答。
“不是。”他摇摇头,“它们是在烂泥塘里滚一身的泥,然后待干了,再在树上蹭蹭。……你也在我身上蹭蹭好了。”
“讨厌!人家又不是猪!”她撅起小嘴,在他胳膊上用力拧了一下。
“还有啊,我听那些传教士说,西洋的贵妇人,用海底的泥敷在脸上,据说可以变漂亮呢……你要不再到泥里滚几滚,说不定明日就变美了。”
“我才不信呢!”她撇嘴,“照你这么说,野猪天天在泥巴里打滚,怎么没变成貂蝉?”
“……”
她居然还会与子之矛攻子之盾了,他被反驳得一时语塞,只得笑道,“那些洋人是这么说的。据说,那边的女子都穿着裙摆大大的裙子、男人都带着高高的帽子……”
“哦……是这样吗?”她歪着脑袋,听他说着异域的风土人情,“那他们吃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比较关心。
“他们也吃肉和菜,不过做法与我们不一样……喜欢喝一种叫咖啡的东西,就像我们喝茶一样……”他娓娓而谈。
“哦、哦。”她一边点头听着,一边好奇的发问,不知不觉被他带入了一个新奇的世界。
他懂得真不少……她对夫婿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她清亮的双眸在月色下闪闪发亮,他也不自觉的深陷其中。
“凉吗?”他脱下衣衫,披在她身上,又继续给她讲各地的风俗趣闻。
“嘻……”她靠在他的怀中,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默默的听他讲故事,只觉得心里盈满了幸福。
从坑底望上去,一轮和谐的月牙儿挂在中天,淡淡的月光洒下来,让这泥泞阴湿的坑里,也变得旖旎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