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她,她是他行军路上顽皮却有志气的小兄弟;
后来,她除下戎装,换了红妆……他惊觉,不知何时她的一颦一笑已让他牵挂在心。她……是他心仪的那个俏丽姑娘。
可如今,她已为人妇,还是身着锦绣旗装,头戴珠玉凤钿的福晋,身上还已有了皇家子嗣。往日的种种,恍若前世一般。
他们之间……再无交集。
他长叹一声,还是决然的转身,大步离去。
阿萝没有回头看他,径自一步一步往回走着。莲姬则是三步一回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方才若有所思的回过头来。
“怎么?”阿萝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没、没……”她连忙答道。
“这事儿你从头到尾是知道的,我也不瞒着你。”阿萝淡淡说道。她方才刻意没有支开莲姬,就是避个嫌,省得孤男寡女的一处说话,反倒招人话柄。
“奴婢明白。”莲姬忙点头,“奴婢不会跟别人说的。”
“嗯。”她微微颔首。
没过几天,阿萝便没心没肺的将这事儿抛在脑后,领着一帮子娘子军玩得不亦乐乎。可惜这回有老嬷嬷跟着,时不时在她耳边如念经似的唠叨,弄得她不胜其烦,可又不敢打断。每当看到她无奈的模样,那些丫头婢子们却都暗地里松了口气。……这个挺着大肚子还不肯消停的福晋,总算有人管得了了。
“一定要吃么?”这日夜里,阿萝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瞧着面前的一盅乌鸡汤。
“福晋,这是晚膳,怎么能不吃呢?”嬷嬷斜着眼望她。
“我今天都已经吃了好几回‘晚膳’了……”她小声嘀咕。虽然她很爱吃没错,可这么日日补、时时补,也吃不消啊。
“小莲子……”她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莲姬。
“是不是奴婢的手艺退步了?”莲姬紧张兮兮的揪着衣襟,“福晋……”
“好啦好啦,我吃就是了。”她无奈的拿了勺子,意兴阑珊的在汤里搅了搅、喝了几口,心里寻思着怎么将她们支出去,再将汤水悄悄处理了。
这时,门外 “呼”的一声,似乎一阵风吹过,接着门被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闯进来,胸口还微微喘息起伏着,看起来方才走得甚急。
“十四爷?!”众侍女连忙躬身请安。
“你怎么回来了?”阿萝丢下勺子,朝他飞扑过去。
“你们都退下吧。”十四挥退了众人,直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俩人,这才咧嘴笑笑,在她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阿萝娇嗔着捶打了他一下,柔声问道,“怎么忽然回来?”
“路过就回来看看你,明日一早就走。”他伸出大掌,手指在她光洁的粉腮上轻轻摩挲。
“哦……路过啊。”她撇了撇嘴,不满的哼了一声。还以为他是特地来看她的呢,原来只是路过。
“既然有事在身,十四爷还是学学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吧。”她的口气酸溜溜的。
“傻瓜。”听她这么说,他哼哼笑出声来,“大禹那是圣人明君,我可学不来。”
现下的他,只是个思念家中妻儿的寻常男人而已。
“我是想来看你,所以寻了个由头到西宁办点事儿……这样可以吗?”他补充道。
“这还差不多。”她吐吐舌,眼睛一转,将桌上那盅乌鸡汤捧到他嘴边,“十四爷一路辛苦,喝口汤吧。”
他笑笑,也不推辞,一仰脖子将汤水喝了个底朝天。
“你歇一会儿,我先去吩咐他们给你准备热水沐浴吧。”见他满身尘灰,风尘仆仆的模样,她有些心疼。
“我去就成。”他拦着她,扶她在桌边坐下,“等我。”
她卸了钗环,又换了一身家常衣衫,然后亲手铺床。
他进屋,见她身子单薄,小腹隆起,就像一根牙签上插着个小肉丸似的,不禁心里一疼,赶紧上前搂住她,“这些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做就好了。”
“我没事啊。”她笑笑,“又不是什么重活儿,你别大惊小怪的。”
说着她又撅起了嘴,“嬷嬷她们也是这样,每日里不许我这不许我那,还一个劲儿让我吃东西……我哪吃得了那么多嘛。我说饱了她又不听,你跟她说说吧。”
“是要多吃些才好。”瞧着她瘦削的身子,他皱了皱眉。
“怎么你也这么说啊?!”她嘟起嘴。
“我是担心你。”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轻抚她的肚子,“你这么瘦,到时候生产,可怎生是好。……这样吧,过一阵子我让八哥给你瞧瞧。”
“八爷?!”她愣了愣。那不就是过去的她逃婚的那个八阿哥么?
“我不见他!”她连忙摆手。
“怎么?”十四纳闷的望了她一眼,“为了寻他的福晋,这阵子他也在甘肃,离西宁也不甚远。他的医术极好,让他看看诊,我也放心些。”
“不要不要!”她连连摇头。虽然此时的她,八阿哥想必是不认识的,可她总觉得怪怪的,还是不见的好。
“男女有别,我不想见他。”她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男女有别?她昔日在军中、后来在厄鲁特,见的男人还少了?……况且,他也不是那样迂腐的人。
他眼里摆明了不信她的话,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道:“他是我自家兄弟,也不必避讳。”
“……再说吧。”见他好像起了疑,她不敢再说什么,只得随口敷衍。
反正他们都只当她是蒙古公主、十四阿哥的新妇,不知道她就是原来的十四福晋,十四爷也没那么傻会主动招出来,那就蒙混一阵子再说。
“你那边还好么?”她岔开话题,随口问道。
“嗯。”他点了点头,敛神道,“目前年羹尧、岳钟琪的南路军已经拿下了里塘,我军也已到了甘肃边上,我们预备两路夹攻,半年之内拿下拉萨,大局便定矣……”
他认真的对她解说着当下的局势,还时不时的征询她的看法。
她望着他俊朗的面庞,心里泛起阵阵甘甜。
这天下的男子虽多,其中也不乏逸群之才,可有多少个男人,会将自己的女人当作能比肩而立的伙伴?
眼前的这个男子,不但将她视为妻子,还将她引为知己,即便她无法亲自征战,他也会善解人意的将局势说与她听,从不用三从四德之类的规条来拘着她。
无论是在闺房或是在沙场,他们都如此的契合……这样的男人,叫她如何能不倾心爱他?
“干嘛跟我说这些?”听他说完了,她把脸蛋贴在他的胸前,甜甜的问道。
“是你问我的。”他低头,奇怪的望了望她。
“俗话说,女子不干政。”她冲他努了努嘴,“你就不怕我压过你去?”
“你?”他嗤笑两声,捏了捏她的脸蛋,“你也就只有做个京菜馆老板娘这点人生理想了。”
她要干政?下辈子……估计也没那个心思。
“你……”她恨恨的对他耸了耸鼻子,“你真是了解我哦!”
“知妻莫如夫。”他不客气的含笑点头认了。
“那夫君大人你要好好努力哦,记得将来要解甲归田……不,归商。”她不怀好意顶了回去,“你什么时候放下屠刀,拿起大勺呢?”
“那个……时候不早了,睡吧。”他干笑,将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在床上躺好。
“我还不想睡呢……”她搂着他的脖子撒娇,满足的嗅着他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与他这许久未见,她可不想今夜就这么睡过去了。
“嗯哼。”抱着她温软的身子,他的喘息又有些急促。
他的一双手悄悄的覆在她的胸前……虽说她依旧瘦巴巴的,可大约是有孕的缘故,她的胸脯还是丰润了些呢。
“你……我……”察觉到他的反应,她心里有些忐忑。
他似乎挺难受的模样……若是再拒绝他,他会生气吗?毕竟他是个正值盛年的健壮男人啊。
“我……帮你……”她羞羞说着,小手探进他的衣襟,揉按着他结实光滑的肌肤。
“不用了。”他按住她挑逗的手,声音沙哑的哼了一声。“你身子重,别劳累了。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
“哦……”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粗犷不羁,可对她,却是那么的细心体贴。
“谢谢你……”那么珍惜我、爱我。
望着他俊朗的面容,她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谢我什么?”他轻声笑了笑。
“谢谢……你将路嬷嬷她们送来。”她适时的改了口。
他又没说过爱她。若是她一厢情愿的那么说,那可就糗大了。
“哦,没什么。”他抿了抿唇,淡淡答。
“怎么不连孩子们一块带来?”那两个儿子,她也挺惦记的。
“我怕他们调皮吵着你。”
“哦。”她枕着他的臂膀,将脑袋靠在他的肩窝上,只觉得跟他在一起,好安心。
“十四哥?”
“……嗯。”
“这回你想要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将一只手轻轻按在小腹上。
里头有个属于他们俩的小娃儿呢……想想就觉得好幸福,嘻。
“都行。”他似乎有些倦意,闭着眼,简单的答道。
“我想要个女孩儿。”她已经有两个儿子,有个小女儿就好了。
“好。”
“可嬷嬷说是男孩儿……”
“也行。”
“但我想要个女孩儿,怎么办呢?”
“下次再生。”
“……”
“哎呀……”她忽然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他赶紧支起身子,紧张的打量着她,“哪儿不舒服么?……我去请大夫!”
“没事没事!”她赶紧拉住他,捏捏他的手掌,安抚道,“只是刚才……孩子好像踢了我一下。”
“哦,是吗。”他的身子这才松缓了下来,大掌轻轻揉着她隆起的肚子,“坏小子欺负额娘,待你出来,阿玛要打你屁股。”
“不要啦……”她哭笑不得的拉着他躺下,“你怎么知道是小子,说不定是姑娘呢?”
“猜的。”知道她没事,他的语气也轻快起来。
“这样吧,乖娃娃,你如果是男孩儿,就再踢踢左边;如果是女孩儿,就踢踢右边好么?”她笑眯眯的弯起身子,冲着肚子说话。
“……你怎么不动了呢?”
“哎哎……你动在中间是什么意思?额娘看不懂耶……”
夜色深沉。
一个身影越过重重守卫,飘然落在后院另一侧的角落里。他轻轻推开一间房门,闪进屋内。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药味,一个女子静静的躺在床上。
清冷的月光映在她脸上,让她显得安详而平和。
他慢慢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消瘦的面颊。
“彩……笺……”他启唇,缓缓唤出她的名字。
她却一动不动的躺着,仿佛死去了一般,只有她脸上那微温的触感,证实她还活着。
他弯下腰,坐到她的床边,继续端详着她的面容。
“原来,你爱的,从来都不是我。”他喃喃自语,又自嘲似的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