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愣了愣,一时间大堂内一片沉默。
十四率先反应过来,吩咐看茶,又与八阿哥等人说起西藏的局势,时不时对她以目光示意,似乎那些话是说给她听的。阿萝怔怔的坐在一侧,脑子里宝珠与自己的模样萦绕交错着,让她听不进任何话语。
郭络罗•;宝珠,康王府的小格格,八阿哥的福晋……那个曾经的……自己?
想起自己过去在康王府习武打架、与阿克敦相恋、逃了八阿哥的婚、然后失足堕马……过去的种种,宛若隔世。
现在眼前的这个女子,才是真正的宝珠。而自己,是阴错阳差与她交换了魂魄的完颜萝。
她偷偷的打量着那个娇俏可人的少妇,又瞄了瞄一旁的八阿哥。他们还是成亲了,看样子也过得很幸福,她也为这个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的女子感到开心。
她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决定让她曾经是宝珠的事情,成为自己一个人永久的秘密。
可是,十四为什么这样望着宝珠呢?她心里又有些迷惑,还有些……酸酸的。
她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十四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天色已渐暗了,她默默的跟着他进房,瞧着他悠闲的品茶。
十四似乎没有瞧出她的异样,自顾自的喝了几口茶,这才抬头望着她。
“过来。”他淡淡的开口。
她愣愣的抬头,“啊?”
“我叫你过来。”他的口气有些不耐,还隐隐有些怒气。
“哦……”她拖着腿,往前挪了几步。
“是你自己脱衣裳呢,还是要我动手撕了?”他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她。
“你、你说什么……”她想了想才明白他的意思,脸蛋飞红,不由自主的揪住衣襟,“你想干嘛?”
“你说呢?”他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大手解开她脖子上的带子,“看来你是想我撕了?”
“你、你……莫名其妙……”她嗫嚅着。
“大庭广众之下说别的男人是你的人,你还说我莫名其妙?!”他提高了声调,把她吓了一跳,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因为阿祖的事情在生气。
“我们没什么啊。”她朝他眨了眨看似无辜的明眸。
“如果你们有什么,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我耍嘴皮子吗?”他冷哼。
“既然你知道我们之间没什么,那你干嘛生气?”她歪着头瞧他。
“……”他居然一时语塞了。
他与她夫妻多年,又一同出生入死,他当然是信得过她的。她又是个光明磊落的女子,跟那个男人,也不可能有什么。可是,他心里为什么有点堵?
“你这么说,会让别人误会。”他终于给自己心情不佳找了个理由。
“十四爷做事情,什么时候怕别人误会了?”她吃吃笑了两声。她原本不也误会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他从来没解释过……他一向自我又自负得很,根本不是怕被人误会的人嘛。
“难道,你吃醋了?”她脑中忽然闪过这想法,便脱口而出。
“……就凭他?”他哼笑一声,表示嗤之以鼻,解开她衣带的手却没有停下。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嘛?唔……”她追问,却冷不丁被他以吻封口。
良久,她才找着机会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喘了口气,“你、你唤我来做啥?”
“陪我睡。”他言简意赅的答道,顺手将她抛上床。
“你……”她脸更红了。
“这许久不见,有没有想我?”他咬着她的耳垂低语。
“嗯……”她娇羞的细细哼了一声。
“那是有没有?”
“……有啦。”
他满意的轻笑,胸中的不悦一扫而光。
“小萝儿……”
“嗯……十四哥……”
春宵总是嫌太短。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枕边的男人已离开了,阿萝也赶紧起身,自个儿梳洗完毕,便要出门找他,却听见不远处的廊下十四与八阿哥在交谈。
“八嫂足智多谋、才貌双冠……”十四盛赞着宝珠,什么秀外慧中、兰质慧心等等溢美之词源源不绝。
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阿谀了?柱子后头的阿萝心暗哼了一声,心里的酸意又泛起来。
自己是他的福晋,他说过爱她的,可他对她,都没说过那么多好听的话。现在居然如此赞美另一个女人……太过分了!
“此事非八嫂出马不可。”他最后下了结论。
“不行。”八阿哥摇了摇头,“此事太过凶险,我是不会让她去做的。”
“此事若成,便是大功一件,皇阿玛也想必会喜欢的……况且,此事也非有八嫂这样才智过人、有勇有谋的女子方能成事……整个青藏,又如何能找到第二个比得上她的女子?”十四仍然喋喋不休的试图说服他,可八阿哥却始终不松口。
那个宝珠真的有这么好么?瞧她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娇滴滴的美丽少妇而已嘛!
听见自己夫婿对她如此赞誉,阿萝胸中酸意更甚,终于忍不住从柱子后头跳出来,“谁说青藏除了她就没别的女子了?!”
两个男人听见声音,一齐转头去望她。
“也太不将本公主放在眼里了吧?”她靠在柱子边上,双手抱胸,剜了十四一眼。
“你是说……你?”十四有些质疑的望着她。
“是啊!”她大言不惭的夸口,“我从南打到北、从西打到东,什么时候失败过?”
她也算得上巾帼英雄了吧。
“可是此事……”十四脸上略有难色的开口,“不是光凭英勇便能成的……”
“你是说我不够聪明吗?”她又怒瞪了他一眼,“什么事你快说,本公主揽下了,用不着求别人。”
说罢她还瞧了那看起来玉树临风、文质彬彬的八阿哥一眼。
“既然如此……”十四考虑良久,终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的点点头,“你跟我来,我给你说说具体事宜。”
半个时辰后,一道紫色的身影宛若小鹿般窜出府去了。
府中两个男人瞧见她的身影,都忍不住微笑起来。
“你这个福晋,可真是有趣得紧。”八阿哥笑道。
“……嗯。”十四含笑颔首,摸了摸下巴。
“你很了解她。”
“请将不如激将。”十四想到她方才的情态,又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性子急,喜欢快意恩仇,此事若是直接让她去做,她未必肯。因此他故意抬高八福晋,让她起好胜之心,主动请缨。……果然,她中计了。
拉萨,桑顶寺。
数千蒙古骑兵气势汹汹的,就要往寺内涌去。他们的盔甲穿戴得歪歪扭扭的,大声嬉笑着,不少人背上背着、手中提着纯金的佛像和法器。这些东西在阳光下,发出耀目的光泽。
“这就是多杰帕姆活佛的桑顶寺吗?也不过如此!兄弟们冲进去抢啊!”有人高声喝道,立即引起欢呼声一片。
“且慢!”高头大马上的将领挥手制止,“多杰帕姆以神变幻术著称于世,说不定有撒豆成兵之术,还是谨慎些好。”
众人诺诺应了,脸上却有些不平之色。
寺内没有一个人影,冷清得让人发怵。
“索诺台吉,这儿该不会……有鬼吧?”一个亲兵瞄了瞄四周,两脚打起颤来。
“胡说八道!”被称为台吉的大汉怒喝一声。
他虽这么说着,可瞧见愈是往里边去,周围便越是阴森,心里也有些发毛,便色厉内荏的嚷道,“光天白日的,怎么会有那些东西!谁再敢乱说的,斩!”
可是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护法神殿中,忽然传来嗷嗷的嘶鸣声。随着声音,一头极大的野猪狂奔而出,对着叛军喷出熊熊烈火来。
“啊、啊……这是什么怪物?!”众人又惊又怕,乱成一团。
“镇静!”索诺挥着大刀喊道,“这只是幻术!”
说着便领人冲入护法神殿。
殿内供奉着十二护法天神,俱是纯金浇注。
索诺敲了敲,神像发出铿锵清脆的声音。
他大喜,命令道:“都给我敲碎了搬走!”
兵士们见殿内没什么特别之处,也就放下心来,听他这么吩咐,便赶紧提了大刀、大锤上前,叮叮咚咚的乱敲一气。
忽然,殿上传来阵阵呜咽。那声音在这阴暗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凄清。
“是什么东西?!”索诺喊了一声。
“台、台吉……”一个小兵战战兢兢的指着神像。
他抬头,不禁大惊。……十二座神像的眼中,居然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不管它,这只是幻术!”他挥舞着大刀,“继续敲!”
可是,却没人敢动。
因为神像口中也开始喷涌出鲜红如血的水柱,十二根神柱之间,变幻着各色可怖的图像。有张开血盆大口的狮子、有血流成河的地狱……
“……哇啊!”众人终于忍不住抛下刀箭,抱头往外逃去。
外头也是一片阴风阵阵、群魔乱舞之相,惊得叛军兵士们胡乱往外窜,也顾不得会踩踏了同袍。
这时,空中传来一阵佛号,随之是一个清灵的女声:“尔等叛孽罪业深重,还不快皈依我佛?”
循声望去,只见护法神殿内,浮现一簇莲花,莲花上端坐着一位法相庄严的比丘尼。她头戴明黄尖帽,身穿赤色法衣,双眼微闭,神态平和,手中结着一个法印。
莲花座上的女尼缓缓的从神殿内飘出来,冉冉在众人头上升起。
“多杰帕姆活佛!”众人惊叫,见她如此神通,早把要将桑顶寺洗劫一空的念头抛在脑后。……黄金虽好,可自己的性命更可贵啊。
“活佛饶命!活佛饶命!”众人纷纷跪下,将兵器托在手上,磕头点地,以示皈依。
“尔等去吧。”活佛轻抬素手,众人放下其他寺庙抢来的佛像法器,丢盔弃甲,如蒙大赦似的飞奔而去。
索诺叹了一声,再抬头,已不见活佛的痕迹。
夜间,拉萨城外,叛军主力遇伏。失了兵器盔甲的骑兵们毫无抵抗之力,三千余人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剩得百余人马,护着索诺仓皇逃回准格尔。
至此,叛军全线溃败,已再无卷土重来之力。
几日后,十四皇子坐镇西宁,派兵护送七世-达-赖入藏,在布达拉宫行坐床礼,西藏局势尘埃落定。康熙命人立碑纪念,以表彰胤祯之功。
八旗军大胜,整个西宁沉浸在欢庆之中,可不远处的塔尔寺乃方外之地,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依旧是晨昏钟鸣,悠然而神圣。
这日夜里,钟声还未歇,寺中的白塔上,却有一道娇小人影飘然而至。
那人在窗前落下。她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眸,凄凄望着蒲团上握着念珠端坐的僧人。
“哥哥。”来人低低的呼唤,声音甜美却带着些干涩。
那僧人却是纹丝不动,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我们被打败了。”她又说道。
“……”僧人仍旧没有一丝反应。
“父汗……去世了。”她的眼中含着泪水。
僧人握着念珠的手,这才顿了顿。
“父汗是索诺和他母亲害死的!”她叫道,“一定是的!”
可僧人只是顿了顿,又开始念起经来。
“哥哥!!”她上前扯着他的衣襟摇晃,“你说话啊!难道你连父亲的仇也不报吗?!”
“贫僧是出家人不问俗事,女施主请回吧。”良久,僧人才淡淡的回答了一句。
“你……!”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眼里又惊又怒,“我是娜木琪啊,你最疼爱的妹妹,你连我也不要了吗?!”
“……”他不语。
“你是关心我的,对吗?”她托起他的头颅,“否则当时,你也不会让我待在舅舅的部落……你是担心索诺他们伤害我,我知道的。”
“……”
“哥哥,你还记得这个吗?”她取出那两只银臂环,上头镶嵌的宝石在月光下泛着美丽柔和的光。
他垂眸,依旧不语。
“关于它们的来历,我知道了。”她的声音低下来,“这是母亲给我们的信物,不过,它们的含义不是兄妹之义,而是……夫妻之情。”
他沉默,似乎在听她说话,也似乎没有再听。
望着他俊美的面容,她叹了一声,接着说道,“我是母亲弟弟的孩子,因为族中巫师说我命格特异,恐会给本族人带来厄运,必须要到外族抚养长大不可,而且出嫁前都必须身着红衣、脸蒙红纱……所以我是由母亲,不,你的母亲带回准格尔抚养的。舅舅说,母亲希望将我留在身边,打算让我们长大后成亲。让我立下不能让别的男人看到我外貌的誓言,也是因为,我的容貌只有小时候的你见过,我将是你的妻……可惜,她来不及等我成年,告知我这一切就去世了,而父亲,被那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根本就将我这个孩子抛在脑后。”
他还是没有说话。
“哥哥……!”见他一直沉默,她终于忍不住又嚷了起来,“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
沉默。
许久许久的沉默。
塔顶的禅室内,只听到她急促、而他缓慢的呼吸声。
“我让你做和尚、让你做和尚!”她忽然扯下面纱,露出美丽却盛怒中的面容。
她蹲下身,强迫他看着自己,“葛尔丹策凌,你看着我!”
他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你……!”她气得几乎咬碎银牙。
“嗤”的一声,她撕碎他的僧袍。又是一声,她的衣衫也应声而落。
“我要你破了戒,看你怎么做和尚!”她将自己的身躯紧紧贴上他。
不需要任何媚术,美丽少女的气息,便是最好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塔尔寺外的山林深处,一个身着黑衣头戴黑笠的男子低着头,靠在树边站着。
随着几声轻响,一个玄色衣衫的俊美男子缓缓走近。
黑衣男子的唇边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玄衫男子冷冷的开口,“我答应助四阿哥登上皇位,并且率准格尔汗国臣服大清、岁岁纳贡,永不再叛。”
“很好。”黑衣男子笑笑,似乎这一切在他意料之中。
“条件是,四阿哥助我兵马粮饷,夺取汗位。”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