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完，那菜等于没动，姐姐妹妹她们走到妈妈的房间，那哭泣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狠狠刺痛人的心，这一刻，仿佛世界苦难日来，没有欢笑，有的只是一片哀云，以至于，那云的颜色比墨汁还要黑，还要稠。
我坐在那儿，弟弟跑到楼上，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想到林小慧，突然很想见到她，似乎见到她，自己可以解开占据在心里一丁点愁楚，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装下更大的苦楚，我站起身，牵着电动车，因为动静太大的缘故，妈妈在房里，用哽咽的话，说：“风这么大，谁出去？”
我停下牵车，说：“我，出去散散心，等下就回来！”
外面风很大，但也不算大，至少没有台风登陆的那般威力，雨下的很小，我没穿雨衣，没开一会儿，雨就已经淋湿我的全身，很冷，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冷笑，就好像精神病人，拿刀自残，还会一直笑。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里面还是金碧辉煌一片，而这外面，有的只是黑暗，只是寒冷，只是冷清，看着人进进出出，我就像一个木头人，站在大门旁，静等时间的流逝，也不管正在停歇的雨，一直站着，像个保安，风吹过，伴随着是一阵颤抖。
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从爸爸去世那时开始，想到叔叔姑姑他们的嘴脸，想到幼时如猪一样的生活，想到上天为什么会对我们如此不满，平衡的情绪，好像突然加了个秤砣，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平衡，拳头用力打在酒店外的墙上，一拳又一拳，很痛，但是我却不知道疲倦，直到我打的没有力气，喘着粗气，倚靠在墙上，双手每个拳头骨，已经是伤痕累累，仰着四十五目光，任由雨水打湿我的眼睛。
这个时候，望着大门口走出来的人，一个瘦弱的身影，那是林小慧，她不断躬身，送走她的客人，直到他们离开，她转过身，看到墙角的我，她似乎还在生气，扭头就要进去，我大步走上去，拉住林小慧的手，也不管她是否愿意，把她拉到角落，她想要挣扎，我一把将她抱住，抱的紧紧的，无论她怎么挣扎，我的双手像一把锁，好像找到一个温暖的港湾，不能放开，眼睛不知道怎么了，泪腺似乎已经积累到了该泄闸的时候，我嘴里只能只能喊着：“不公平，上天对我太不公平！”
泪水？还是雨水？顺着我脸颊，浸湿林小慧肩上的服侍，林小慧没有挣扎，任由我在不满的咆哮，或者自己不承认的哭泣，一个晚上，林小慧提早下班，坐在小雨下的海边，那一夜我说了很多，什么憋在心里的话，所有的委屈，一并告诉她，她就像一个听众，坐在旁边，一直听我说，不断听我说，在说完家里的一切，心里的委屈，似乎也不再那么重了，好像自己肩上的担子，减轻了许多。
送林小慧回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回到家，妈妈他们已经睡着了，我走上楼，洗完澡，躺下便睡，早上六点多的时候，大雨滂沱，风反倒变小了，似乎都没听到风的声音，有的是雨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家里的说话声，吵醒正在睡觉的我，与其说吵醒，还不如说听到阿叔的声音，起床走下楼，阿叔坐在大厅，妈妈煮了两个蛋，递给阿叔，说：“吃点东西吧。”
阿叔摇头，说：“吃不下去。”
妈妈说：“试一下，看能不能咽下去。”
我走下来，说：“试试吧，阿叔。”
阿叔拗不过我们的不死心，接过妈妈的碗，我和妈妈盯着阿叔，满脸的希望，因为终究，想要亲眼所见，阿叔喝了一口开水，像吃黄连，表情痛苦吞咽下去，但是，我没看到他吐出来，稍微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松气，也就一秒以前的希望，一秒以后，就充满未知，他刚要喝第二口，嘴刚到碗边，突然就出现激烈的反刍想象，放下碗筷，他走到外面，蹲下去便吐，失望油然而生，因为这个症状，和我父亲曾经何其相似。
妈哭了，眼睛瞬间红润，瘫坐在椅子上，姐姐和妹妹她们下来，看到妈妈的眼泪，也知道那所不想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变成真的，坐在椅子上，二妹安慰妈妈，自己也哭了，我说：“先去医院检查吧。”
阿叔摇说：“过几天！”
我说：“什么过几天，有病不要拖着，不然会越来越严重。”
我姐说：“弟弟说的没错。”
二妹三妹劝阿叔说：“对呀，快点去看。”
我对妈妈说：“等下，你带阿叔去检查一下，该看的就得看，拖着又不能好。”
妈妈对阿叔说：“你要不要再吃点，等下，我们去附近医院看下！”
阿叔摇头，看着外面的大雨，一条闪电，划过天空，伴随着是响亮的雷声，他说：“等下午雨小点再过去吧。”
阴云占据这个家一个上午，每一分钟都是一种煎熬，下午的时候，雨明显小了很多，仰望着天空上的乌云，看不到任何的阳光，同样看不到的还有我，妈妈带阿叔出去，那一刻我觉得，比他们还紧张，多么希望能马上知道结果，也因此，下午的每分钟都是一种煎熬，打开电视，转换着频道，没有一个节目是自己能看下去的，换了又换，手上的手机，开了又关，眼睛盯着当然是那时间，而我越是在意这时间，彷佛这秒钟跟我作对似的，走的好慢，以前，爸爸不曾给我这种感觉，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懂事，只要天真的认为，只要进了医院，医生就能妙手回春，什么都能治好，但事实是，医生也不是万能的，他们也是人，他们也会面临失败，但我们不得不佩服，他们在面对他人的死亡时，能够坦然面对，这对他们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其实，家里不止我一个人在焦急等待，还有兄弟姐妹们，原本这个时候，应该是欢笑的，即使有羁绊，也是家庭内部的小插曲，就在我不知道又转换第几个频道时，摩托的声音，吸引我的注意力，走下楼，看见志坤把摩托停在门口，进来坐下，他看出我家的凝重气氛，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如实说：“我阿叔病了，而且，可能是和我爸一样的病。”
志坤说：“确认了吗？”
我摇头，说：“现在正去医院检查。”
志坤说：“没确认，就代表还有希望。”
我勉强一笑，说：“我多么希望，我的希望能成真。”
志坤说：“不管怎么样，你始终要面对。”
我没回答，水壶煮开的水，发出声响，关掉电源，拿开水把茶具烫了一遍，这个过程，显得慢条斯理，接着拿出一包茶，很普通的铁观音，撕开袋子，倒进茶壶里面，沸腾的开水，冲刷着卷缩的茶叶，茶叶像一朵盛开的花蕾，但没有花开的漂亮，可能就是为了打发所谓的时间吧，一个下午，志坤就坐在我家里，两人聊了很多，但是，时间还是显的那么缓慢。
妈妈阿叔回来，已经四点，明明想要迫切知道答案的我，这个时候，竟然就坐在那里，一句话没说，志坤也没说话，妈妈走上楼，向志坤打招呼，看到她的表情，我才问：“医生怎么说？”
妈妈说：“照片，说喉咙上有血块，可能是感冒。”
我悬的心算是安定下来，不过，妈妈说：“要明天再去看一下才能确诊。”
志坤陪了我一个下午，看到我舒展的眉毛，起身要走，我送他到门口，他说：“晚上去白金，有些事晚上跟你说。”
我点头，走进门，妈妈下来，忙着拿香拜菩萨，当然，还有我爸，在那一直念叨，姐姐妹妹都松了口气，总之，这个家没有先前的一点阴霾，像一个小孩子，闹完脾气，只是一会儿的时间，马上就又恢复淘气的模样，阿叔也是笑容绽放了许多，好像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确，如果得了那种病，等同于一只脚跨进鬼门关，即使做手术，也就十年多一点的时间可以活。
晚上吃饭的时候，看到阿叔一吃流食，我的心不禁又紧了几分，我越不往哪里想，越感到害怕，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头发变白，就是想太多了，但自己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烦恼，而这一切，都是父亲去世的时候，才意识到，因为为了生活，我不得不考虑方方面面的问题，就像一把连环锁，打开一道，后面不知道又有多少道，像个傻瓜一样，只能围绕这把锁，开呀开。
一家人吃完饭，雨已经停下来，看来这个台风是不会拐到这边来了，姐姐要回家，在这里气似乎消了，她前脚一走，志坤打手机过来，我骑着电动车，到他家，在门口看到惠平的摩托，还没走进去，志坤他们已经出来，志坤摆手，说：“走，先出去再说！”
惠平载着志坤，和我在沿海大通道上并行而走，马路已经看不到一点湿漉漉的痕迹，风声很大，在我两耳呼呼个不停，我大声对志坤说：“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志坤说：“等去了再说。”
走进白金，搭电梯到三楼，志坤带我和惠平，来到303包房，推门进去，小敏已经在里面，当然，还有其她四个人，不过，这些人我都没见过，礼貌性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志坤似乎也不急着说那件事，坐在和小敏在一起，歌声里播放的是闽南语歌曲，很久的一首歌，叫《金包银》，挺好听的一首歌，虽然过了很久，但是很好听。
惠平拿着两瓶酒坐过来，递给我一瓶，两人碰了一下，喝了一口，惠平说：“这次，我们想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我说：“什么事，至于这么神神秘秘吗？”
惠平说：“也没什么，就是这家酒店的一个公关经理走了，然后空出一个缺，志坤她女朋友想要做这个公关经理，我们商量了一下，就是你，我，志坤三个人帮她一把。”
我眉头一皱，说：“你早就知道了？志坤要商量的就是这件事吗？”
惠平没有否认，说：“当然，我们不是白帮她，赚的钱，我们四个人一起分，你知道，这里的公关经理说好听些事公关经理，说难听些是老鸨，但不可否认，这行业很赚钱，一个月两万块不是问题，志坤女朋友有人脉，我们只要帮她看看，防止别人来捣乱就可以了。”
我喝了一大半的酒，说：“你们都不是已经计划好了吗？还找我商量什么？”
惠平说：“志坤说，有钱兄弟一起赚。”
我说：“你的意思，本来不打算找我的，是吗？”
惠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我不会说话。”
我看了一眼志坤，听着歌，没有说话，但是不悦的表情，已经写在脸上，志坤没有察觉，这个时候，走进来一个公主，还能有谁，当然是林小慧，她看到我，只是微微点头，我没有理她，志坤看到林小慧进来，拿着话筒，扩音说：“你不用给我们倒酒，坐到他身边。”
志坤指着我，我看都不看他一眼，拿桌上的一包烟，掏出一根烟，自己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惠平赶紧腾出位置，她没有一点拘谨，坐在我身边，我没说话，吸着烟，志坤走过来，在我另一边坐下，志坤说：“惠平跟你说了吧？”
我点头，说：“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就是了，这么多年感情，还不好意思说吗？”
志坤尴尬笑了笑，没有说话，我拿起一瓶酒，咬开瓶盖，说：“吹一瓶。”
志坤站起来，也拿了一瓶，说：“晚上多少瓶，我都陪你。”
两人酒瓶一碰，最对瓶口，二话不说，两人咕噜咕噜喝着酒，几乎是一口气，将酒喝干净，喝完后，就瓶口朝下，表示已经喝完，我又拿起一瓶，说：“今晚是你要陪我的，来，再来一瓶，喝个尽兴。”
志坤再拿起一瓶，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又喝，似乎两人形成了默契，他知道我心中的不快，也知道此时此刻，也只能陪我喝酒。
两瓶下肚，肚子不撑才怪，我说：“再来。”
惠平上来劝说：“喝那么多干嘛，少喝点。”
志坤把惠平拦到一边，说：“今天我也高兴，他也高兴，喝多少都不会醉。”
于是，两人又是一瓶下肚，这个时候，我的肚子像一个水球，打嗝，酒味彷佛从胃里跑到鼻子，呛得鼻子一阵难受，旁边的人，注意力全在我们两个身上，小敏走上来，对志坤说：“你少喝点。”
志坤摇头，说：“喝这么一点不算什么。”
我对小敏说：“你不知道，他能喝一箱酒，这些算什么。”
两人拿出第四瓶，重重一碰，接着喝，但到了第四瓶，喝酒的速度明显慢下来，胃已经明显抗拒这第四瓶，现在，全凭着一股气，把这瓶酒生生咽下去，几乎把酒瓶倒立给志坤看的时候，我的胃一阵翻腾，那胃里的酒水几乎已经到了喉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定力，硬是把那酒给咽下去，第四瓶喝完后，然后坐在沙发上，小慧坐在我旁边，她看我的表情，明显已经生气了，我视而不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她拿出手机，明显有话跟我说，我没拿起来看的意思，她瞪着我，然后起身走出去。
不过很快，她端来一杯开水进来，拿给我，接着她又出去，我端起那杯水，倒成两杯，递一杯给志坤，然后，两人默默在那喝开水，喝完水，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头皮麻麻的，四肢更是沉重，抬都抬不起来，全身滚烫，散发着酒味，当然，这仅限于酒量不好的我，志坤只是肚子比较撑而已，而他撑的时候，就会唱歌，拿着话筒，扯着嗓子唱歌，他喜欢唱《雨花石》，而且，喜欢唱女声，他唱假音，不过，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像太监的声音，阴阳怪气。
酒喝多，就想上厕所，刚起身，还没站稳，一下子摔倒在地，在场的人，立马围上来，志坤和惠平把我扶起来，志坤问：“怎么样？有没有事？”
我坐在在沙发上，一只摇手，说：“我没事。”
志坤说：“你手流血了。”
我看自己的手，只见手臂上有一道伤口，殷红的鲜血，不断往外流，但是，没感觉到一点疼痛，我说：“没事，只是小伤口。”
小慧出去后进来，手里拿着水壶，看到我手受伤，呀呀不知道想说什么，但是，她却满脸焦急的表情，一定是想问我，是否有事？
我摇头，说：“你们去唱歌，我真的没事。”
志坤说：“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我说：“不用了。”
惠平说：“你这个样子也不能回去，等下你妈看见，又要责怪你。”
惠平说的，也正是我不想回去的原因，志坤说：“要不你今晚在这里住宿，明天再回去。”
我点头，志坤说：“我扶你上去。”
他架起我，惠平也想上来陪我，我说：“不用了，你在这里陪他们，这里需要有人。”
志坤搀扶着我，刚走出去，小慧也跟出来，不知道哪里拿出纸，包住我的手，紧紧按住伤口，沿着走廊，往前走，拐进电梯，坐电梯直上五楼，叮，电梯门打开，相比下面的热闹，这客房部明显冷清了许多，地面不是瓷砖，而是柔软的地毯，红色的地毯，显得格外艳丽，还有一股微微的香味，也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香水。
志坤扶着我走到前台，说：“还有没有客房？”
服务员熟悉操作两下电脑，说：“还有五间。”
志坤说：“给我一间。”
另一个服务员做出请的姿势，说：“跟我来。”
柔和的灯光，照耀着艳丽的地毯，拐了两个弯，服务员打开门，把开门的卡给志坤，志坤搀扶我走进去，打开房间的灯，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志坤把我放在洁白又平整的床上，我躺在床上，志坤说：“你在这里睡，家里我会帮你打电话过去。”
交代完后，志坤显然不想面对小慧，说：“你就在这里照顾他。”
门关上，房间依然敞亮，房里只有两个人，头虽然感到很重，但完全没有睡觉的样子，喘着粗气，全身火热的不像话，今夜注定难眠，躺在床上，冷气徐徐吹来，竟然会感到冷，让我对自己有点自嘲，莫非自己身子骨已经老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