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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哈桑奇遇记(2)

坐在安乐椅里的贝德雷丁·哈桑一听,立刻站起身来,穿上便鞋,撩起长袍的一角往头上一兜,遮着脸便逃出门去。他不知道逃到哪里才能躲得过这场突然降临的灾祸,他首先想到的是他必须去最近的一个城门。他不停地奔跑着,终于来到了公共墓地。这时天色已晚,他便决定先在他父亲的墓旁过上一夜。这座墓是努勒丁·阿里生前建造的,高大而且富丽堂皇,形状像一个圆屋顶。可是贝德雷丁·哈桑还没有走到,就遇到了一名经营钱庄并且做其它生意的犹太富豪。

这个犹太人名叫艾萨克,他认识贝德雷丁·哈桑,当即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吻过他的手以后,说道:“大人,我可否冒昧地问一句,都这个时候了,您一个人还去哪里啊?你的神色为何如此不安?是不是碰上了什么烦心的事?”

“是的,”贝德雷丁·哈桑回答说,“我刚才睡着的时候,梦到我的父亲。他满面怒容,好像很生我的气。我一下子就吓醒了,所以马上赶来,想在他的墓前祈祷。”

这犹太人并不知道贝德雷丁·哈桑离城的真正原因,他便说道:“令尊大人身为宰相,如今不幸作古,但是他仍有几艘满载货物的船航行在海上,现在这些都属于您了。我求您眷顾我,不要理会别的商人。

我财力雄厚,能用现钱把那几条船的货物全部买下。为了证明我所言不虚,只要您愿意,我可以付您一千金币买下您第一条进港船上的货物。钱在这个钱包里,我现在就准备成交。”他说着便取出一只大钱包,给对方看了看。

贝德雷丁被逼得离家逃亡,全部财产都被查抄,因此把这个犹太人的提议视为真主的恩典,心中有一种绝处逢生的喜悦,便答应了对方提出的办法。

“我的大人,”犹太人说,“这么说,我付您一千金币,您的第一艘船到港以后,船上的货物就全都我了?”

贝德雷丁·哈桑答道:“当然,这笔交易就这么定了。”

犹太人把装满金币的钱袋放到贝德雷丁的手中,一边表示愿意当面清点数目。但是贝德雷丁说他完全相信艾萨克的信誉,让他不必麻烦了。

“大人,”犹太人接着说,“那么,烦劳您写个文书,把我们的这笔交易确认一下吧?”

说着,他掏出一支笔,又找出一页纸,交给年轻的贝德雷丁,自己则拿着从腰带里取出的角质墨水瓶。

贝德雷丁·哈桑写下这样几行字:

兹巴尔索拉的贝德雷丁·哈桑收到犹太人艾萨克所付的一千金币;本人所有的船舶之中(这些船原为本人已故父亲努勒丁·阿里所有),第一艘返回本港的船上所载之货物现已全部售与此人。特立此据。

巴尔索拉的贝德雷丁·哈桑他把字据交给犹太人后,两人便各奔东西。艾萨克把字据藏在腰带里,便赶路进城;贝德雷丁·哈桑则继续前往他父亲努勒丁·阿里的墓地。

到了那里以后,他伏在地上痛苦流泪,悲叹自己的不幸命运。他自言自语:“唉!倒霉的贝德雷丁·哈桑,你还会落到什么地步呢?那个苏丹不讲道理,他要迫害你,在哪儿你才能找到藏身之处呢?”他哭哭啼啼说了好长时间,最后站起身来,把头靠在他父亲那用石头砌成的坟墓上,又哀伤地流泪,不停地叹息。最后昏昏沉沉地打起盹来。

话说有一个精灵选上了这墓地作为白天的栖息场所,眼下他正要出发去巡游一番,于是在努勒丁·阿里的坟墓里见到了这位刚进入甜美梦乡的青年。精灵一见仰卧在地的贝德雷丁·哈桑,不由深深地被他俊美的容貌吸引打动。他定睛细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从这人的相貌来看,他准是个天使,是真主从天堂送到人间,为了让整个尘世的人被他的美所陶醉。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可能。”

他再次把这个沉浸在睡梦里的人看了一番后,便腾空离去,不料在空中遇上一位仙女。彼此招呼之后,精灵说:“麻烦你同我去下界一趟,在我白天的栖身之所,有一个英俊绝顶的青年,我将指给你看,你一定同我一样对他赞叹不已。”

仙女答应了,于是双双降落在墓地。精灵一边把贝德雷丁·哈桑指给仙女看,一边称赞说:“你说说看,你可曾见过这样英俊的青年?”

仙女仔细端详了贝德雷丁·哈桑后,转身对精灵说:“我承认这青年确实长得十分英俊。不过,我刚才在开罗见到过比他更妙的人。我倒是乐意把有关这人的情况告诉给你,只要你愿意听。”

精灵说:“我很愿意听。”

仙女便说道:“听着,你也一定知道,埃及苏丹跟前有一位名叫谢姆斯丁·穆罕默德的宰相。他有一个年方二十的女儿,长得美丽绝伦,世间无双。几天前,苏丹听说了这位闺秀美貌无比,便把她的父亲召到御前,对他说:‘我知道你有个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我希望娶她为妻。你愿意把她许配给我吗?’

宰相真是左右为难,他没有兴高采烈地答应苏丹的求亲,回答说:

‘苏丹陛下,我实在不配您赐给我这份恩典,微臣恳求您不要因为我谢绝了这门亲事而有所不快。您知道我有个兄弟叫努勒丁·阿里,他和我一样,也曾经有幸在朝辅佐您。但是我们争吵一次之后,他便突然失踪,从此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直到四天以前,我才听说他最近在巴尔索拉去世,生前曾荣任当地苏丹的宰相。他留下一个儿子。根据以前我们两兄弟的一致意见,如果我们有了儿女,儿女就要互相婚配。我敢肯定,他至死没有改变初衷。因为这个缘故,我希望我言而有信。因此恳求陛下恩准我如约行事。’

苏丹听了谢姆斯丁·穆罕默德的答话,非常气恼,就说道:‘我降贵纡尊,提出与你家攀亲,你居然这样拒绝我?你竟然敢把别人放在我的前面?我向你郑重宣布:你的女儿必须嫁给我最低贱、最丑陋的奴隶做妻子。’此言一出,谢姆斯丁·穆罕默德便被打发出宫,满怀怨愤,回到家中。

就在今天,苏丹下令把他的一名马夫带上大殿。这个马夫生得丑陋无比,身材畸形,谁见了他都不免毛骨悚然。谢姆斯丁·穆罕默德迫于苏丹的命令,只好答应把女儿嫁给这令人看了害怕的奴隶。于是苏丹当场叫人拟定婚约,让证人们当着他的面签字画押。

这个稀奇古怪的婚礼目前已经准备就绪。现在,埃及王朝里的达官显贵们的家奴正全部候在浴室门外,一个个手执火炬,只等那驼背马夫洗完澡出来,就送他去盛装以待的新娘那里。我从开罗出发时,那里所有的贵妇人聚集在一起,准备把穿着结婚礼服的姑娘引领到大厅里,让她在那里迎接她的残废新郎。眼下她正在大厅里等候着呢。”

仙女说完,精灵便说他才不相信那位名门千金比眼前睡着的青年还要俊美呢。仙女说:“我不和你争辩。我只是想说,这英俊的青年同那位千娇百媚的小姐很般配,理当让这两人成亲。可是那位小姐眼看就非嫁给马夫不可了。依我看,如果我们想挫败苏丹不公正的裁决,让这青年去代替马夫,我们非得好好施展出手段来。”

精灵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要让一心想要报复的苏丹大失所望,给那个痛苦不堪的父亲以安慰,使他的女儿得到幸福。现在她觉得她的命有多么苦,我们就要让她以后有多么幸福。我负责这就把睡熟的青年带到开罗,等我们把此举付诸实施以后,有关他的其它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

精灵和仙女把要做的事情商议妥当之后,那精灵便轻轻地托起贝德雷丁·哈桑,带着他以凡人无法想象的速度穿越天空,刹那间便把他放在一所公用住宅的门口。同这住宅毗邻的正好是那马夫新郎将要出来的浴室。

就在这时,贝德雷丁·哈桑醒了。他看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中,惊讶极了,正想开口问问这是什么地方,精灵就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叫他不要出声,随即把火炬递到他的手里,说道:“看见那边浴室门口的人群了吧?你走到他们中间去,跟着他们一起走,就会去到一个将要举行婚礼的大厅。你很容易认出那个新郎,他是一个驼背,相貌奇丑无比。你混进人群的时候,在他的右面找个位置,一边往前走,一边给那些奏乐和跳舞的人散点钱,你只要解开怀里那个装有金币的钱袋就行了。进了大厅以后,千万不要忘记给新娘周围的女奴也散发点钱。你得勇敢胆大,不要对任何事大惊小怪,见了任何人也别怕,得有信心。因为事情的发展皆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我们会根据对你最有利的原则来作出一切安排。”

贝德雷丁·哈桑听了这番指点以后,知道该如何行事。他走到浴室门前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一个家奴的火炬上点燃了他自己的火炬。他装成开罗贵人派来的家奴,混在众人当中。这时新郎浴罢,走了出来,骑上了马,由家奴们簇拥着走去。

驼背新郎的前面有奏乐和跳舞的人开道,贝德雷丁·哈桑见人们离自己很近,不时从钱袋里掏出一把把的金币散发给大家。他给的赏钱非常慷慨大方,自然让人刮目相看。凡是拿到赏钱的人无不对他注目而视,可是一看他就如醉如痴,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英俊了。

一行人终于来到谢姆斯丁·穆罕默德富丽堂皇的官邸。那个做伯伯的哪里会想到,他的侄儿此刻近在咫尺?因为人多嘈杂,怕出乱子,一些官吏便吩咐擎火炬的奴仆全都停下,不许他们进府。他们也想叫贝德雷丁·哈桑留在外面,但是那些乐师舞伎不答应,扬言说要是没有他在一起,他们就不进去了。

“这青年肯定不是奴仆,”他们说,“他准是外乡人,出于好奇,想看看我们城市的婚礼。”

说完,他们便不再理会那些官吏,硬是把他拥在中间,一起走进宰相府。他们拿掉他的火炬,把他带入大厅,让他站在新郎的右边,这时新郎已经在一张华丽的锦座上落坐,左边就是宰相的女儿。

新娘穿着她最华美的服装,戴着她最漂亮的首饰,但是她满面忧愁。无论是谁,只要看到她身边的驼背新郎,对她的忧愁也就一清二楚了。这对新人并排坐在大卧榻上的一张锦座上,显得极不般配。所有的王公贵族、高官重臣的妻子和宫中的嫔妃也都各按身分高低依次坐在锦座两侧的位子上。

她们看见贝德雷丁·哈桑进来,顿时被他优美的身姿和容貌倾倒,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竟然久久不能移开,全都大声叫喊:“应该是这位英俊的青年同这个新娘结婚,而不是那个可怜的残废马夫。”

这还不算,她们甚至斗胆祈求上天降罪于滥施淫威、硬把美人和丑男凑合在一起的苏丹。后来,乐师们开始奏乐,服侍新娘换装的喜娘们向她走来。

根据当地的风俗,新娘在婚礼的过程中必须换装七次。新娘每次换装时,在喜娘们的簇拥下,她故意从贝德雷丁·哈桑面前走过,在他跟前充分展示穿戴一新的自己,但她走过马夫的身过时,却对他不屑一顾。贝德雷丁·哈桑牢记精灵的嘱咐,逢到这种场合,就伸手从钱袋里掏出满满的一把金币,散发给随侍新娘的侍女们。她们深表感谢,默默地用手势表达她们的心愿:希望他能代替那驼背马夫,同新娘结婚。

换装的仪式结束之后,乐师们停止奏乐。当他们一起退出时,打手势示意贝德雷丁·哈桑别走。贵妇们临走时也示意他留下。这时,所有的外来人都已经离开,新娘便进了一个房间,喜娘们也跟着进去,替她宽衣卸装。

这时大厅里只剩下驼背马夫、贝德雷丁·哈桑和几个奴仆。那驼背新郎横眉竖眼地睨视着贝德雷丁·哈桑,怒气冲冲地说:“你呆在这里干什么?怎么还同别人一起退下?走,快出去!”

贝德雷丁·哈桑没有借口强留在那里,只好讪讪地退了出来。他刚一走出前厅,精灵和仙女便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了他。

“你这是去哪儿?”精灵问道,“快回到里面去,那驼背已经离开了大厅。你进了大厅之后,马上往新娘的闺房走。你见到房里只有你和她两人的时候,你就理直气壮地对她说你是她丈夫,说苏丹的本意是乘机捉弄那个驼背马夫。你还告诉她,说你为了安抚那个自以为就要当丈夫的新郎,已经派人给他往马厩送去了一大碟酥油。凡是能想出来的理由,你全都用上,要说得她相信那就是事实。我们会严加防范,不让那驼背进来阻拦你跟新娘的会见,因为新娘不属于他而属于你。”

就在精灵鼓励贝德雷丁·哈桑,教给他应当如何扮演他的角色时,驼背新郎果然离开了大厅。精灵走了过去,摇身一变,变成一只大黑猫,喵喵地乱叫起来,叫声挺吓人的。那驼背拍起手掌,想用啪啪的声响吓走猫儿。不料这只猫非但不逃之夭夭,反而弓起背,两只眼睛仿佛发着火光,死死地盯着他,喵喵的叫声比先前更凶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大得简直胜过一头驴子。驼背虽然想叫人过来帮忙,但是他吓得张口结舌,叫不了声。为了更厉害地吓唬他,精灵突然又变成了一头大水牛,大声地哞哞叫道:“倒霉的驼背哦!”

马夫听到这种声音,吓得胆战心惊,顿时瘫倒在地,瑟瑟发抖地问:“水牛中至高无上的大王呀,你要我怎样?”

精灵说:“我要把灾祸降临你的头上!你真是胆大妄为,竟然敢娶我的情人?”

“仙人呀!”驼背急声叫道,“求求你开开恩,饶了我这一回。我走错这步是因为我不明事理。你有什么吩咐就尽管吩咐。我发誓,我一定唯命是从。”

“告诉你,”那精灵说,“在太阳升起之前,如果你离开这里或者声张开来,不,如果你敢吭半声,我就把你脑袋碾成粉末。日出以后,我才会允许你走出这间屋子。但是我命令你,你要飞快地跑掉。你要是敢回来,你会白白送掉性命!”

精灵一边说一边变成人形,抓住马夫的脚跟,把他倒提起来,然后又把他抵在墙上,又说了这么一句:“我再说一次,如果日出之前你敢动弹,我就拎着你的脚,把你的脑袋往墙上撞。”

与此同时,贝德雷丁·哈桑在精灵和仙女的鼓励下又走进大厅,悄悄地进了洞房。他坐定以后,心里既焦急又盼望,眼巴巴地等着观看这场奇异经历的结局。过了一会儿,新娘来了。

她一见不是驼背新郎,而是贝德雷丁·哈桑,这位年轻美丽的姑娘大吃一惊,说道:“朋友,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这里?我想你是我丈夫的傧相之一吧?”

贝德雷丁·哈桑答道:“不是的,小姐。我跟那帮讨人嫌的家伙没有一点关系。你也该明白过来了。你如此的美貌,怎么会作为牺牲品献给那个最卑贱的人呢?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因为你嫁的是我。

这是苏丹安排的,他是为了同你的父亲开一个小小的玩笑。其实他为你选定的真正的丈夫是我。我们已打发驼背马夫到他的马厩里去了,现在他正在那儿大吃酥油呢。你完全可以相信,你动人的美目里,他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那相府千金听了这一番话,顿时愁云消散,喜上眉头,显得更加娇媚动人。贝德雷丁·哈桑看得越发心醉神迷。

“我怎么会料到,这意外之事的结果竟然让人如此称心满意,”那小姐说道,“我原以为自己的一生将断送在痛苦之中。可是结果呢,同我结婚的人完全值得我倾心相爱,我的幸福感觉也就更加强烈。”

贝德雷丁·哈桑见自己能有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新娘,心里当然高兴。他宽衣解带,把衣物放在一把椅子上,包括那个犹太人给他的钱包。奇怪的是,他曾经拿出过一些金币做赏钱,钱包里却依旧是满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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