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沅浦九弟左右：
十三日安五等归，接手书，借知一切。抚、建各府克复，惟吉安较迟，弟意自不能无介介。然四方围逼，成功亦当在六七两月耳。
家中四宅眷口平安。十二日叔母寿辰，男女共九席，家人等三席，泽山先生十四日来馆，瀛皆先生十五日来馆。澄侯弟于十二晚往永丰一带吊各家之丧，均要余作挽联。余挽贺映南之夫人云：柳絮因风，阃内先芬堪继武（姓谢）；麻衣如雪，阶前后嗣总能文。挽胡信贤之母云：元女太姬，祖德溯二千余载；周姜京室，帝梦同九十三龄（胡母九十三岁）。近来精力日减，惟此事尚颇如常。澄弟谓此亦可卜其未遽衰也。
袁漱六之戚郑南乔自淞江来，还往年借项二百五十两。具述漱六近状，官声极好，宪眷极渥，学问与书法大进，江南人仰望甚至，以慰以愧。
杨家滩周俊大兄号少濂，与余同读同考，多年相好。频年先祖、先考妣之丧均来致情。昨来家中，以久试不进，欲投营博一功名，求荐至吉营。余以功脾可得，途费可赠，保举则不可必。渠若果至吉营，望弟即日填功牌送之，兼送以来往途费，如有机可假，或恰逢克复之日，则望保以从九县丞之类；若无机会，亦不勉强，以全余多年旧好。余昔在军营不妄保举，不乱用钱，是以人心不附，至今以为诟病。近日揣摩风会，一变前志。上次有孙、韩、王之托，此次又有周君之托，盖亦情之不得已者，孙、韩、王三人或保文职亦可，渠辈眼高，久已厌薄千、把也。仙屏在营，弟须优保之，借此以汲引人才，余未能超保次青，使之沅沦下位，至今以为大愧大恨之事。仙屏无论在京在外，皆当有所表见。成章鉴是上等好武官，亦宜优保。
弟之公牍信启俱大长进。上次谢王雁汀一缄，系弟一手所成？抑系魏、彭辈初稿润色？祈复示。吴子序现在何处？查明见复，并详问其近况。
余身体尚好，惟出汗甚多，三年前虽酷暑而不出汗，今胸口汗珠累累，而肺气日弱，常用惕然。甲三体亦弱甚，医者劝服补剂，余未敢率尔也。弟近日身体健否？科四、六体气甚好，科四比弟在家时更为结实，科六则活泼如常，是为可喜。甲五目疾十愈其入，右目光总欠四分耳。余不一一，即问近好。
再者，人生适意之时不可多得，弟现在上下交誊，军民咸服，颇称适意，不可错过时会，当尽心竭力，做成一个局面。圣门教人不外敬恕二字，天德王道，彻始彻终，性功事功，俱可包括。余生平于敬字无工夫，是以五十而无所成。至于恕字，在京时亦曾讲求及之。近岁在外，恶人以白眼藐视京官，又因本性倔强，渐近于愎，不知不觉做出许多不恕之事，说出许多不恕之话，至今愧耻无已。弟于恕字颇有工夫，天质胜于阿兄一筹。至于敬字，则亦未尝用力，宜从此日致其功，于“论语”之九思，“玉藻”之九容，勉强行之。临之以庄，则下自加敬。习惯自然，久久遂成德器，庶不至徒做一场话说，四十五十而无闻也。
兄国藩手草五月十六日
【译文】
沅浦九弟左右：
十三日安五等人回来，接到来信，借知一切。抚、建各府已经收复，只有吉安较迟。你的心情自然不能无所芥蒂。但现在四方围攻，成功也就在六七月之内。
家中四宅眷口平安。十二日叔母寿辰，家中男女共开九席，家人等开了三席。泽山先生十四日来馆，瀛皆先生十五日来馆。澄侯弟在十二日晚往永丰一带吊唁，均要我作挽联。我给贺映南夫人的挽联是：柳絮因风，阃内先芬堪继武（姓谢）；麻衣如雪，阶前后嗣总能文。给胡信贤之母的挽联是：元女太姬，祖德溯二千余载；周姜京室，帝梦同九十三龄（胡母九十三岁）。近来精力日减，只是此事还同平常一样。澄弟说这表明我还未急剧衰老。袁漱六的亲戚郑南乔从松江来，还了以前所借的银子二百五十两，述说了漱六的近况。漱六现在作官声誉极好，学问书法也大有进步。江南人士仰望钦佩。令我得以安慰，得以惭愧。
杨家滩的周俊大兄号少濂；与我同学同科考试，也是多年相好。这几年先祖、先考妣的丧礼都来吊唁。昨天他来家中，说多次考试不中，打算投军博取一个功名，求我推荐到吉营。我觉得功牌可以取得，路费可以相赠，保举却不一定。他如果真到了吉营，望弟当即填写功牌送他，并赠送来往路费。如果刚好有机会，或者恰逢攻克吉安之日，那就保举个从九品的县丞之类的功名；如无机会，也就不必勉强了，以成全我的多年旧好。我过去在军中不妄加保举，不乱用银钱，所以人心不附，至今还是心病。近日揣摩时下风气，改变以前作法。上次有孙、韩、王之托，这次又有周君之托，这也是情不得已。孙、韩、王三人如保举文职也可以，他们眼高，早已看不上千总、把总一类的武职。仙屏在营中，弟必须特别破格保举，以借此吸引人才。我没有破格保举次青，使他沅沦在低位，至今仍大愧大恨。仙屏无论在京在外，均应有所表现。成章鉴是个上等的好武官，也应破格保举。
弟的公文信函都大有长进。上次答谢王雁汀一信，是弟一手写成？还是魏、彭等人初稿再加润色？祈望说明。吴子序现在何处？望查明复信告我，并详细询问近况。
我身体还好，只是出汗很多，三年前虽是酷暑也不出汗，现在胸口汗珠累累，而肺气越来越弱，常使我忧虑。甲三的身体也很弱，医生劝他服补药，我没敢轻率地让他服用。弟近来身体是否康健。科四、科六身体气色很好，科四比你在家时更为结实了，科六仍活泼得同往常一样，是为可喜。甲五的眼病十愈其八，右眼的目光总是差四分。余不一一，即问近好。
再者，人生得意的时候总是不可多得。你现在上下交口称誉，军民拥戴，很是得意，你不要错过机会，应当尽心竭力，做成一个大好局面。圣人教人不过是“敬恕”二字。天德王道有始有终，性功事功俱可包括。我一生在“敬”字上没下工夫，是以年五十岁仍一事无成。至于“恕”字，在京城时也曾讲究过，最近在外边，憎恶人们以白眼藐视京官，又因为本性倔强，甚至有些刚愎自用，不知不觉做出许多“不恕”之事，说出许多“不恕”之话，至今愧恨不已。弟在“恕”字上很有工夫，天分胜于为兄一筹。至于“敬”字也未曾用尽，应从此后努力去作。《论语》中的九思，《玉藻》中的九容，要勉力作到。以上临下要表现得庄重，那么下面就自然加以尊敬，习惯成自然，日久就可以成大器。才不至于只是空口说大话，四十五十仍然默默无闻。
兄国藩手具五月十六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