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睡不着,琐事翻江倒海似的涌进我的脑袋里。
李崇刚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否他也和我一样难以入眠,是否他的梦中也有我的身影?
他又没有在这次的战役中被误伤?伤势要不要紧?接连着一串的担忧层层叠叠积压上来。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更不敢想他和欣大人的相处。我还记得,在牢狱内他和李崇刚之间那层始终挥散不掉的暧昧的氤氲,我也记得李崇刚和我因此而渐生嫌隙。
我憎恨欣大人,怨怼李崇刚,也厌恶我自己,我讨厌透了我的心胸狭窄。
那****月亮正好能从窗口看个完整的轮廓,就这样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看着那明黄色的圆盘这样缓慢地转动着,慢慢地我发现,月亮的圆盘上倒映出欣大人那张殷勤得过了点头的脸,我吃惊于自己的发现,于是我的魂灵用手使劲地擦拭着自己的眼睛。再看,此时,月亮依然是原来的月亮,那张令我厌弃的脸孔没了。但我并没有高兴起来,盯着那光盘上的胎记,看着看着,久而久之,那胎记就好像并不纯粹是胎记了,它已经成为了我一个挥之不去的心结,碍眼的慌,想扣都扣不掉。
我又用手努力地擦拭自己的眼睛,月亮圆盘上出现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情景:耳鬓厮磨,青梅竹马。想到这两个词,我的内心如针刺一般。月亮中出现的是自我离开后他们一起生活的场景,两个人哪怕是在牢狱中都要执手相看泪眼,自那以后,他给崇刚哥带来适合人类吃的东西,不再是那些用人器官做的饭食了,他们两个甜蜜地相顾而笑。后来贱人不知向银执大人编造了些什么谎言,崇刚便不用再呆在牢房里了,也不用服刑了,崇刚哥住到了他的府邸,两个人在欣大人的私人庭院中信步赏花,夕阳依偎,在风中快乐地笑着……
可那月亮毕竟只是月亮,就算我现在能够起身,拿起身边的瓷瓶或者板凳之类的也不能将其粉碎。何况,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时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我执念太深造成的幻觉罢了。
我越是不去想这些,脑子越是停不下来,想象中的图景便越显得真实。渐渐地我开始为最初替李崇刚担心而感到耻辱了。
“真是多余了!”魂灵的拳头紧紧攥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得受这个或者那个的左右,就会活得不痛快。说起来,就连出生这件事儿都不是自己说的算的,一切的一切便是种身不由己。
若是在抚谷镇,若是在爹爹还神志清楚,娘亲还健在的时候,这月光于我来说是心灵的滋补,不过经历过这么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颠沛流离,后来又来到了羽翅国,我早已经是草木皆兵的神经了,睹月思人,睹月思乡,并不能给我带来太多美妙的感受。反而我嫌它太亮,惨白的亮,刺入我的瞳孔,而我却躲避不得。
惨白的月色啊!
这样子竟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狱门关听说过的一种场景。我也是听那个贱人在牢狱里说起的。
“人生如熬。”翻过来倒过去,捞上来,放进去,反反复复,从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到精于世故的成年,除非你不愿意,尝试逃避这一切,不然的话,人生一定会把你煮得透透的。
我刚才说“除非你不愿意”,狱门关的日子虽是血腥而残酷,但是人生的前途也并不是一点光亮都没有。“哪里有阳光,哪里就有阴影。”我还记得这句话,这句话翻过来也是有道理的。
那是通往天国的绳子。这便是狱门关的那一丝丝的光亮了。
天吴认为犯人在狱门关受过酷刑后,一定会改过自新,不敢再次犯错,因而他大发善心,决定每年都会偷偷地将天国的亚麻绞合黄金绳垂下三根来,放到狱门关犯人大概可以够得到一个位置,使得一些人可以借此摆脱残酷的惩罚。这也是经年之久犯人自己慢慢发现的规律,狱门关一方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其每年才一次,而每次只有三根。而且倒底绳子会具体在哪一天哪个地方出现都是不定的,所以难以把握,因而绝大数人都难以借此摆脱苦运的。
加之绳子静止的时间是有限的,一旦超过时间,绳子的末端便一节一节地消失,已经爬上去的人如果不快些,也可能前功尽弃。
可是即便这样,这三根绳子,还是如同狱门关这漫漫黑暗中的零星的一点光亮,照耀着每个人早已破败绝望的人生。
当时记得欣大人说过,那天,犯人们正乘坐着用人骨搭建的作业舟行驶在烧得滚烫的金水河上。那次,他们的任务是用特制的捞网捞取河水里面的含有碎金子的砂砾。这时,其中一名犯人看见天上突然出现金灿灿的光亮,越来越清晰,原来是一根黄金绳,他故意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却木不慌不忙地慢慢地靠近,而一旦靠近便急忙竭尽全力往上爬。这时候在附近紧接着出现了第二根,第三根,其他囚犯这才发现了,便哄然争抢起来。
虽说是丧失掉魂灵的皮囊,但当天国伸出最后的救命的稻草的时候,他们空洞的眼睛中还是闪出一丝久违的希望光亮。
他们争分夺秒地抓住绳子,仿佛只要抓住了心中便踏实了。
失去魂灵的人的动作是快不起来的,每一个行动都如同树懒爬行般艰难,后爬上去的嫌弃前面的爬的慢,便用手拽上面人的腿,而上面的人也心中自明,见下面有人跟着上来了,便用脚往下踹下面人的头。有的被拉下来了,有的被踹下去了,再有者虽然已然爬上来了,但是因为行动过慢,绳子的末端消失速度赶过他爬行的速度,所以自己还是掉了下去,掉进金水河中后,没一会儿就被煮得皮开肉裂,内脏因为膨胀全泛出来,肉体变成白色的熟肉,最后翻出了里面被包裹着的人骨。
而一旦,亚麻黄金绳被拉向云端,留在上面的犯人便算成功了,俯视下面死亡之谷,才可以擦一把冷汗,不用着急了,不用互相残害彼此地慢慢往上爬了。
天国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解脱即在眼前。
当然,狱门关的律法是不允许犯人通过此种方法逃脱的。一旦发现,银执大人便派人用刀从高处割断绳子,或者用火烧毁犯人们唯一的一点盼头。
因而,时至今日,能够通过这种途径摆脱困境的人是少之又少。不过少归少,但是希望不灭就好,人应该有点盼头。而回顾深夜中失眠的我,我怎么都不知道自己出路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