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道理说简单点,无怪乎就那么几层:爱或者不爱,自由或是禁锢,而能将其一以贯之的是欲望。每个人都想多拥有那么一点。而这念想中的多的那么“一点儿”论起来,终究并不是那么一点点。
哪怕是御宇海内的丧失大王。
向来,天吴不是和丧失谷竭诚一体的吗?这回怎么偏偏悄默声地放下那三根绳子呢?这不是和丧失谷对着干吗?
我不是不知道。
外面除了冰凉蚀骨的月色外,于影影绰绰的月影处又传出夜鸮似的孤峭冷绝的啼鸣。不知道是羽翅人所为,还是在这个国度真的有夜鸮似的生物。
没有一个秘密不是藏在暗处的。
早在丧失谷的时候,我和崇刚便从欣大人那里听到过一些关于天吴和丧失谷关系的旧闻。
本来这天吴和丧失谷在开始是本没什么的,可是由于一件事情,使得两者之间出现了裂缝。
昌广王夺位一案。
天吴好像是直接参与了这次事件。众所周知,青丘国现在在位的是先威烈王的第三个儿子昌广王,可是当时四处传的可并非是他,二是他的二儿子山阴王。
《青丘国律·约法》卷有云:“青丘之法,反魁隗而炮制。昔日,魁隗失之于宽,淫歌糜烂,山河隳颓,竟至于亡国。古人好临镜省身,吟古讽今,前车之鉴不敢不从,故青丘则约之于严,诚如魁隗所为,纲纪隳颓,法令宽弛,赏罚不立,善恶不分,体弱势危,可忧可惧矣。”
《青丘国律·束人》卷又云:“青丘国之大,至于洪荒,然前车之鉴不可不察,故约国人以数,如王之嗣不过七,诸侯不过五,大人不过三,庶人不过一。如遇殊求,当呈大王与天吴共决之……”
之前并不知“魁隗”为何人,现在恍然大悟,像散落的珠子一点点找了回来,重新拼合成那个完整的手环。
所以,先威烈王一共就五个儿子,二个女儿,而这先王又是非常宠爱这二儿子山阴王,因着这周边日益紧张的局势,先王便愈发喜爱这位颇具高祖剽悍英武遗风的山阴王了。虽说山阴王性格有些暴戾,但是于先王来说不过是白璧微瑕罢了。
当年,先威烈王在玄丹山一带同寿麻人作战时身负重伤,加之之前羽翅人偷袭时受过的箭镞之毒同时迸发,身体便变得如秋风扫落叶般愈发不可收拾了。
临死托孤,先王受赐天吴,和他内廷之男宠共得五子,于这五子中却只有山阴王、昌广王、景阳王三王呼声最高。
景阳王不爱慕王位也便罢了,他倒是甘愿做一名统领神策军的大将军。他说,他要把神策军训练成青丘国战斗力最强的军队,他要带领这支军队把周边与青丘国不睦的蕞尔小国永远地驱逐干净。先王垂危弥留之际,他的这种理想便愈发地强烈了,他立志要好好训练这支军队为父报仇!并且公开地当着所有的王室贵胄面,说自己无王之才,其德亦薄,因而说自己绝无意染指王位,先威烈王临终时当场就许给了他这个将衔。也是,他更中意的是山阴王,既然呼声颇高的景阳王自愿退出,也省的让自己犯难了。
只剩下了昌广王和山阴王,先威烈王需要静静地考虑一下,于是就把当时的诸王子都清退了,只留了银执大人一个人在身边。其实我也是听欣大人说才知道,银执大人是这场即位之争的唯一见证人。
在一个静静的夜里,先威烈王和他大概聊了很久,就像现在我这样,怎么都睡不着。
和银执大人商量来商量去,大王还是觉得山阴王的即位似乎更服人,一是年长,二是,才干出众,三又恰逢国乱之时。而昌广王虽仁善至孝,但是可惜生错了时代,放在太平之时,作个守城之主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其实从欣大人当时告诉我们的口气里来看,银执大人何尝又不是主荐山阴王呢?生于纷纭之世,当筹风云之事,铁甲铿锵,英武阳刚向来是救世之王的特质,而山阴王恰恰得其时,得其势。
可是……我看向外面的夜色,月亮再次被阴翳的云团包围,森林里的夜鸮的叫声听起来更加阴鸷了。我的魂灵像一个气球一样被这如同针刺一样的叫声捅破了个小洞,里面的气挤着这个小小的口,“呲呲”地往往挣逃。
我的内心瞬间塌陷了下来。事不关己,我只是深夜里慨叹人生中处处存在的那些“世事万物皆天定,何怨半点不由人”。其实慨叹别人也不过是慨叹自己罢了。
遗诏是在青丘国都城——丧失谷东郊的宗庙延嗣殿外宣布的。这里是青丘国攻灭魁隗氏之后的列祖列宗死后安葬的陵区,青山红墙黄瓦,在碧蓝的天空下熠熠生辉,如同先人的精神永垂不朽。先威烈王的陵寝被冠以“威陵”,正像“威烈”这一谥号,昭告天下先王攻伐外邦不可磨灭的丰功伟绩。
那天听说天气很好,天空是少有的宝石蓝的颜色,空气也很舒服。众所周知,这青丘国的空气在狱门关一带最为稠密,然后向四周依次减弱,不过,再弱还是和抚谷镇多多少少会有些区别,千百年来为的就是时刻同化着国人,慢慢地消磨掉那种男女相交的欲望。而狱门关一带罪恶最大,自然要猛药救之,盖如是乎。
想象着那天内廷官员宣读遗诏的情景,我记得一些诏书的内容,所谓:“时维七月,昆山崩隳,四极倾覆,痛英明之不久存兮,哀万民惶惶之无靠,胡虏待旦,以谋吾国。幸甚统绪之未失,延佑后世。兹奉天承命,传位昌广,布告天下,沐浴新恩。威烈先考,皇皇其世,英武雄迈,制敌于千钧欲发国门之外,固新德于关内修明未决之时。然今日闻其久逝,天下莫不悲催。圣体已故,祖制尚存,万年之地,供牌之位,昭穆相替,不得有违。今苍苍其天,茫茫其地,察察其天吴,实所共鉴,诸孝在此,谨遵勿忘!兴……”
自然了,每一个人听到都感到分外吃惊。几成定论的遗嘱,定好的山阴王,怎么宣诏这一天悄默声地变成了昌广王呢?这可不是选哪个男宠侍寝这么简单的事情了。况且先威烈王向来不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平常大事的赏罚决断都是超出常人的果断,一旦他要作出决定,是难再改变的。
尽管这样,震惊归震惊,遵从还是要的,当场就算有人质疑它,也没有人为了图一时之快,而冒终生被已故者的幽灵诅咒的危险。
我看向外面,漫无边际的黑色,待眼睛瞟向那轮巨大的月盘,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它已经完全被乌云遮蔽了。
蹊跷的是宣读诏书的当晚,山阴王便死了。
薨逝在床榻,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死得蹊跷。
七窍……
这时候我的脑海中赫然迸出几个字:黑黢黢的东西。对,“黑黢黢的东西”,我记得欣大人当时提到过。
黑黢黢的东西,一种在夜色中疾驰的可怕的东西,快的你眼睛根本无法捕捉到的东西。
“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我口中独语着。
房间内似乎回荡着不祥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