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代人，移民是永恒的话题。很多年前，跟朋友聊天，我说，如果将来我有了孩子，有一天他想到很远的地方去追寻梦想，即使那个地方我永远也不可能去，即使他数十年都不回家，我也会支持他。我会告诉他，父母在，要远游。那时候，我自认为自己将会是一个特别开明的母亲。
现在我有了孩子，看着这一个个儿女不在身边的老人，我不知道等我老了之后会怎样。理智告诉我，不能拖儿女的后腿，将来他能走多远，就支持他走多远。我想或许这份理智能一直坚持到六十岁。但等我八十岁呢？我还会这样想吗？这我就不知道了。
以心换心，在时间里沉淀温暖
结婚之初，我跟婆婆其实是不太合的。
婆婆这个人，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因为日子过得清苦，为人特别节约。花出去每一分钱都会计算半天。偏偏我又是大手大脚的人，不耐烦买点小东西还比较来比较去。因为生活习惯不同，导致各方面有着完全相反的行为模式，相处起来很别扭。
两个女人初次接触，都是为了一个男人，其间，还发生了其他一些小事情，导致我对婆婆动了敬而远之的心思，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连婆家都不愿意回。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孩子出生。
孩子出生前，我住在娘家。生的前一天晚上，老公还在火车上，我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我跟老公说了之后，他通知了婆婆。而当时公公因病正在住院，在相差五公里外的另一家医院里。婆婆接到通知，立刻打车赶到医院。我因为当时还不确定夜间能不能生，母亲当时也在，便让婆婆回去照顾公公。哪知当天夜里三点，我就进了产房，母亲在产房陪产。婆婆听说后，深夜打车到我所在的医院，守在产房外。她打电话问我需要什么，当得知我饿了，她就立刻出去给我买吃的。而那个时候还不到凌晨五点钟，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大部分小吃店都没有开门。她走了很远，买了馄饨，送到产房，又一直等到上午十点钟，直到孩子出生。
虽然生产当天她做了这些事情，但当时我却觉得没什么。儿媳妇生孩子，陪着熬一夜很正常。真正让我对婆婆有所改观的是月子期间她的心思。
月子是在婆婆家坐的，一日三餐婆婆单独给我做月子饭。为了更好地恢复，我只吃纯植物油，婆婆去山里买了二十斤芝麻油单独给我炒菜。母乳喂养，为了孩子肾脏发育良好，不吃味精、鸡精、醋、酱油等作料。就连盐，能不放就不放，必须得放的，尽量少放。我向来吃得清淡，要求连油都尽量少放。甚至有一段时间，孩子湿疹，为避免过敏，菜里连葱姜蒜都不放。
这可真为难她。只炒一个菜怕吃不好，炒多了又吃不完。她不愿意给产妇吃剩菜，只好每顿炒两到三个菜，一份菜炒小半碗。经常做饭的人应该都知道，菜量越少越难炒，怕一不小心油放多，或者煳锅。少放盐，不放任何作料的菜，想炒得好吃非常难。而且，每顿饭都炒两三个菜，只炒小半碗，实在太麻烦啦！
我曾经提议不要单独给我用芝麻油炒菜，我吃大锅菜就好了。大不了给我盛半碗起来再放盐和作料他们吃。婆婆不同意，坚持芝麻油更有利于身体恢复。于是整整一个月，我吃的都是小锅菜。
就算菜量很少，每次炒得都很好吃。我以为是婆婆厨艺好，后来听老公说，婆婆从来没有炒过这么少量的，而且任何作料都不放的菜。每次起锅之前，她都会尝一下，好吃才会给我装碗，不好吃就放作料，自己吃，重新给我炒。比如说，小半碗四季豆可能就只有几根，她每次开小火慢慢地焖，水快收干的时候再开大火翻炒几下。用盐几乎是按颗数，稍微有点味道就不继续放了。炒失败而没给我送来的菜也有很多。就这样，一个月，芝麻油用掉了十几斤。
月子期间，我住二楼，厨房和餐厅在一楼。第一个星期，因为身体还没恢复，每顿都是由婆婆或者老公端到楼上给我吃。第二个星期，我自己要求下楼跟大家一起吃，老公都同意了，跟婆婆说，婆婆却怎么都不肯同意。她振振有词，人一辈子能坐几个月子？万一没恢复好，上下楼梯出了点事情后悔都来不及。在她的坚持下，整整一个月，我都没有下过楼。
虽然，我觉得对于坐月子这件事她有些过于慎重了，但她的所作所为却让我很感动。最感动的莫过于每天的几碗小菜，这些都是老人的心。
休产假期间住在婆婆家，她照顾孩子和我都很用心，虽不能说是当女儿来对待，但起码从心里已经把我当成一家人了。
刚好今年有几个朋友前后生了小孩，我们聚在一起讲产前产后的事情。有个朋友说，生孩子之前，特别是怀孕阶段，婆婆挺好的，孩子一生，态度立刻就变了，仿佛儿媳妇的任务完成了，彼此不必再装了，从此儿媳妇就成了她孙子或孙女的奴隶了。
这种事情其实蛮常见的，不然哪有那么多婆媳反目的狗血故事呢！我很庆幸，休产假期间，婆婆待我一直很好。老人常说以心换心，想必就是如此吧！
我所有的辛苦，不过是为了你将来可以不辛苦
跟我一起加班到晚上八点的同事，在电梯里边疲倦地揉着眉心，边跟我讲他女儿的事情。他的女儿三岁了，一次发脾气说：“你不就是想赚钱吗？你不要上班了，每天带我出去一趟，总会捡到一分钱的。你不把它交给警察叔叔，不就有钱了吗？这样你还能陪我玩。”
接下来，他又讲了另外一件事。他买房子的时候，钱不多，没买车位。现在租着小区里的临时车位，刮风下雨都挺心疼爱车，有时候还会被人用钥匙划伤，或者被来往的摩托车、其他各种车刮伤，很头疼。现在住的小区已经没有车位出售了，他在家里讲，想在附近其他小区想办法买个车位，如果买不到，就想办法再买一套房子的事情。他的女儿插嘴说：“爸爸，你要什么样的车位？我用乐高给你搭一个。”听着女儿童趣十足的话，他笑着说，要一个很大很大的车位，要能放得下车的。女儿说：“那你再给我买一份乐高积木，我就可以搭一个很大很大的了。”
女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笑了很久，之后却是长长的无奈。女儿还小，不知道人生的艰难，才会说出这样幼稚可爱的话语，但对于成年人来说，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另外一个同事的儿子五岁了，每天都会醒很早，跟她一起吃早饭，帮她拿拖鞋，送她到门口，问：“妈妈什么时候下班？”她通常会报一个时间。到那个时间，儿子就一遍遍朝门口张望，等着她回家。有一次，她临时需要加班到很晚，回去看见儿子已经睡着了，衣服却还没脱。她生气地问保姆阿姨，为什么没给孩子洗澡脱衣服？阿姨说，他坚信睡觉前你一定会回来，就硬撑着不肯睡，困得撑不住了才睡着。保姆阿姨不想惊醒他，才没脱衣服，怕他一醒就又不肯睡觉，一定要等妈妈回来。同事听着心里一酸，第二天跟儿子说，妈妈每次加班都会报备，临时加班也会打电话过来，让他下次早点睡觉不必等妈妈。儿子很委屈地嘟囔，反正也等不到，不如早点起床，送妈妈上班。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小家伙早上根本不用叫，很早就自己爬起来了。
两个同事，结婚前活得都很潇洒，工作不开心或者压力太大，会辞职一段时间，背包出去旅游调整。自从结婚后，特别是有了孩子后，基本上就在一到两家单位稳定下来了。顶多就是年假的时候多休一段时间，带着家人和孩子出去玩一趟。
两个同事都曾经想过，夫妻俩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在家全职带小孩，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虽然到了三十多岁的年龄，一般都会做到中层，工资已不算低，一个人上班足够一家人的开销，不过是少花点罢了，然而却还是坚持两个人赚钱，共同养家。主要考虑这么几点：一是害怕不上班与社会脱节，夫妻之间逐渐没有共同话题；二是上海生活成本实在高，一个人赚钱养家，生活压力会比较大；第三点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没有孩子，夫妻俩的生活或许可以“省着点花”，但有了孩子，却怎么都不肯在孩子身上省。
举个例子来说，现在养孩子，都讲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很多孩子五岁之后，就开始旅游了。一开始是国内游，年龄大点就出国游。我很多同事的小孩，八九岁就已经游遍欧洲十多个国家了。先不说学习成绩怎样，起码英语都讲得好，性格也开朗。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在同一个公司，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每年出去两趟，自己的孩子只能在家里过寒暑假，想想都会很心酸。
这些不是攀比，这只是父母的心。或许有的人会说，牺牲了平时陪孩子的时间，是多少个出国游都比不上的。不能随叫随到陪孩子玩，不能每天陪着孩子一起入睡，同事心里会有遗憾吗？当然会有，但这个遗憾，相对孩子的未来来说，只是小事情。
我曾经听说过另外一个朋友的故事。她年轻的时候发誓，此生只嫁自己爱的人，将来有了小孩，绝不逼迫孩子上各种培训班。结婚之后，他们经济拮据，很多年都喘不过气来。孩子大一点儿，她违背了当年的誓言，每年寒暑假挤公交送孩子上各种培训班，一天起码上两到三个培训班。有的培训班离家特别远，单程公交就得两个小时，她来回走一趟都汗流浃背，恨不得直接瘫在床上不肯起床，却还是坚持给孩子煮饭、做家务，非常辛苦。再问她的时候，她说，父母没有大本事，没办法给孩子一个非常好的未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孩子掌握更多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的技能，这样才能在成年以后少走些弯路。
这个朋友经历了才懂得生活的不易，才因此更不愿意孩子跟她一样，走很多弯路。
听起来是不是很残酷？是不是觉得没有必要？是不是认为孩子很可怜？最可怜的是父母心。这些父母，并不奢望孩子能出人头地、成龙成凤，唯一的希望，不过是将来能够在这个社会多一些生存的资本，能够成为一个不那么辛苦的普通人。儿童时期“三观”还没建立，他们自己并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也根本不知道兴趣在哪里。这时候，父母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给孩子，让孩子多接触些新的知识，引导他找到自己的兴趣爱好。即使努力了一段时间，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没关系呀，他还年轻，还可以试。即使直到最后，他还是什么爱好都没有，起码会凭着某一项技能，比如说弹琴或画画，交到一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从而不那么孤单。即使将来他长大了，不屑于我们今天为他所做的一切，也总比他责怪我们什么都没为他做要好。即使他将来选择了一条极为艰难的道路，那也是长大以后的事情，我们只能祝福，而不能干涉，更不能因为他有可能更为艰难而不作为。
这其实跟让孩子读好一点儿的大学，将来不必从事过重的体力劳动，不必为了生存苟延残喘，能有自己的时间发展爱好是一样的心理。
孟母择邻断机杼，不过是拳拳父母心。为人父母，哪有那么容易。
宝贝还在哺乳期，我就上班了。很累，白天上班恨不得连轴转八个小时，经常还得加班，晚上回家还要哄他睡觉。小孩子夜里睡不好，总是会惊醒，于是我也得跟着醒来很多次。经常白天很困，晚上被吵醒之后，总是忍不住想发脾气。想着他什么都不懂，而且现在的生活是我自己选择的，就又忍了下去。无数次在即将崩溃的边缘，跟自己说，不上班了，在家里专心带小孩，等他上幼儿园了再上班也不迟。虽然这样说，但每天还是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并没有想真的辞职。即使经常跟丈夫抱怨工作辛苦，他脱口而出：“不要工作，我赚的钱够养一家人。”可还是不肯辞职，还是坚持工作。
不是因为辞职之后，经济就续不上，而是担心万一孩子需要花一笔大钱的时候，我的存款跟不上。他现在还小，每日的开销不过是奶粉、辅食、尿不湿和衣服水果等，但他迟早会长大，他需要有好的教育，需要有开阔的眼界，需要有一两项不伤大雅的技能傍身。从长远来说，他还需要有自己的房子、车子、孩子，这些我都得替他打算。郑板桥先生若还在世，会用大白话劝诫我“儿孙不如我，要钱做什么；儿孙强过我，要钱做什么”，这点我完全赞同，我的能力亦有限，无法帮助他未来的所有。而我对他所有的帮助，也不过是希望他能成为一个不那么辛苦的普通人。
我不希望有一天需要用金钱来考验亲情，这将比世间任何其他的考验都更加残酷。
或许有人会不屑地说，这是在培养孩子啃老。在这个世界上，通常父母的终点是孩子的起点，我在哪个城市定居，我的孩子将来很大程度上就会在哪个城市长大；我的眼界能看多远，我的孩子将来就更有可能走多远。我不富裕，且已经接近而立之年，这辈子很大程度上（或者说基本上）无法让宝贝成为一个富二代。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过着最普通的生活。我唯一希望的是，他最好别成为穷二代。我和我的同事们，以及天下大多数的父母们，存的不过是一个心思：自己辛苦一点儿没关系，但愿孩子现在和将来，可以不那么辛苦。
或许有的人会说，穷人家里也会出金凤凰，孩子穷养更好。这是概率问题，我相信真的存在，也很佩服这些人，却不愿意我的孩子亲自体会其中的艰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