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若桔说:“那关韵茹呢?你告诉她了吗?你告诉她你在哪儿了吗?你告诉她你和谁在一起了吗?”
家念摇摇头,说:“如果我告诉你,我离开重庆这么多天,虽然我狠心没有打一个电话给韵茹,可是你相信吗,她也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我,连一条短信都没发。”
他牵着她的手,穿梭在林间,他的步子很慢,她跟在他身后,走得也很慢。他们就想这样慢慢走,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
佘若桔说:“她都没有联系你。也许是因为我,她知道我和你的事,也许她都知道,伯父去世那天你和我在一起。”
家念说:“她知道。她对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那天我离开家,在朝天门遇到你,其实我回到家里,想要回到三楼的客房,可是走到二楼的时候我就看到韵茹倚在我们房间的门口。”
佘若桔说:“那……那她跟你说什么了?她没有问你吗?”
家念说:“没有。她倚在门口,抽烟,看见我回来了,就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吧。然后她就回屋了。我上楼了。那时候爸爸已经被人杀了,如果我能孝顺一点,如果我能到屋里看看爸爸,也许……”
佘若桔安慰他说:“你也说了,你回家的时候伯父已经死了,即使你去看你爸爸,也只是提早发现尸体而已。”
家念说:“至少我不想我爸爸躺在冰凉的地板上,那么久。是我多想了,也许爸爸更想死在地板上,而不是床上。他是商界的枭雄,他是一代的英雄,他不想摊死在床上。”
佘若桔说:“我一直很敬佩伯父的,他的确不应该死在病榻上。”
家念说:“嗯。也许爸爸觉得这是一个好结局。爸爸屋里的地板是他自己选的,选了很多年,他说这个地板最明亮,明亮地像水一样,只有这样清澈如水的地板,才能让他每天都看清他自己。”
佘若桔说:“如果是我,我只希望临死之前能回到这里,回到丽江,回到泸沽湖。我只有这几天,才觉得自己活得很真实。”
家念说:“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陪你死在这里?”
佘若桔淡淡地说:“可惜,你和我都不会死。不但不会死,还要回到重庆,再过上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的生活。”
家念侧过身子,向山边走去,透过山间的丛林,对着山下大喊:“若桔——你是我的阿夏——你是我最美丽的阿夏——”
佘若桔拉过家念,急急地说:“你疯了吗?你也不怕把别人吓到。”
家念转过头,笑着对佘若桔说:“你过来啊,这样对着高山喊,谁会听到啊。你过来啊,我扶着你。”
佘若桔小心翼翼地向家念走过去,他扶着她,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她向山下望去,泸沽湖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地方。里比务岛上藤树茂盛,花草密布,深阴鸟语,芬芳四溢。
佘若桔也对着山下大喊:“家念——你是我的阿注——家念——我们可不可以不离开这里——”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他们想说的都是这一句而已而已。
我们可不可以不离开这里?
若桔,若桔,我不想离开你,你是我的阿夏,你是我想用尽一生去守候的阿夏。
家念,家念,我不想离开你,你是我的阿注,你是我想用尽一生去等待的阿注。
若桔,你等着我,等着我离婚了,我会去找你。
家念,你等着我,等着我了结了小郎的案子,我会去找你。
家念和佘若桔去喇嘛寺拜祭了神灵,然后就匆匆下山了。他们回到了支玛的家里,再看了看小郎的屋子。他们不能住太久了,小郎的案子就要开庭了。这已经是六年前的案子了,如果没有佘若桔的坚持,也许小郎已经被判刑了。
佘若桔好像很舍不得支玛,在支玛的屋里呆了很久很久。支玛也舍不得若桔,也许是他们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也许是若桔总能和她说很多关于小郎的事,也许是支玛看到若桔就想到了死去的女儿。
支玛说,你们住了两三天就要走啊,为什么不多住几天呢?你们这一走,什么时候再回来啊?还有小郎,我的小郎,你们回去是不是就能看到他啊?你要是见到他,记得告诉他,阿爹很想他啊,阿爹不要他在外面赚钱了,阿爹就要他回来,他回来就好。
佘若桔强忍着眼泪要支玛放心,她一定会转告小郎的,并且找个时间和小郎一起回来,一起回来看支玛。
佘若桔给支玛留了很多钱,她怕支玛不肯说,就骗支玛说是小郎要她临走时转给支玛的。为了让支玛相信,佘若桔说卓凡和小郎在重庆很忙,一时联系不上。
也许是支玛很相信卓凡,只要听到佘若桔说到卓凡,她也就什么都相信了。
离开了支玛的房间,佘若桔的心里更加不安了。以后怎么办?以后支玛怎么办?以后这个家怎么办?
如果开庭之后,结果没有变,小郎还是要为卓凡的死而赎罪,那么支玛怎么办?
泸沽湖还是比较闭塞的,也许小郎被执行了死刑支玛都不会得到通知。支玛也许永远不知道她的孙儿,她的孙儿小郎已经死了。
如果小郎不在了,若桔还会回到泸沽湖吗?她还会回来吗?她会告诉善良的支玛,小郎已经不在了吗?
小郎不会死的,我不会让小郎死的,我能证明,我能证明小郎不是凶手,我一定能证明的。
佘若桔看着眼前的两扇门,一个是她的房间,一个是家念的房间。她站在家念房间的门口,抬起手想要敲门。
她应该敲门吗?她应该进去看看他吗?已经很晚了,她看他,还方便吗?可是,她好想看看他好不好。虽然白天他们还在里比务岛上高声呐喊,但是现在,她又想念他了。
她一定是中毒了,中了他的毒,如果不是中了他的毒,她又怎么会如此思念他?只有他,才能解她的毒,他是她的解药。
她需要他,她需要看到他。
佘若桔的手抚在门边,她还是没有勇气敲开他的门,她做不到。她不想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家念不会属于她的。
他们走在了同一条独木桥上,他在她的前面,他回头了,可是他们都不能退回起点了,所以他们只能向前走,走到桥的另一头,谁也不能再回头。
这条路,只有一个出口。
她摇了摇头,走回到自己的房门前,拿出钥匙来开门,这一刻她才知道,虽然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孤独,但是她还是不能走过那道门去看家念。
虽然家念就在她的身边,她却连看他一眼的权利都没有。
25
她看着他。他像一个倦怠的孩子一样睡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点冷,他的身子蜷缩了一下。他的睫毛很长,平时大而有神的眼睛现在紧紧地闭着。他单薄的嘴唇干干的,已经有些开裂了。
她心疼极了,轻轻地坐在床边,拿出一件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她是爱他的,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不敢走进他的房间,而他却睡在了她的房间里。
家念隐隐约约感觉到佘若桔回来了,他睁开眼睛,看着佘若桔,迷迷糊糊地说:“若桔,你回来了。是不是和支玛说了我们明天要走的事?”
佘若桔点点头,说:“嗯。支玛是一个很善良的婆婆,如果小郎不在了,我真不知道支玛会怎么样。我刚刚给了支玛一些钱,可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我不能还给她一个完整的孙子了!”
家念安慰她说:“别这样,若桔,你尽力了。”
佘若桔说:“你曾经说过,你会劝关韵茹好好地跟我说六年前的案子,现在我真的需要和她好好谈谈。”
家念叹了一口气,说:“那要她也到丽江来才行。”
他不想见到她,虽然她是他的发妻。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堂堂正正娶到家氏来的妻子,是他对牧师承诺过要照顾一生的妻子。
可是,现在,她遗忘了他,他也遗忘了她。不知道是他们已经缘尽了,还是他们本来就不应该走在一起。
他不是不爱她,他曾经深深地爱过她,甚至想要和她携手走过这一生。她也不是不爱他,她也曾经深深地爱过他,甚至想要给他生儿育女,作普通的夫妻。
可是,小喆死了,她变了,他也变了。他们都回不到从前了,回不到刚认识时候的天真了。
佘若桔说:“她会来的。就要开庭了,她应该收到法院的传票了。虽然是六年前的案子,但是她是重要的嫌疑人也是重要的人证。也许她已经到丽江了。”
家念颤声说:“韵茹……韵茹来到丽江了……”
佘若桔冷冷地说:“你是害怕她看到我们在一起,害怕她知道你也在丽江。家念,你和我之间,何必要这样呢。我们都是有素质有涵养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耻的勾当呢?”
家念把身上的外套狠狠地扔在地上,目光凌厉地看着佘若桔,说:“我们做什么了?我们做错什么了?若桔,你爱我吗?你爱我你怎么会觉得我们无耻,你爱我你怎么会觉得这是一种勾当?”
佘若桔低头看着地上的外套,那是她刚刚给他披上的外套。她有些想哭,可是她不能,她要是哭了,就等于她承认了。
家念按住了佘若桔的手臂,厉声地说:“你告诉我啊,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很无耻?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我会和韵茹离婚的,我都告诉你我会和她离婚的。为什么你连一点离婚的勇气都不肯给我?”
佘若桔低声说:“偷情就是偷情,我不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你也不能离婚,离婚的话,你失去的真的太多了,你不能拿家氏作我们结婚的代价。”
家念从床上坐起来,说:“好。我知道了。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是你说不要我离婚的,是你说我们在偷情的,是你把自己放在我的情妇这个位置上的。”
佘若桔仍然是低着头,说:“是。我不想和你继续这种关系了。你是大明星,我高攀不起,如果报纸上报导了你的花边新闻,你也不要怪我。”
家念站起来,整理了压皱了的衣服,淡淡地说:“不会啊,明星有一点桃色新闻才会更红嘛。那我还谢谢你呢,谢谢你给我这么好的绯闻。”
佘若桔说:“是啊。就算你去和娱记说我是你暗恋了七年的女人,娱记也不会相信,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我无所谓啊,你只要保证不会影响到自己就行。”
家念说:“我也无所谓,我就是退出了影坛,我还有家氏。我一直害怕的,就是你一无所有。看来是我想错了,你从来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他走了,他头也没回就走了,他走到门口,问了一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这些天,你快乐吗?在丽江的日子,你快乐吗?”
他的语气冷冷的,冷的好像一座冰山,其实他的人并不是冷的,只是他的心,寒了。他的心寒了,他整个人都冷了。
佘若桔的语气比他还要冷,比他还要镇定,她说:“快乐。偷情的乐趣就在于它不用负任何责任。我不需要对这份感情负责。”
他走了,这次他真的走了,他甚至不回头看她一眼。他什么都不肯再说了,他留下了她,和一件掉在地上的外套。
她还是没有拾起那件外套,她几乎没有力气了,软软地摊在床上。这是他刚刚睡过的床,上面还有他身上独有的味道,那种淡淡的香水味。
我快乐吗?你说我快乐吗?我应该快乐吗?
在丽江的这几天,你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你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你有多么地爱我 ,多么地 疼惜我。你说,我能不快乐吗?
我爱了你七年,等了你七年,盼了你七年,你说我能不快乐吗?
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掌握的,即使我知道我们是在偷情,可你知道我有多么迷恋和你在丽江的这几天吗?不管是在丽江看守所的门外,你痴痴地等我,还是在客车上,你为我准备的抱枕,哪怕是你我那一次的忘情,都足以让我一生去珍视。
今天在山上,你大喊我是你的阿夏,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吗?
我不能告诉你,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对不起。如果告诉你了,你和我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应该明白的,长痛不如短痛。就让我亲手,用这一瞬间,了结你和我这一段孽缘。缘生缘灭,缘起缘落,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原谅我,你还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
只是我爱的保守,你爱的真挚。你和我,爱对了人,却爱错了时间。
他离开了,这次是他离开了。离开,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消失。他消失在泸沽湖了。
佘若桔问了支玛,支玛说家念今天一大早就走了,临走之前还和支玛道了别。支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热情地送走了家念。
支玛还问家念怎么一个人走,不等若桔。家念说他们约好了在丽江再见面,他只是先走一步。家念还给支玛打了几桶水,收拾了屋子,在神龛前拜了拜才坐早上的客车离开了泸沽湖。
若桔提着行李,第一次她觉得行李那么笨重,原来没有家念,她什么都做不来。
佘若桔对支玛说:“阿爹,你放心,下次我会和小郎一起回来的。小郎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
支玛说:“好,好,你们下次一起来玩啊。丫头啊,你的阿注怎么走了?他是不是在丽江等你啊?”
佘若桔淡淡地说:“阿爹,他不是我的阿注,是我的好朋友。我的阿注是小郎……”
支玛激动地说:“小郎……你是小郎在外面的阿夏?你是小郎的阿夏?你是他的阿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