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若桔叹了一口气，说：“也许你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畸形的恋爱，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还有卓凡，卓凡他就不是一个好人，他不应该毁了你，在毁了你之后再去毁了关韵茹。”
小郎静静地说：“卓凡不是的，他始终是一个好人。是他带我离开泸沽湖，让我家不用受苦，让我也不用再受苦。还有我的阿爹，阿爹很喜欢卓凡，很信任卓凡。卓凡是让我过上好日子的人……卓凡是一个好人……”
佘若桔说：“那你也不能这么做，你不能杀人啊！”
小郎突然说：“你知道吃不上饭的滋味吗？你知道穷人的感觉吗？你知道上山种田，下水抓鱼的滋味吗？你当然不知道，你生活得太优越了。也许从小到大，你都没有作过穷人，你也没有过那种衣食短缺的生活。你不懂的，你根本不能理解。是卓凡，是卓凡让我脱贫致富的，是卓凡让我穿金戴银的！”
佘若桔说：“是，你说的都对，我是体会不了衣食短缺的感觉。可我不能因为你曾经的贫穷就理解你杀人，不管怎么样，你是不能杀人的啊。你杀了卓凡，到头来，你也要赔上性命的！你要对他的死负责的！”
小郎看着佘若桔，他是爱她的，他是深爱着她的，不管她是他的姐姐，他的辩护律师，还是他的若桔，他都是爱她的。
若桔，若桔，你要我怎么办？
若桔，若桔，你要我怎么告诉你，我也不是故意的。
若桔，若桔，你要我怎么为我自己辩护。
佘若桔继续说：“小郎，我之前对你很信任，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孩子。我为你辩护，因为我相信你是无辜的，我相信你不会是凶手。现在，我真的不能再为你作辩护律师，我不能为一个真正想要杀人的人作辩护，从我知道你想要杀死关韵茹开始，我就不能再为你辩护了。如果说你杀了卓凡是意外，是一时失手，可是关韵茹呢？你对她是蓄意谋杀……”
她想到了，她什么都想到了，她已经从关韵茹的供词里知道了六年前的事了。六年前的那件凶杀案，他亲眼看着他心爱的男人死在自己的手上。
小郎看着卓凡，卓凡的胸口还死死地插着那把水果刀，小郎松开了手，卓凡的尸体倒在了床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杀了人，我亲手杀了卓凡，我杀死了卓凡，我应该怎么办？
有人，有人进来了，有人到别墅来了。有人走进别墅了……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怎么办，如果这个人走进这间屋子，如果这个人看到我杀了卓凡，我岂不是百口莫辩？小郎吓坏了，看着卓凡的尸体还赤裸裸地躺在床上。
他当机立断，没有一丝考虑的时间，他要掩饰，他不能让走进别墅的这个人看到他。
小郎踩在床上，伸手摸到灯泡，他轻轻地拧了拧灯泡，一圈又一圈。灯泡松了，灯光不明了，一闪一闪的，时而他看见卓凡的表情，时而他根本看不见卓凡，他知道，卓凡是死不瞑目的。
他翻身躲到床的另一边，不住地发抖，他害怕，害怕极了，但是他不能出声，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他不能让进来的那个人知道，杀人凶手还没有离开这个房间。
进入别墅的当然是关韵茹，也就是关晓娅。她走进来就看见了那个房间的门，半开半闭，房间里面的灯光，忽明忽暗。
虚掩的门，闪烁的灯，关晓娅还是走上前去了，她还是走过去一探究竟了。
卓凡侧着身子躺在床上，一丝不挂，一部分脸被枕头挡住了，露出的大半张脸。他的双目还没有闭上，他的胸膛还插着那把尖刀。血，一点一点渗透出来，染红了洁白的床单。
她轻叫了一声，转身跑了。
小郎知道她走了，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他伸手把灯泡拧回到原位，屋里的灯又亮了，长而不灭。
他看着卓凡，卓凡还死在床上，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是马上离开这里，还是……
走，只能走，不走，只有死路一条。
34
走，如果不走，一定会被人发现的，也许走，还能获得一线生机。既然已经走错了一步，就不在乎再走错下一步了。
小郎刚走到房门口就看到一串钥匙掉在那里，钥匙，谁的钥匙？刚才那个女人的？是她的？她的钥匙掉了，掉在别墅里了，她会不会回来取？
不，她进不来，她跑出去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她想再进入别墅就必须有钥匙，她现在没有钥匙，她就根本进不来。
不行，如果她刚才看到我了呢？
小郎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钥匙，转头看了看床上卓凡的尸体，小郎咽下一口唾液，握了握拳头，他决定赌一把，和命运赌一把。
她看着小郎，小郎低着头，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依然坚定地盯着小郎，既然她什么都已经知道了，小郎在她面前已经变得毫无秘密了。
佘若桔低声说：“你把卓凡的尸体拖到了床的另一侧，从门口看根本就看不到。是你把床单向上拉，拉到头部的位置。你也没有穿戴，我想你和卓凡做……做完之后，可能根本没有时间穿衣服。也是你躺在床上，为了不让关韵茹看出来床单被移动了，你还把被子盖到了锁骨。还有刀，刀你已经从卓凡身上拔下来了，并且扔在了地上。你把一切都布置好了，包括别墅的大门，房间的门，你都故意打开了。”
小郎颤声说：“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她的钥匙掉在地上了，如果她想回来取钥匙，我怎么办？我不可能再把灯泡拧松，再制造一个恐怖的情景让她自己知难而退的……”
佘若桔说：“对，你离不开别墅，你怕关韵茹折回来找钥匙，你也怕她没有关上别墅的门，可是你下去看别墅门的时候，门是关着的，还是关韵茹真的没有带上门？”
小郎略带哭腔地说：“是……是关着的……对不起啊，若桔，真的对不起，若桔，我不是真的想要……可是我……若桔，你能原谅我吗？”
佘若桔一手撑在自己的额头上，说：“门是关着的……你下楼就发现了，大门是关着的，关韵茹跑出去的时候已经把门带上了，即使她想回来取钥匙，她也根本进不来。可是你呢，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你为什么故意把门打开，你为什么还要吸引她再进入别墅？你布下局，你躺在床上，假扮卓凡，并且改变床单，被子的位置，还有凶器。你做这一切是为了吸引关韵茹，你是想要她好奇，然后走进房间里，然后你就会……你就会……杀了她。”
小郎哭喊着：“你想过吗……你想过我当时有多慌吗……”
佘若桔也声嘶力竭地说：“你不把大门打开，关韵茹根本进不去，你甚至没有必要装成卓凡躺到床上，从你打开大门那一刹那，你就动了杀机。从她再次走进别墅开始，其实是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你的本意变了……如果不是你的本意变了，我又怎么会放弃给你辩护……我做不到，我真的不能再为一个真正动过杀人念头的小郎辩护了……”
小郎趴在桌子上，埋头痛哭起来，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我杀了卓凡，是我也想要杀关韵茹。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已经不是你心里那个善良的小郎了……若桔，你走吧，我不想再对你说什么，只希望你能看在和我认识一场的份儿上，到泸沽湖再看看我的阿爹，再替我在神龛前拜一拜神灵。也算是完成我最后的心愿……”
佘若桔看着痛哭流涕的小郎，久久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她应该安慰他吗？案子发展到这一步，她还能怎么安慰他？
死去的人，永远不能再活过来了。而关韵茹，因为太害怕而没有进入那个房间，也许这都是命，这一切都是命运。
既然上天不让小郎杀害关韵茹，既然上天给关韵茹生存下来的机会，既然上天要减轻小郎的罪孽，那么佘若桔还能为小郎做些什么？
小郎，小郎，我最亲爱的小郎，你要我现在在你面前如何自处？
小郎，小郎，我最亲爱的小郎，你我不能一起回到泸沽湖看支玛阿爹了吗？
小郎，小郎，我最亲爱的小郎，你有没有后悔，后悔做了那么多错事？
你在我心里，还是那个善良的孩子，因为你原本就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不管你做了什么，姐姐都认为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小郎看着佘若桔，他的眼泪还没有干，他的面色还是那样苍白，静静地说：“你能再跟我说点什么吗？这也许是你我最后一次对话了，我不想再上诉了。我决定认罪，我想为卓凡的死负责。既然卓凡是我杀的，我就要为他的死赎罪……”
佘若桔说：“你上诉吧，我为你请最好的律师，我会找一个最好的律师为你辩护。就算你真的要为卓凡的死负责，你也要再坚持一次，当是完成我的愿望，好不好？”
小郎摇摇头，说：“若桔，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杀了卓凡，虽然我在逃，但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为卓凡的死负责，我知道的……所以我被抓回丽江来，我即将被判死刑，我都没有一句怨言。但是若桔，是你啊，是你要为我辩护，你要证明我是清白的。我是为了你才坚持下来的。我没想过要律师为我辩护，我想要坚持的，不是命案的真相，不是我的清白，而是你啊，我坚持下来完全是因为你啊！”
佘若桔说：“原来你坚持下来是因为我，我坚持下来也是因为你。我和你，都是为了彼此而坚持下来，可惜，真相太残酷了，残酷到毁了你，也毁了我。”
小郎问了一句，“若桔，你要是再见到我的阿爹，希望你不要告诉她这件事，哪怕你告诉她我是发生意外死了，也不要告诉她，我是因为谋杀了卓凡而被处决了。你能答应我吗？”
佘若桔点点头，说：“小郎，你真的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我始终没有看错你。我会对支玛阿爹说的，既然我曾经在泸沽湖跟阿爹承认你是我的阿注，我就会好好地照顾阿爹，你放心吧。”
小郎轻声说：“我是你的阿注……真的吗……若桔，如果我没有做那么多错事，你也没有家念，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走下去？”
佘若桔说：“即使你做了错事，我还是会和你走下去的。不管你是在也好，不在也好，我都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从来没有走远……”
小郎说：“这样的案子，一定会维持了原判的。定罪之后，很快就会被处决了吧。如果我还能说最后一句话，我想说——‘若桔，我祝你幸福，我希望你能和家念在一起。不要再犹豫了，不要再彷徨了，他始终是你最爱的人。还有正义，你是一个满腔正义的律师，你是一个有原则有操守的女人，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下去，我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你心中的信念，和你对正义的追求。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背叛你的正义，还有事实的真相’。”
她走了，这是她和小郎的最后一面。自从这一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小郎，她最心疼的小郎。
他们自此天各一方，再过一段时间，甚至会阴阳两隔。小郎要为卓凡的死亡而赎罪，若桔也不能再为小郎辩护下去了。
他们的故事似乎告一段落了，然而他们的爱是不会终止的。她还要代替他，代替他继续生活下去，好好生活下去。
35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曾经，他也是这样站在丽江看守所门口，曾经，他也是这样痴痴地等着她，曾经，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守望着她。
佘若桔看着他，忽然想到昨天晚上他不肯回头，他彻底地离开了她。他们都走向了各自的生活，他还是家氏的董事长，她还是一个自立的女律师。
她看着他，他们已经错过七年了，还在继续错过，谁为谁装点了繁花似锦的爱情，谁又能陪着谁走到故事的尽头？
既然我当初选择了你，就想要和你勇敢地，执着地 ，爱下去。
她走到他的面前，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在这儿？”
他还是穿着一件可爱的T恤衫，戴着低低的鸭舌帽，还有墨镜，他永不离身的墨镜。他又变成她的家念，一个平凡的邻家大哥哥。
家念说：“我……我路过，你是不想见到我，还是害怕见到我？”
佘若桔说：“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呢。我出卖了你，我甚至出卖了家氏，我对不起你爸爸，也对不起你们对我的信任。”
家念轻轻地拉着她的手，温柔地说：“我不想为我自己昨天的失态辩驳些什么，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只有一句，你给我一秒钟好不好？如果你听了之后，觉得是一句废话的话，你就走吧，我也不会拦你的。”
佘若桔淡淡地说：“你说吧。”
家念说：“你的手，还疼不疼？”
她突然扑上起，紧紧地抱住家念，她哀嚎着：“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可是我，我的心，好疼了……真的好疼啊，家念……小郎没有救了，小郎没有救了啊，小郎会死的，我会失去小郎的……”
家念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衫。你哭吧，尽情地哭吧，我不会让你再收到一点伤害了。你是我最爱的人，我最爱的小妹妹，若桔，你哭吧，放纵地哭吧。我终于知道，我是多么地 爱你，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你出卖我也好，出卖爸爸也好，出卖家氏也好，就算失去整个家氏，我依然还是最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