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晶晶下班回来，走进空无一人的家，一种孤独和落寞的感觉袭上心头。母亲去世后，父亲被叔叔和姑姑接到农村去了。这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大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居住。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扎上围裙走进厨房，麻利地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一碗清水挂面，一碟小凉菜，一盘土豆丝炒青椒。吃过晚饭，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看完新闻联播、天气预报、焦点访谈后，她正要转向法制频道，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唱起了《月亮之上》，她拿过手机按下接听键，手机中传出一个女人急切的声音：“你是陈晶晶吗？”
“我就是。你是哪位？”
“我……我是何芃芃啊！对不起，打扰你了。”
陈晶晶怔了一会儿，心中禁不住一阵刺痛，她最不愿意再提起何芃芃这个女人，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虽然过去了这么久，她内心的伤痕却依然存在，不易在自我调节下很快消失。现在，这个女人竟然恬不知耻地给她打来了电话，真是荒唐至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卑不亢地说：“何芃芃？怎么会是你呢！我没听错吧！你找我啥事儿呀？”
何芃芃的声音里充满了急切和愧疚之意：“陈晶晶，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我告诉你一个紧急情况，十万火急！夏梧青失踪了！我相信你的善良和宽容，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请你一定抓紧时间向警方报案，并转告他的家人。”
陈晶晶脸色遽变，心里一阵刺痛袭来。她和夏梧青分手两年了，心底的伤口刚刚愈合，她是实在不愿意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可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追问道：“何芃芃，你详细点儿说，夏梧青是怎么失踪的？……”
还没等陈晶晶的话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她使劲地“喂”、“喂”了两声，手机中已经出现了忙音。她查看手机的来电显示，打电话的时间是：
2009-06-0620∶03。进一步查看，发现这个电话号码既不是何芃芃的手机号码，也不是她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她在心里暗自思忖：“这个电话，何芃芃很可能是从一个公用电话亭打过来的。她为什么要用电话亭的公用电话给我打这个电话呢？”
陈晶晶一脸困惑，木然地愣在了那里。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又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回忆起来，有些苦痛仍然没有减轻。她气愤地想：“看起来，何芃芃对夏梧青发号施令习以为常了，今天又对我指手画脚了。这个没头没脑的电话，是什么意思呢？夏梧青失踪，她自己为啥不去报案？为啥让我去报案？我和夏梧青已经没有关系了，再说，夏梧青失踪的情况我一点儿都不了解，怎么对警察说呢？警察会相信我吗？是夏梧青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这个女人闲得无聊搞的恶作剧呢？”
一阵深思熟虑后，陈晶晶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不到万不得已，何芃芃轻易不会给我打电话的，看起来，夏梧青是真的失踪了。他一定是受了何芃芃的牵连，是何芃芃害了他。这个堕落的女人，两年前，她以金钱为诱饵，从我身边抢走了他，现在又让他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她越想越生气，房间里本来就空荡荡的，此时此刻，房间里显得更加空旷、凄凉，没有生气。
她用遥控器一连换了十几个频道，可是哪个频道的节目她都看不进去。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她细细回忆昔日的种种酸甜苦辣。忽然，她的脑神经剧烈地疼了起来，她知道老毛病又犯了，这一夜肯定又要失眠了。她起床倒了点儿水，吃了两片安定药片，然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对何芃芃刚才的那个电话，做了合理的以及不合理的各种猜测。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来了困意。
朦胧中，陈晶晶惊异地看到自家的防盗门被人打开了，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仔细一看，这个人竟然是夏梧青。他的脸色十分难看，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和下巴上沾满了斑斑血迹。她心中一惊，定睛一看，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脑袋用白色纱布缠着。她正在惊恐之时，夏梧青伸出了血淋淋的右手，有气无力地呻吟道：“晶晶，快来救救我！”
陈晶晶惊恐万分，她不由自主地嘟囔着：“夏梧青，何芃芃说你失踪了，是真的吗？是不是她把你害了呀？你究竟躲到哪儿去了？”但是，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被压抑在喉咙里没发出声音来，于是就使劲大声地喊道：“夏梧青，你怎么了？究竟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可拼尽了全力，她仍旧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晶晶，我对不起你啊！”夏梧青呻吟着说完这句话，就“咕咚”一声倒在了地板上。
陈晶晶害怕极了，使出全身力气挣扎着，大声喊叫着，终于惊醒过来，全身已是大汗淋漓，四肢在痉挛般颤抖着，原来这是一个噩梦。她暗自琢磨着，人在梦中会产生很多荒唐的念头，这个梦预示着什么呢？难道夏梧青真的出事儿了吗？人家都说梦中的情景和现实中的事实往往是截然相反的。依照这种观点，夏梧青现在应该是平安无事的。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刚进入梦乡的陈晶晶，又被一阵急骤的手机铃声惊醒。她慌忙从枕边拿起手机一看，却没有任何来电显示，原来这是一个幻觉，根本就没有人打她的手机。一种新的绝望压迫着她的心，和夏梧青交往的所有回忆，这些她极力想抹掉，却又一直抹不掉的始终萦绕在她脑海里的记忆，现在一下子都冒了出来。她软软地躺在床上，睡眼迷离，耳边响起夏梧青曾信誓旦旦对她说过的话：“晶晶，我对你的爱天长地久，哪怕是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永远不会变心。”
也许此情无法忘却吧，失望的情绪也就永远无法平息。陈晶晶无法消除自己的痛苦，一旦心被刺痛，只要这颗心还在跳动，痛苦也将永远存在下去。
整整一夜，噩梦重叠，游离于现实之外的梦魇吞噬了陈晶晶，她已记不清几次睡着又几次被惊醒了。闯入她梦境的一会儿是何芃芃那张俏丽、冷漠的脸，一会儿是夏梧青跪在地上向她乞求着的可怜兮兮的模样。转瞬间，夏梧青又变成了一具尸体，令她毛骨悚然……几次惊醒过后，她悚然颤栗着不敢再次进入梦境，甚至连眼睛都不敢闭上了。她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在昏暗的深夜，灯光照得满屋雪亮，她回首望去，室内死一般寂静。她拉开窗帘望着窗外。明月已挂在中天，夜空呈纯净的深蓝色，宛如夏季的晨空。室内非常安静，月亮透过窗纱射进屋里来，照在墙上，瞬间，变成了千奇百怪的魔影。
陈晶晶再也睡不着了。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疑惑和痛苦，相互交织在了一起。她起身下地，翻开了昔日的影集，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着。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张毕业前夕的合影上，照片上，她和夏梧青等一群无忧无虑的大学生开心地笑着，毫不掩饰的幸福、满足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之情，洋溢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
陈晶晶的头还觉得昏沉沉的，梦的片段也同时闪闪烁烁地浮出：曾经和夏梧青相识、相知、相恋的往事，那些美妙而又痛苦的回忆，一段一段涌进她的心头……
二
1992年8月的一天，陈晶晶接到北京大学经济系的录取通知书。
起程进京的前一天晚上，陈晶晶的母亲雷竹云手里拿了一个牛皮大信封，交到女儿的手上说：“晶晶，这是一万块，你全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到了学校后，你存在一张存折上，用多少取多少。”她的眼圈红了，停顿了一下，有些激动地接着说：“没想到，你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我和你爸都高兴得不得了。你真争气啊！我从小就有上大学的愿望，可是‘文革’耽误了我们这一代人上大学的机会……我心里一直不舒服……现在好了，你替妈妈圆了上大学的梦。”
陈晶晶望着母亲递过来的凝聚着辛勤汗水的一万元钱，心情很沉重，她说：“妈，我拿五千元就够了，我可以利用双休日做家教赚钱。”
陈晶晶的父亲陈志明在一旁恳切地说：“晶晶，这些钱你都拿着吧。咱家虽然不富裕，不过，我和你妈在家里怎么都好对付。你在大学读书，同学之间总爱有个比较，尤其是女同学。你太寒酸了，会被人瞧不起的。”
雷竹云正在房间里为女儿收拾着行装，不时探出头来大声嘱咐道：“晶晶啊！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学生时代，你一定好好珍惜！不要和家庭生活条件好的同学比吃、比穿，更不许谈恋爱。你一定要记住‘天道酬勤’那句老话，学到真本领，千万不要荒废了学业！”
陈志明担心地说：“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要注意安全，现在有的女大学生，拿青春和美色作为资本，去傍大款。晶晶，咱们可是本分家庭，你一定要清清白白地做人，勤勤恳恳地完成学业。”
“爸爸、妈妈，你们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你们俩在家也别太节省了，为了我上学，你们已经吃了不少苦了，一直过着紧紧巴巴的日子……女儿不会给你们丢脸的，你们放心吧！”她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了，一阵依依不舍的感情涌了上来。她哽咽着，两行热泪顺着脸颊簌簌地淌了下来。
九月，那个晴空万里、秋高气爽的下午，陈晶晶兴致勃勃地跨入了北京大学的校门。
整个校园的构造和布局，堪称现代与古典的完美结合。中国古典式的大楼三面环列。中间场地开阔，绿草如茵。夕阳下的博雅塔与未名湖，美不胜收。北大校园北面与圆明园毗邻，它的西面和颐和园相望，既有皇家园林的宏伟气度，又有江南山水的秀丽特色。这里不仅有亭台楼阁等古典建筑，而且山环水抱，湖泊相连，风景宜人。校园内古木参天，绿树成荫，鸟语花香。这是她最初入学的第一印象。
后来陈晶晶才了解到，这里原是二百多年前与清朝皇室有密切关系的“淑春园”及早在三百多年前明朝开辟的“勺园”。北大是在这两处名园的旧址上，经过独出心裁的规划和设计，充分利用其自然条件，建造起的一座独具特色的大学校园。
她深深地陶醉了，当时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读完本科就在这里读研究生。
在班级里，陈晶晶是比较简朴的，她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当然这种现象还是极少见到的。这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很普遍的女孩子发型，到了九十年代已经不多见了。大多数的女同学是短发、长发，有的甚至还烫起了大波浪。平时，她总是穿一件黑色的T恤衫，一条米色的棉布短裙，背一个长带的帆布挎包，包里装着钱包和几本书。在她的包里，根本就找不到化妆品之类的东西。
下课的时候，有一双男生的眼睛一直在追逐陈晶晶的倩影，这名男生就是同班同学夏梧青。人的第一印象是难以忘记的。开学的第一天，他就被陈晶晶的清纯和美丽吸引住了，也可以说是一见钟情。
开学不久，在庆祝教师节的联欢晚会上，夏梧青朗诵了一首自己创作的诗歌，题目是《献给我的老师》：
九月，
飘溢着秋菊甘醇的馨香，
梳理着我儿童时的记忆，
一颗感恩的心在激荡。
双手捧上一杯美酒，
献给哺育我的师长。
当我第一次背着爸爸买的蓝色小书包，
胆怯地迈进宽敞的课堂。
老师，
是您带我走进知识的穹宇，
填补我童贞的无知，
让我萌生了信念和理想。
您的谆谆教诲，
使我懂得如何做人，
您慈祥的双眸，
洗去了我的迷惘和彷徨。
老师，
您伴着清晨的微风，
披着紫色的晚霞，
沐浴着冰凉的雪花，
到学生家中走访。
如今，
您的桃李满天下，
有的成了国家的栋梁。
虽然，
岁月染白了您的黑发，
您魁伟的身材也不再挺拔。
然而，
在我的心中，
您仍旧那么帅气、阳刚，
今天是教师节，
我双手捧上这杯玉液琼浆，
祝您，我的老师，
晚年幸福、安康！
夏梧青的嗓音圆润、富有磁性，语调铿锵有力，声情并茂，字字句句饱含着深邃的感情和意蕴。
陈晶晶从内心深处对夏梧青产生了敬慕之情，尤其他一口比较标准的普通话、抑扬顿挫、音色悦耳，穿着打扮也很淳朴，不像有的学生，打扮得像个阔少一样到处招摇。陈晶晶喜欢单纯、朴素的夏梧青，他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夏梧青是个高个头、宽肩膀的小伙子。他和陈晶晶比起来，家庭条件又差了一个档次。他的父母都在农村，靠卖果园里的水果赚来的钱，省吃俭用供儿子上大学。所以，夏梧青准备找份家教工作赚钱，给父母减轻负担。
不久，两个人都找到了一份家教工作。双休日，陈晶晶给一个女初中生辅导英语。夏梧青给一个男初中生辅导英语，每月有几百元的收入，这样就减轻了父母的负担。
做家教有时回来得很晚，错过了学校晚饭的时间，两个人就到外面买面包充饥。就这样，陈晶晶和夏梧青邂逅了几次，因此也逐渐地熟悉起来。
他们的爱情来得很自然，就像春天来临一样，不做作，也不虚伪。简单的晚餐后，他们会不约而同来到未名湖畔，坐在长椅上畅谈。在他们的头顶上空，挂着一轮皎洁的月亮。在温和的、令人感到慰藉的夜色中，他们在月光下窃窃私语。夜晚的习习凉风吹了过来，四周寂静无声。
有一天夜里，夏梧青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梦境中，陈晶晶高举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从绿茵中向他跑来，缓缓地，缓缓地，一头长长的乌发，一身洁白的衣裙，在清风中飘动……他向她奔去，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他惊喜地喊道：“晶晶，我爱你！”
她羞涩地说：“我也爱你！”
梦醒后，夏梧青渴望能有一天，梦中的情景能够成为现实。
初恋是人生中最美好、最浪漫，也是最诗化的梦。时间如流水般逝去，转瞬间就到了第二年的暑假前夕。在未名湖畔，夏梧青问陈晶晶：“这个暑假你打算怎么过呀？准备到哪儿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