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又争执了一会,一只眼只好去喊醒雇工,把面粉、面包干、食盐等粮食以及火药等物品都搬到客厅里。于是又开始讨价还价,连喊带叫,连损带骂。一只眼是个奸商,他要的价很离谱的高。他解释说:“因为我是赊给你们,赊账当然就贵一些了!”
伊帕特立刻反驳:“这怎么能叫赊账!我们随身带着貂皮,算好价立即两清。卢卡,把筐提过来。”金发卢卡从背上解下筐,打开取出貂皮,一只眼油光光的脸上,那只独眼立刻放出狼一样的绿光。
他立时又变得低声下气,讨好地劝大家把貂皮全部卖给他。伊帕特语气坚定地拒绝了:“那不行,尼夫奥德奇!我们村里有自己的皮货商,你不是不知道吧!而且人家还在村里等着呢!哥们有人把货给他送回去。”他向马克尔示意了一下。
一只眼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极力劝说猎人们把猎物卖给他,伊帕特毫不松口。最后双方达成妥协,拿一张紫貂皮换取全部所需物品。虽然价钱定得很高,但旧教徒们都知道,买完东西就得赶快离开一只眼的家。
他们第三天一大早就动身了。大麻子马克尔一个人沿河而下返回村子;另外三人则顺原路重新回原始森林。临分手的时候,伊帕特嘱咐马克尔,10天内必须赶到营地。
刚离开一只眼家不远,斯洁潘拖着的长雪橇突然被一个树墩撞翻了。他把雪橇扶起来时,却突然发现一只眼带着长筒猎枪跟在他们后面。斯洁潘突然想起旧教徒们告诉过他,一只眼是个神枪手,他打猎物弹无虚发。
斯洁潘想:“但他却不以打猎为生。可能做商人更容易挣到钱。”
一只眼一晃在树后不见了。斯洁潘急忙去追赶伙伴们了。
重进森林
斯洁潘对原始森林已经不再陌生了。他已经很清楚:这片寂静的似乎很空旷的原始森林里,动物比城市里的人还要多。只是有些人看不出它们会去哪儿觅食,又会藏在哪里。
那些雪地上的足迹,就是野兽们在雪地这张“白纸”上记下的密码,一旦破译,就会了解很多故事。当斯洁潘多少次顺着自己的脚印返回时,就会发现猞猁和红毛山狼写在雪地上或圆或长的形状记号。
他知道,人其实时时处在原始森林的监视之下,他们身前身后时刻跟着很多双或贪婪、或畏缩、或残忍、或害怕的眼睛。他这时想起老东家临行前叮嘱他的那句让他曾经大惑不解的话:“在原始森林,你千万要小心啊!”
斯洁潘每当走进原始森林,都时刻是战战兢兢的。斯洁潘跟在同伴们后面,拉着那架沉重的雪橇时,即使是在宽阔的和平坦的冰封河面上,心里也一直提醒自己:“你千万要小心啊!”
高高的河岸上悬崖林立,悬崖上是阴森可怕的原始森林。或许里面就藏着双野兽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路过,很可能……狩猎小组第二天傍晚抵达香獐岭,进入营地,斯洁潘心里的不安更强烈了。
他想起在老家的时候,他总是嘲笑村子里那些迷信的人。但到了这该死的原始森林,每天黑夜来临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由得害怕起任何东西起来。大家燃起一大堆篝火,并借着亮光迅速搭起了帐篷。石头围拢的小铁炉把帐篷烘暖了。斯洁潘带着满身的疲惫,很快就酣然入睡了。早晨醒来的时候,斯洁潘又嘲笑起自己昨晚莫明其妙的不安心来。
已经是早春二月了,太阳也变得明媚起来。他心情舒畅地穿着滑板穿行在大森林中,认真观察着野兽足迹的密集区,并选好捕兽器最佳安放点作上记号。
“这一次,狡猾无比的阿思克尔可逃不出我的手掌了。”他看着地上的新鲜足迹想,因为他确信阿思克尔还在这块乱石坡上,时常会到森林里去捕食。斯洁潘做完了准备工作,愉快地回到了营地。
他第二天一整天都在修整捕兽器.为了去掉上面残留的人的气味,要把表面的铁锈烤掉。还要准备一大锅水,把捕兽器和冷杉树皮及碎木片全放进去一起煮沸。
第三天,他就把捕兽器安放在了乱石坡下的原始森林里。他发誓,如果不捉住阿思克尔,他就不到其他地方猎貂。斯洁潘认真地安放每一个捕兽器,等他忙完这一切回到营地时,天已经全黑了。
一到晚上,斯洁潘又奇怪地恐惧起来。气温已经达到零下40多度,原始森林里的树干不时被严寒冻裂,发出“啪啪”的声响。森林的夜似乎在冰天雪地中被冻得凝固了。
斯洁潘借着小铁炉做晚饭,旧教徒们给前一天捕获的紫貂剥皮。四周时不时传来“啪啪”的林木冻裂声,就像有人拿着猎枪在互相射击。旧教徒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刚刚捕获的紫貂皮的成色。
斯洁潘却更多地注意倾听着外面的“啪啪”声,他感到奇怪:那可怕的原始森林就在薄薄的帐款外面,而旧教徒们却坦然地坐在那里谈笑风生,就好像住在城市坚实的石屋里一样。
仿佛互相射击的声音渐渐消逝了。旧教徒们议论的声音和锅里沸水的翻滚声变得清晰起来。伊帕特对斯洁潘说:“端下锅我们吃饭吧!”
大家边吃边聊,旧教徒们又说起了在原始森林里的那些往事。金发卢卡说道:“那时我还很小,秋天爸爸带着我去猎貂,让我帮他背着食物,我才十一二岁。那时这里的紫貂可真多啊!我爸爸是个出色的猎手。”
“我们有一次在森林里过夜,用树枝搭了一个窝棚,在里面烤火,那只老猎狗和那只小猎狗就卧在身边。老狗一到黑天就朝外面狂吠、怒吼,还不时地猛扑出去,就像在村里见到生人一样。”
“我感到很有趣,就怂恿着它冲出去,爸爸却坐着不动,也制止我不让出声。小狗爬在地上却一直没起来。老狗叫了一阵也不叫了,但它始终卧在窝棚门口,而且探出了身子。”
斯洁潘听到这里不由想道:“小花跟来就好了,有它跟着也能给我壮胆。有什么动静它立刻就能发觉。”
卢卡咽进最后一口汤,眼皮不抬地继续说:“突然,有人把一根粗树枝向窝棚扔过来!一下打在了老狗的左肋上,它一声没吭就被打死了。接着又飞进一小截树枝,正扔进火堆里,小狗吓得一下钻到我的两腿间。”
斯洁潘心虚地向帐篷门瞅了一眼,心想:如果这会我有了很多钱,说破大天我也不到帐篷外面去。小铁炉的煤就要燃尽了,帐篷里一阵寂静。
狩猎终结
原始森林就要结束它漫长的冬季了。早晨,太阳一天比一天升起得更早了,晚上却一天比一天更恋恋不舍地坠下。春雪开始消融,积雪逐渐变得松软,上面的冰已经逐渐融化了。河面上的水洼好像摆了一面面镜子,而一到晚上,这些镜子上却又被袭来的寒气加盖了一层薄薄的膜。
毕竟不再是严寒的隆冬了,天气稍许带着一丝湿润,晚上也没有了那种两人对射的“啪啪”声,树干冻裂的声音也没有了。清早松树的针叶上会蒙着一层毛茸茸的银霜,但太阳一照,那些细霜就消失了,薄薄的冰层也被阳光射得千疮百孔。
原始森林一天天恢复了生机。但森林却不慌不忙。要再过很长时间它才完全褪去雪衣,而树的血液会流动起来。小草会从地下探出头来,候鸟也飞越崇山峻岭返回家园。
好动的白颊山雀会在阳光灿烂的早晨唱起曲调简单的民谣,啄木鸟这森林乐队的鼓手也快活地敲打着节奏,像蜜蜂一样大小的小戴菊莺,在稠密的针叶丛中,也亮出它尖细的嗓音加入了早春狂想曲。
黑夜中,不甘寂寞的野兔已经到雪地上来散步了,穿着珍贵皮衣的小兽也兴奋地跳来跳去,它们的盼望的狂欢节来到了。
阿思克尔也同样满怀欣喜地迎接春天的到来。它跑出乱石坡,谨慎地躲过雪地里密集的捕兽器,连蹦带跳地进入原始森林。它在森林里到处游荡,如果天太晚了,就随便找个地方过夜。它跑遍了附近的山岭和河谷,四处觅食,如果碰到其他紫貂,就大打出手较量一番。
原始森林里的野兽都像中了魔一样。都打破了原有的规矩,冲破了所有界线,都撒开四蹄到处狂奔,每天都频繁地换着栖息地。假如一只紫貂在雪地上发现了另一只紫貂踩出的窄长小道,就舍下正追捕的猎物,沿着足迹追下去,势必赶上才罢休。
阿思克尔也是如此。它有一次正追捕着一只野兔,突然发现了另一只紫貂的一条足迹。它立即忘记了自己还饿着肚子,丢下野兔沿着足迹跟踪下去。
那只紫貂已经跑过去几个小时了,阿思克尔仗着年轻体壮,一直追出了好远。它轻松快捷地飞奔了好几个小时,而那条足迹在森林里绕着圈子,升到了深山高处。
阿思克尔追到了一片雪松林前,它立刻发觉眼前的环境非常熟悉。它曾多次离开乱石坡,来到这片雪松林里觅食。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它都了如指掌,不管那只母貂藏在哪里,终将被它找到。
但阿思克尔却感到失望了,母貂的足迹离开雪松林,绕着圈子穿过雪原直向山顶而去。而这时太阳已经爬上山头了。阿思克尔不肯放弃,它又向前奔去,母貂的气味越来越浓了,它已经近在眼前了。
突然“咔嚓!”一声,两排钢铁利齿跳出了雪地。阿思克尔被抛上了半空,它柔软的身子拧着个儿摔在松软的雪地上。
捕兽器把阿思克尔两只前爪夹碎了。左爪上的白色手套已经被鲜血染红。疼得它身体缩成了一团,它用尖利的牙齿使劲扯着冰凉的钢圈,努力想把爪子挣脱出来。
但无济于事:越挣扎夹得越紧。它只顾忙活,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从它身后走过来。阿思克尔被一只戴着手套的大手用力捏住了。紫貂全身一挺,从头到尾抽搐了很长时间。
阿思克尔最终停止了折腾。斯洁潘惊讶地叫出声来:“死啦!”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只全身乌黑,非常珍稀的雄紫貂就是阿思克尔?
斯洁潘觉得自己最近很不走运。本来他的捕兽器捉到了四只紫貂,但还没等斯洁潘找到,已经被大乌鸦撕碎吃掉了一只,而另一只被老鼠吃得什么也没剩下。
伊帕特好像对斯洁潘越来越挑剔了,总是有事没事挖苦他。斯洁潘心里很苦恼:从一只眼家买完东西返回原始森林已经三周多了,马克尔还没有回到营地。伊帕特心里焦急、担心,就把火都发到了斯洁潘身上,命令他把马克尔的捕兽器修整好并布置下去,还逼着他留在营地看守。斯洁潘自己打猎的时间就很少了,所以捉住阿思克尔的机会也就很渺茫了。
但现在阿思克尔确实已经落在他的手里。斯洁潘变成有钱人啦!他终于能够从萨彦岭这口苦井里跳出来前往莫斯科了。斯洁潘把所有的捕兽器都收回了营地。
春风战胜了严寒。河水打开了坚冰的封锁,冲出牢笼欢腾起来,它拍击着两岸的峭壁,越过沙石滩,一路唱着欢快的歌飞奔而下。一群野鸭不知从哪儿飞来,聚集到了急流浅滩上:有穿着花衣的冰凫,脸上涂了粉的白颊凫,还有嘴巴长长的秋沙鸭。原始森林积雪还没有化尽的旷野上空,鸫鸟发出了欢快悦耳的啼鸣;狗熊结束了一冬的长觉,爬出洞穴;穿着海军条纹衫的金花鼠在树林里乱窜;长毛兽类脱下了厚厚的冬装,换上了轻薄稀疏的夏装。
猎人们开始准备返回时装载用的小船,香獐岭上响起了清脆的斧头砍伐树木的声音。
狩猎非常成功。春意勃发下变得失去理智的野兽,狂奔乱跑中,纷纷落入猎人的圈套。但还有一件事,始终像一团阴影萦绕在大家心头:大麻子马克尔还没有回来。
大家给小船上了一遍松油,满载行李猎物,启程返航。斯洁潘眼前又一次出现了沿途熟悉的景象。他们在半年内6次沿这条路往返:有时在微波荡漾的水面上,有时在覆盖着冰凌的河床上,而有时又挣扎在风雪交加、泥泞不堪的小路上。
斯洁潘心满意足地想:“嗯,运气还不赖,我没有白白在这条路上流汗受苦,我在莫斯科会常常想起这段时光的。”
眼前不停闪过峭壁、森林和崇山峻岭,急速而下,但斯洁潘却感觉自己正腾飞而上,奔向辉煌无比的广阔天地,并已经脱离了这口苦井。
太阳还没下山,狩猎小组就早早停在了一处急流浅滩前,计划在那里这夜。而这里就是斯洁潘与一只眼初次见面的地方。他特意走出帐篷,想再好好看看那块他差点被咆哮的急流吞噬掉的地方。
峭壁的背阴处,仍然还残留着厚厚的积雪。河岸上的积雪已经被晒化了,有个陷落的坑里露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斯洁潘走到跟前,发现那竟然是一条人胳膊。已经被冻得硬梆梆的,手指怪异地弯曲着。
斯洁潘吓得大叫一声。伊帕特和卢卡听到叫声也赶了过来。他们七手八脚把积雪扒开,将尸体拖出坑来。这具冻僵的尸体,赫然正是大麻子马克尔。后脑上有一个被子弹击穿的洞,头发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却没找到他背走的那只装貂皮的筐。
伊帕特紧锁双眉,牙缝里迸出四个字:“真是这样!”大家把尸体抬起来,就要往小船上搬。这时斯洁潘猛地回过头来,望向那块悬崖。尸体背向悬崖,子弹从后脑射入,那凶手一定是从悬崖上开的枪。
阴森森的悬崖上空无一人。那棵老桧树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个异常恐怖的情景闪进斯洁潘的脑海:一只眼经常站在那里持枪等候!当马克尔背着貂皮从这条小路经过时,枪法极准的一只眼举枪瞄准了他的后脑勺……斯洁潘向伊帕特和卢卡讲起了他去年秋天,在悬崖上似乎发现过一只眼那可怕的黄瓜脑袋。
伊帕特听完斯洁潘的叙述,默默地深思着没有出声,他这一夜,就这样盯着篝火坐到天亮。早上他又登上悬崖,沉思了一个多钟头。
伊帕特走下悬崖,与金发卢卡低声商量了很久。然后,3个人就上船赶路,他们到达村庄的时候天色尚早。没过多久,斯洁潘就听村里人说:一只眼被人打死了。
斯洁潘卖掉了那张顶级货阿思克尔的毛皮,当年夏天带着家人去了莫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