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她我认识,那天见过——弟的未婚妻,只不过现在的她比起那个时候来说成熟了不少。
“这两个是?”我指了指面前这两个搭耸着脑袋,一脸委屈的小可爱。
“她叫张蔓,小名叫馒头。这个小的呢,叫张苞,小名叫包子。”她笑着,把俩小可爱拉到身边,对他们说:“来,叫大伯。”
“大伯好。”
“哎,真乖。”我张开双臂,她一推,小可爱们跑踏着小碎步跑过来,粉扑扑红彤彤的小脸蛋儿在我的怀抱里蹭来蹭去,一口一个大伯,叫得我很是窝心……
等一下……
“你管他们叫我什么来着?”我放开他们,问弟媳。
“大伯啊。”
“大伯?也就是说这两个都是你我弟的孩子?”
“是啊。”
“两个都是?”
她点了点头,然后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说:“这里还有一个呢,他爸爸连名字都想好了,叫张豆豆,小名儿就叫豆浆。”
无语……我说弟,你想开茶楼想疯了是不?
我入睡之前那馒头那还她妈肚子里,现在连豆浆都快生产出来了,也就是说我这一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我到底睡了多久?”
“馒头,告诉大伯你今年几岁了。”
馒头偎在我怀里,甜甜的说道:“馒头今年9岁了。”
偶滴神啊,我睡了整整9年?!
入睡前是29岁,现在就是38了?
妈的!我昨天才快奔三,现在马上就要到不惑之年了?
我放个屁起码还有个气儿,而人生中最最美好的这段黄金时光连个屁都不如,就在我睁眼闭眼的当儿悄声无息的去了!
我把镜子拿过来,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那种青春活力,时间在我的眼角和额头刻下了几道陌生的皱纹,我摸了摸那些皱纹,感觉就像在圣诞节收到自己并不喜欢的礼物一样,很伤心,很失落,却不得不感谢上帝的慷慨而假装坦然的接受下来。
老天你到底跟我开的什么玩笑啊!
我丢了镜子,坐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
弟媳见我这副失落的样子也不好打扰我,把两个小可爱从我身边支开,然后到外头去把家人都叫了进来。
爸妈见到我醒了过来,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和我抱在一起痛哭。
爸爸马上就70了,头发从以前的鬓角斑白变成了现在的全白,带着一副厚厚的老花眼镜,耳朵也没有以前好使了,这不,我跟他说句“你的头发白了好多”,他愣是听成“你的头腐败了好多”,然后很惊讶的看着我问我你怎么知道的,我们单位那书记前几年贪污被枪毙了。
妈妈念念叨叨的本性还是没改,她一直坐在我身边拉着我手不放,擦干眼泪以后一笑,嘿,牙齿掉了几颗,说起话来漏风,好几次我听不明白要爸爸翻译过来才能听懂,偏偏爸爸耳朵又背,翻译过来的东西跟妈的原话简直就是南辕北辙,所以三个人沟通起来就跟联合国开会似的。
看来时间对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公平的。
弟接到电话后也赶了回来,他发福了,肚子大得都跟她怀孕的老婆差不多了,上唇还装模作样的留了撮小胡子,性感的都快赶上拍色戒时的梁朝伟了。他的广告公司还是搞起来了,听说前不久接到了恒源祥的单,老总说了今年春晚花大手笔,黄道一十二宫跟十二生肖轮番上阵,说什么跟国际接轨,实在是可喜可贺。
爷爷奶奶都还好,只是爷爷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了,前阵子检查出肺有问题,已经让他戒烟戒酒了。
弟跟我说,上次我倒下去之后过了几天都没有醒,就把我送医院了,医生用那啥伽马射线一检查,说我十二年前的那场车祸把大脑里面一个叫松果体的组织给撞坏了,从而出现睡眠调节功能紊乱的症状,依照目前的医学水平还没有解决的方法。
“那怎么办?也就是说我下一次入睡的话可能又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来了?”
“嗯,的确是这样。”弟弟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那我活着还有啥意思!”我怒道。
“别这么说,你活着就最好了,我们就当你出远门,到另一个城市去了,只能过一段时间回来看我们一次。”妈妈握着我的手,说。
“这不一样,我活到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有尽过照顾这个家庭的义务!却一直在受你们照顾,你说我怎么睡得安稳!”
“没事儿,今天就算不是你,换了我们家里的其他任何人一睡不起,你也会把我们照顾的好好的,不是吗?”爸爸说道。
我感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想对这些伟大的家人们磕头致谢。
终于,在9年之后我又再次把我的双脚踩在这片土地上。
家里人好像过节一样,欢天喜地的,妈妈和弟媳两人在厨房里忙个热火朝天的,照顾两个小可爱的任务自然落在我肩膀上。
“小孩子要用心教育的嘛,不能老是体罚的,更何况这两个小家伙那么可爱,怎么忍心打的下去呢?”我抱着两个小可爱,仿佛抱着两个小天使,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清晨的露珠般纯洁。
“唉,”弟弟叹了口气,对两个小孩说,“馒头包子,说说,你们干了些什么?”
包子支支吾吾的说:“不是我做的。”
馒头不干了,大声抗议,说:“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
我笑了,说,“不管你们谁做的,关键是要承认错误,来,跟大伯说,大伯一定帮你们说话。”
馒头说:“弟弟说长大了要做赛车手……”
“然后呢?”
“然后弟弟要赛车手的头盔,我说没有头盔,要不就拿其他东西来做了,然后我就想到拿大伯的壶壶来做头盔。”
“什么大伯的壶壶?”我问弟。
“就是你的尿壶。”弟说。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问包子道:“那里面那些尿尿呢?”
“倒杯杯里了。”
“杯杯?啥杯杯?”
“就是你拿来喝水的杯子。”弟再次解释道。
“然后呢?”
“然后妈妈把那杯杯里的水水给大伯喝了……”
“把棒子给我拿来!现在的小孩子真是的,要狠狠的打!”我彻底崩溃。
弟弟给我捧来了一堆信件,说我睡着之后家里老是收到寄给你的信,累计下来已经这么多了,叫我看看。
我接过来,那些信件足有好几十封,沉甸甸的,一看,我笑了,收件人那一栏写的是:给火星的叔叔,看来是以前住在她家对面那户人家的小孩给我寄来的。
信里说他长大了要当一名科学家,而且有一封里面夹了一张他的近照,他在理工大学毕业的时候带着博士帽拍的照,唉,我感叹道,无心插柳柳成荫,不过还好是件好事儿。
在这些信里面夹着一张明信片,收件人清清楚楚的写着我的名字,而且字迹也跟那小孩子般稚嫩潦草的不同,工工整整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秀气——这字迹,我以前曾经看过。
是她。
这是她寄给我的明信片。
明信片上印的是自由女神像的照片。
……自由女神像?莫非她……
我看了看寄信人地址,纽约,果然,她在美国,看来她终于实现了当年她对我许下的诺言,她曾经说过她如果没有了我就会去美国,让我一辈子都见不着她。
可是如果她不想让我见她的话又为什么要给我寄明信片,然后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她的所在呢?
邮戳上写的日期是2013年10月8日。
现在是2021年,这张明信片是8年前来自她的生日礼物——10月8日是我的生日,看来她一直没有忘记我。
虽然对于我来说,跟她的分别只有三天,但实际上那只是我的错觉,这个地球不可能因为我在睡觉就停止转动的,就在我活在幻觉中的这9年的时光里,她的故事一定不会像我的那样单纯,每天都会有新的故事在她身上发生。在这9年的时间里,她究竟做过什么,9年后的她是否还像以前那样美丽呢?她是否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呢?
这明信片就像是颗种子般,落在我的心坎上就植根发芽了,对她的思念开始疯长,我想去见见她,就算只能站的远远的看看她也好,我想到美国去。
和家人愉快的晚餐之后,我悄悄跟弟说想去纽约,他二话不说就回房间拿了一万块毛主席塞给我,说现在中国人可牛逼了,全世界到处都是咱们的人,小日本都快绝种了,老在抱怨说为什么中国人的繁殖能力会恐怖的跟哈姆太郎似的。放心,现在毛主席坚挺的像服用了过量伟哥一样,不管去到哪儿都用得着。
他看看表,说:“要去就赶紧,现在是晚上9点,去到的话是11点,还能在那边唐人街跟她吃个夜宵再回来。”
“你说笑吧?到纽约只要两个小时?这里开车去飞机场也要一个半小时啦。”
“最近这几年航天发展的很快,波音747早淘汰了,开始用上超音速飞机了,不过贵点儿就是,现在坐飞机就跟坐公车一样方便,信我,你赶上9点那班超音速飞机的话11点绝对到的了。”
“那签证跟护照呢?”
“你坐公车要用签证跟护照吗?”弟笑道:“带上身份证就好。”
真的好像弟所说的那样,我在当天11点踏上了美国这片我以前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踏足的土地,不过由于还没有适应超音速飞机的惯性,没想到我会以呕吐这种方式来庆祝第一次踏足美国。
我出了关,拦了部的士,给明信片上的地址司机看,司机是一海地人,一看我黑头发黄皮肤,先来了句坑棒娃,见我愣是没有反应,嘿,一口京片子就出来了,溜的那个叫我汗啊,我都快不敢开口跟他讲话了,省得丢人现眼。
她家住在纽约百老汇大街1238号,是一幢两层的白色小洋楼,来的路上听司机说了,百老汇大街那个地方住的都是有钱人——果然,她家门口停了一部宝马跑车,一部保时捷,车库里面还塞了一部悍马。
她家里亮堂堂的,看来有人在家。
是她一个人在家呢?还是有其他人?我不敢贸然去敲她的门,还是那样,我在乎她,不想额外增添她的烦恼。也许她早就没有了对我的感觉,对于她来说,我只是个多年不见的普通朋友而已,而她对于我来说,却还是唯一的存在,我怕的是我见到她以后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对她作出失礼的事出来。
我绕着她的房子走了一周,然后在厨房的窗口前停下了脚步,因为在那个窗口里,我终于看见了那个让我梦萦魂绕的倩影。
她头发剪短了,看起来很清爽,很有活力。
她的五官还是那样秀丽,时间的魔咒似乎在她的身上不起作用,只是跟12年前的相比,现在的她举手投足都多了一番成熟的韵味,
她在洗碗,同时又不时的回头,似乎在跟什么人谈话,那人想必是个极讨她欢心的人,让她一直笑,爽朗清脆的笑声从窗口传了出来,让我也不自觉的跟着她笑了起来。
她原来过得那么幸福,不管是过了三年,还是九年,她始终会找到方法让自己快乐。
这就是我跟她的不同,也是她的过人之处,一些我放不下的东西,她轻而易举就放下了,然后整理一下重新出发,寻找一段新的旅程。
说真的,我看到她那幸福的模样,心里竟然有一点不甘,因为我终于知道原来她的生命中,我并不是必须的,跟所有的人一样,我只是个过客。
想到这里我都有些看不起自己,不管是在12年前,还是9年前,或者是现在,我想看她,就是想看到她的不好。然后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没有人能像我那样爱你,没有人能够给你像我给你那样的幸福,我想要看到一个证明,证明事实的确如此。
但事实正好是相反的,她脸上那幸福的神情是种满足的神情。
满就是恰如其分,不偏不倚。
我想我不能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因为我的爱对她来说如果不是必须的话那就是一种累赘了,我要是现在还去爱她的话反而会让她的幸福倾泻出来,那,就不再是满,而是过了。
过错过错,凡事过了,就是错了,我实在不想一错再错了。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家对面的灌木丛里有个不同寻常的反光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走过去,把那灌木丛掰开,里面卧着一个矮子,正拿着装备了长焦距镜头的相机对着她的家的二楼,他看到我,一脸的惊愕。
“干啥呢你?”我问道,他的举止绝对不寻常。
“干活呢,与你无关,走开。”他很不客气的说。
“哎,我说,你这是在偷窥吧?你偷窥谁都不关我事,偷窥她就关我事了。”
“你是啥人啊?”
“我……我是她管家。”我给自己捏造了一个身份。
“哦……啥?她管家?没听说过啊?”他盘腿坐起来,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既然你是他管家,那你就更加不该来管我,知道么,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还是同僚。”
“同僚?莫非你是保镖?切,就你那身材还保镖?练童子功的吧你?再说了,保镖就可以偷窥啊?你再不走我叫警察来。”
“要不是我今儿个有正事要做我非拆了你丫不可!”那矮子恶狠狠的说:“我是你主人请回来的私家侦探,懂吧?你一做管家的你家女主人做那些个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
“啊?她做啥事儿了?”我愕然。
他看了我半晌,然后一拍脑袋,说:“我懂了,高,真高,为了方便办事儿她专程请一****来做管家!”
“你丫才****!你全家都****。”我挽起衣袖就要跟他干架。
“等等,等等,好戏上演了,要打架是吧?好,等我拍完这一段跟你打到天亮都成!”他说着站起来,举着相机对准二楼窗户,我顺着镜头方向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