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成小朵此时正在小熊搭的帐篷里睡得正香，根本没想过家里大哥为找自己已经急得快上天入地、72变。对于成小朵来说，自己这样的行为并不算失踪、不告而别、离家出走等等任何一种以“故意”为主要形式、让人担忧的任性行为，她觉得自己充其量算是手机没电无法打电话。所以，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家里可能会为自己担心。她更加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睡了太久，直到，她是被摄影棚里嘈杂的人声吵醒的……
这天早晨熊爱军起床的时候发现了三件不幸的事情：1，自己睡过了，上班铁定要迟到；2，自己昨天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汤，居然在摄影棚里留宿了一个姑娘，虽然没什么，但听起来总像有什么；3，他想联系一下成小朵，让她人不知鬼不觉的走掉时，才想起成小朵的电话没电了，自己是无法以强烈的意念隔空遥控成小朵的。于是，熊爱军破例没有吃街角那家很好吃的鸡蛋灌饼，就急匆匆冲向摄影棚。
所以现在，成小朵是带着被吵醒的强烈起床气，像一只被打肿了脸的兔子一样坐在摄影棚中间的帐篷里。很快她就发现了空气中的异状，这里不是她远在江苏的粉红色温馨小房间，这里是北京，她正睡在摄影棚的帐篷里。而帐篷外走来走去的人影、明亮的摄影灯光和嘈杂的声音都显示，成小朵刚刚在别人的“工地”上醒来。
成小朵在帐篷里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她觉得自己该尽快离开这个帐篷，但一想到出去后要蓬头垢面对一屋子不认识的摄影工作者“say hi”这件事，她就又不想离开这个遮羞帐篷。想到这里，成小朵有点生小熊的气，认为小熊一定是故意不叫她，好让她出糗。
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只不过比成小朵预料的糟糕一点而已。当成小朵终于做好思想斗争拉开帐篷的拉链，爬出帐篷时。现场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一只灯泡很应景的碎了。成小朵的眼睛适应了很久的强烈的灯光，终于发现，自己正以一个奇怪的、半蹲半坐的姿势，出现在一组表情惊悚的模特中间。显然，在5分钟以前，她所在的帐篷还是作为布景之一出现的。只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作为棚拍“露营”主题照片道具的帐篷，居然真的里爬出了露营者。
在短暂的震惊与尴尬后，一个大眼睛的模特好奇地问成小朵：“这是随意门么？”
而直到这个时候，小熊才满头大汗的姗姗来迟，眼前这种情况让他恨不得自己根本就没来过、没进这间公司、没入这个行。
这时，一直坐在一旁椅子上玩打火机的一个中年人开口说话了：“这是怎么回事，哪位同事能给我解释一下？”
小熊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情况，它是这么回事儿，这个姑娘昨天晚上来咱们工作室，说要应征平面模特……”
中年人打断小熊的话：“爱军儿，别说了，我没问你别的，我就问是谁允许她住这的？要是她自己要住这儿，我就报警抓人。要是有人留她在这，咱们是不是得有个说法？”
直到听见“报警抓人”几个字前，成小朵都假装眼前这个窘迫的局面与自己无关。说实话，虽然之前对小熊有百般怨念，但刚才看到他出现，成小朵还是有了抓住救命稻草的欣慰。但几句对话听下来，成小朵就算再不上道，也大致猜出了一二：熊爱军因为留宿自己惹祸了。
成小朵迅速重新判断了一下形势，走向了阴阳怪气的中年人，准备为友谊而站。
可就在这个时候，傻乎乎的小熊却说：“这事儿怨我，是我擅自把这个姑娘留宿在摄影棚的。她等了您一天，晚上实在是没地方去……”
见小熊还想解释，中年人噗嗤一声笑了：“爱军儿啊，不是我说你，你这算什么烂借口啊？晚上没地方去的人多了，是不是只要到我这讲一声‘应聘模特’，晚上都可以留宿？”
小熊低下了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中年人继续说下去：“还有，我这这么多器材，丢了、坏了算谁的？我不是说这姑娘会干什么，而是，如果万一碰巧昨晚出了这事儿，你说我该招谁？”
成小朵再也听不下去了：“你才是贼呢！你这些烂器材谁要偷！谁要动！我要跟你们管事儿的说话……”
这就是成小朵下的判断：她认定眼前这个牙齿和指甲都黑黑黄黄、穿着打扮都十分“中年”的大叔一点不艺术、充其量不过是个雇来管器材的狗腿子。这种人她见得太多了，那些在她柜台转来转去、假装买手机实际蹭空调的大叔，都长这个样子，说话都装腔作势。蹭空调也就罢了，还特别愿意假装出强烈的购买意愿，让她不得一而再、再而三反复介绍那些高端机。
只不过，这里是北京，不是盐城，这次成小朵着实诈和了一把大的。她压根没看到小熊拼命向自己使眼色，更没留意小熊背在身后比着暂停的手势。这时，成小朵靠着自己浅薄的职场“经验”和二把刀的察言观色，已经认定了中年大叔充其量不过是这儿的“行政”，而小熊才是老板不可流失的“技术”。闹到大老板那里，吃亏的总不会是小熊——成小朵天真的想。
但是成小朵同学既没猜中开头，也没猜中结局，她不幸猜错了问题。中年人看着“气焰嚣张”的成小朵特别不耐烦地回答她：“熊爱军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大话？小姑娘，我看你挺机灵的，别让这种小流氓骗了，他到我这打工也不过一个月。说话别太呛，我随时可以撵你们出去。”
这时，昨天那个平胸模特坐到中年人身边，发着嗲问：“王老师，到底还拍不拍嘛？”
这下成小朵傻了眼，原来眼前这位“行政”大叔才是这真正的摄影师。
小熊乘机把成小朵拉到一边：“你就别添乱了，赶紧出去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接你回家吧。”
说着把手机塞到成小朵手里，把她推出摄影棚：“别进来了啊，我想办法把你的行李弄出来。”
电话当然没有打通，成小朵拿着手机，发现自己居然忘了哥嫂刚从英国回来，肯定已经换了国内号码这个事实。而她手机是从来不存人家里电话的，她觉得土。这下好了，不但自己的工作没找到，连帮助自己的小熊也受了牵连，成小朵感到莫名其妙的烦躁，本想往盐城的家里给母亲打个电话问问哥哥嫂子的家里电话，想了半天 ，还是按了挂断。
丈夫走后，周漫舟再次拨打家里的电话，依然没人接。拨打母亲的手机，电话那头传来婴儿的笑声，母亲在电话那头喜气洋洋地说：
“漫舟啊，你今晚的飞机回国么？”
也就是说，妈妈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回国了，而且不曾担心飞机有没有掉下来。想到这里，周漫舟放心了。说到底，她有点习惯被父母这样忽略，她的世界一直都是这样，一门心思的热爱别人，即使挨了掘也没关系，爬起来擦掉身上的血迹，再一门心思的去爱。
“妈妈，我和小林去看看你和爸爸吧。”
“不用来了。”母亲一口回绝了，“我在你姐家看外孙女儿，你弟跟他媳妇把旧房子卖了准备买新的，住在咱家，你爸这两天帮着看房子。你们来了也没地方住啊。”
周漫舟有点失望，但想想也好，可以多休息两天直接去学校报道，反正一年两个假期，寒暑假再说吧。
“妈，你跟爸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们挺好的。”孩子发出一声啼哭，妈妈赶紧哄了两声，接着说，“有个事儿，你跟小林商量一下，你弟弟买房子差5万块钱，他股市里有点钱，现在不是跌得利害么，他媳妇就跟我商量先不动股市的钱，你们要是能倒开手，就借他一点。”
“五万啊？”
周漫舟有点为难，她和小林在英国半工半读，基本没攒下什么钱。回国前把在英国期间的一些二手用品卖掉了，加上出国前小林在国企、自己在学校的工资收入，七七八八也就几千英镑。买机票、给各色人买礼物，剩下的就更少了。折合成人民币，总共不到八万块钱。弟弟开头就借走五万，周漫舟感到很为难。
“五万块钱，说多也不多，他们就是挪不开手了，不然你弟媳妇也不能跟我说，她那么好面儿的一个人。”妈妈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热情了。
“我跟小林商量一下吧。”周漫舟很怕妈妈不高兴，连忙解释。
可怎么开口呢？如今烦心事儿一大堆，小朵不知道在哪，家里乱七八糟，小林工作没定，自己弟弟又要借钱。周漫舟计划着，报道后是不是能从财务那先预支一些工资。
小朵的电话一直没有打来，周漫舟才想起自己可能根本等不到成小朵的电话：一直没开机的成小朵怎么会知道自己和成小林的新号码呢？她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给成小朵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和成小林在国内的信号，发送报告显示“暂缓”。
这下，周漫舟也有些焦心，她给魏然打了一个电话，本想问问成小朵这样的“失踪”情况有没有什么办法。魏然却提醒周漫舟，前一阵她看社会新闻，说京华大学改制，病休的老师已经划入另册。
“划入另册！这什么意思？”
魏然迟疑的回答，“不知道你们高校里是怎么处理这种事情的，反正在我以前那个事业单位，一般就是让你下岗再就业了。”
“什么？那我怎么办？他们怎么能这样呢？”周漫舟慌了。
魏然提醒她，与其着急，还不如赶紧打电话到学校问情况，周漫舟这才手忙脚乱的打到教务处，果然，从前的熟人都找不到了，新来的年轻老师接电话的态度十分不耐烦，她得到的答案也十分官方：像周漫舟这种修着长期病假，中间不跟学校联系，无视学校明文发布的各种规章制度的老师，理论上讲已经跟学校解除合同了。
这个答复让周漫舟彻底懵了，本以为回国后就算成小林的工作暂时没有指望，凭自己在大学的工资，两人也勉强够生活的。但忽然一下子，周漫舟居然面临失业的危险，一时间，小孩出生以后没有奶粉钱、一家三口蜗居50平米的小房间等等惨况，全涌上周漫舟的心头。她在门上给成小朵贴了个留言条，就匆匆离家去学校问情况。
学校还是原来的样子，连周漫舟上大学那会儿经常用的破自行车棚，也还屹立在那里。但周漫舟还是有点局促和不安，生怕遇到昔日的同事停在校园角落寒暄：漫舟你胖了、瘦了、要没要小孩、什么时候回的国……诸如此类。但万幸又不幸的是，才几年的光阴，这所学校就把周漫舟奉献的无数年青春毫不留情的淡忘了。
周漫舟找到学校办公楼，前几年那些她天天打交道的同事早就升迁的升迁、离职的离职，好不容易找到当年帮自己办人事的冯老师，可惜冯老师已不大记得周漫舟是谁了，直到周漫舟一通费劲巴拉的自我介绍后，冯老师才从记忆的角落扒拉出来这个人，只不过，仍有偏差：
“漫舟嘛，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当年中文系就你一个留校的嘛。”
“冯老师，我在学校一直学的是英文……”周漫舟内心暗骂自己，让你套近乎！让你套近乎！
冯老师的表情有一些尴尬，赶紧岔开话题：“回学校看老师的？”
“不是，我是来问问自己工作的事儿，我之前办了病休，但听说学校没保留我的职务？”周漫舟尴尬地说。
冯老师这才明白周漫舟的来意，他在脑海中努力的检索了一下，问周漫舟：“哦，你是之前基础部那个教口语的圆脸小丫头，特别爱笑的那个？”
